第17章 撫琴一曲覓知音
春日的陽光稀稀落落地穿過了蓊郁的枝桠投射在洛顏夕的肩膀上,如同揉碎了的華年一般,讓人無法伸出手去抓住,雖是暖和的,卻帶了一點寂寥的意味。
站在樹蔭底下遠遠看着那地上并列的三具屍身,洛顏夕身體輕晃了幾下,想她們前一刻還背地裏地道人是非,亂咬舌根,如今竟是皆斷了氣,全然沒了一絲生機。
在這個法律薄弱的社會裏,玉家的勢力既然覆蓋了整片江南地區,那麽,為了聲譽問題,這事想必會就這麽不了了之了吧。
身後突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洛顏夕回過頭看去,發現竟是那一身白衣飄飄的玉子曦,他白皙的肌膚在春光的映曬下看上去有些透明一般,放佛一碰就碎,讓人覺得過分虛無與飄渺了。
如果這才是他們的初次相遇,洛顏夕簡直懷疑自己會不會愛上了他,憑他那出衆的天人之資和風度,想來是能吸引了所有人注目的吧。只是,如今他的出現對自己來說就像是來自地獄的鬼差一樣,根本就是前來索命的。
甩開折扇擋住了一部分光線,玉子曦走近洛顏夕身後問道:“如何?可是看完了?”
洛顏夕身形一晃又急忙穩住,回身笑了笑,說:“二爺,您難道不覺得自己很辛苦嗎?”
玉子曦好看的眉毛輕挑了一下,滿是笑意地問道:“何解?”
“沒什麽,只是較之以前突然覺得更同情你了而已。”洛顏夕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說:“其實你大可不必尾随我而來,這府邸想必受你差遣的人不在少數,我逃也逃不掉的,對嗎?”
玉子曦深深地看向洛顏夕沒有搭聲,這個女人總是可以只言片語惹了自己有種暴怒的沖動,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現在就掐死她為好。
“若沒什麽事,我回去工作了,話說有幾盆牡丹我還未來得及打理。”洛顏夕說完風輕雲淡地轉身離去,回了“溫情居”之後蹲在樹底下繼續虐待起另外幾盆鮮花來,嘴裏還振振有詞着:“今歲東風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來。對花無語花應恨,直恐明年花不開。唉,要是這次又被殺害了,明年當真就沒機會看到花開了呢,可憐了這無限的春意,無限的大好河山。”
玉子曦走了過來從牆上攀折了一支薔薇花放在鼻尖嗅了嗅,說:“能開出這般紅顏的花朵可是因為下面葬了太多的屍骨呢,以肉為泥,血為水,倒是足以供給它所需的養分。”
洛顏夕聽聞突然就感覺到一陣惡寒,兩頰的肌肉抖動了幾下,說:“二少爺可是說笑了。”
玉子曦突然就好心情地笑起來,說:“放心吧,我沒準備拿了你如何,傾城她依賴你,在這裏除了你這名義上的姐姐真心待她之外所有人都是虛情假意,所以,我留下你照顧她。”
洛顏夕突然一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個站在薔薇花下俊美得如同天神一般的男子,僅僅是一瞬間的恍惚而已,他猜測着是不是自己真的過分緊張了,也許——
他當真是喜歡着傾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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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種可能性她又很快地排除掉,滿是城府和計較的他,真會那麽輕易地愛上一個人嗎?
洛顏夕嘴角突然就帶了笑意,說:“何必演戲演全套呢,如果真覺得我礙眼随時歡迎來取我的性命,只是傾城,她單純而善良,不會對你造成任何的威脅,甚至願意為你肝腦塗地死而後已,你,莫要傷害她。”說到最後,底氣有些不足,語氣也跟着軟了許多。
玉子曦拂了一下衣袖說:“記住你的賤命歸我所有就好,日後機靈着點,我不介意賞你點口糧。我明早趕去寧陽查賬,記得早起,別誤了馬車。”說完,舉步進了屋裏。
寧陽?查賬?什麽意思?洛顏夕眼光流轉了幾下但是接着就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唱起了國歌,心道怎樣都好啊,聽那白毛孔雀的意思暫時不準備取自己性命了,心情不免輕松了許多。
只是,這才剛沒唱上幾句屋裏突然飛出一只茶盞,擦着洛顏夕兩鬓的碎發呼嘯而過,在地上傳來一陣破碎聲。
洛顏夕見勢急忙閉上了嘴,然後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輕輕挪了一下步子在雅亭裏坐下,目光落在面前的那架古琴上,突然就有些感傷地笑了笑,半晌之後實在耐不住性子了就扯着嗓子問道:“二爺,我可是能試着彈一下你的琴呢?”
玉子曦的眼角突然跳動了一下,心想自己該不會是太仁慈了吧,這個女人當真是記吃不記打呢,那琴可是他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還從來沒有人敢觸碰的。只是還不待他做出回應就忽地聽到幾個生澀的音調傳出,于是拳頭一緊,扔下手裏的一本詩集就準備出去問罪卻是聽到那丫頭試好了音之後竟是徐徐地奏起了一支悠揚的曲調,一時間不免駐足。只聞得那聲音空靈如流水一般,潺潺動聽,仿佛來自樹林,又似來自大海,讓人心境跟着變換了不少。
如此從容而悠揚的曲調,她一個黃毛丫頭如何會學來?玉子曦這麽懷疑着卻是已經氣消了一半,慢慢地靠近洛顏夕的時候,忽聞得音調一轉,竟是換了一種情境,放佛看到了水流的源頭,那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周邊叢林雜亂卻又分外悠遠,似乎能觸及到低低的雲層,給人一種不免想要高攀的感覺。
停住了步子,玉子曦雖然有些心疼自己的愛琴,只是像出于對知己的欣賞一般,他沒有出言打斷洛顏夕的演奏,只是靜靜地聆聽着。
終于,洛顏夕停住了自己的動作,挺了挺腰板然後啧啧道:“不愧是好琴啊,可比沈博文那架破古董好多了。”
玉子曦看着那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上下打量着自己愛琴的女人嘴角竟是浮起一絲溫和的笑意,之間她周身在波光的映照下,皮膚看着像是吹彈可破一般,長長的睫毛上有幾點陽光調皮地閃動着,小巧的鼻梁和淺粉色的嘴唇,雖不是什麽國色天香的人物卻也別有一番韻味,給人的感覺是無限的嬌弱和溫婉的,似乎……
玉子曦的眼睛猛然間瞪大,這個女人哪裏瞧着竟是像極了他的母親——明逐月呢。那種素雅淡薄,詩意飄香的氣質,真的像極了她。
只是,她體內卻是安置了那般不相稱的強悍的靈魂。
只是一瞬間,他又恢複了那虛假的笑容,淡淡地問道:“剛剛演奏的曲目可有名字?”
“第一首叫做《流水》,第二首叫做《高山》。”洛顏夕随口答應着然後看了玉子曦一眼,似乎突然意識到危險将至一樣,伸出袖子來讨好地擦了擦他的琴弦,然後說:“琴不錯,想必價格不菲。”
玉子曦輕蔑地看了洛顏夕一眼,說:“這琴是無價的。”
“當然,當然,二爺摸過的什麽東西不是無價的呢。”洛顏夕一副狗腿子的表情說完,心裏暗暗鄙夷了自己一番,只是如今他願意網開一面饒自己不死即便裝孫子也行啊,對死亡的恐懼,她還是沒有克服呢。
玉子曦輕笑了一聲,說:“你這賤婢倒是懂得進退,不過需得明白,言多有失,切勿因為一句廢話而丢了小命。”
“是是。”洛顏夕滿口答應着然後上前一步,說:“二爺可需要人幫忙捶捶背,見您整日端坐在案幾前翻看書籍和賬本,怕是脊椎會有酸痛之感吧,來,我幫你捶打一下。”
玉子曦聽聞輕點腳尖躍出了一點距離,然後滿是厭惡地說:“髒東西,離我遠一些!”
洛顏夕知他有一種類似精神障礙一般的潔癖才故意尋他開心,只是沒想到他會反應這麽激烈,一時間心情大好卻又不敢張揚,笑了笑然後蹲在地上裝起了蘑菇。
她,當真是不同,或者性子剛烈,或者膽小怕死,或者有意滋事。
她,究竟是一個怎樣厚顏無恥卻又笑看人生的人呢?
為什麽無意中能從她那看似無邪的笑容裏感覺出一點悲傷的味道,放佛她的一切快樂都是僞裝。
再一次莫名其妙地淺笑過後,玉子曦似乎有些懊惱,随手攏起了自己披散的青絲之後拿一根簡約的白玉發簪固定住,然後閑步走至湖邊坐定,片刻間成群的鯉魚聚攏而至,甚至有那麽幾條躍出了水面,像是試圖吸引這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注意力一般。
洛顏夕不知何時已經湊了上來,接着吞了口唾沫,說:“你保持這個動作別動,我速去速回。”說完,一溜煙地去了。
玉子曦有些不解,對那個女人的行徑自己也懶得多加揣測,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那歡快的魚兒,不做聲響,似乎連同他本人在內都一并描繪入畫了一般,呈現了一種靜态的美。
雪白的袍袖在微風裏發出簌簌的聲音,束起的發絲輕輕地飄動着,男子纖細的手指在湖水裏随意地撥動了幾下,那群錦鯉即刻跟了上去,争相一吻芳澤般。
可惜,如此絕美如畫的一幕卻是被人生生地打亂,只見洛顏夕突然抖動了一下手裏的漁網,蹭地就撒了下去,然後誇張地說:“要是拿了你做魚餌,這漁民都得跟着發財啊。”
玉子曦的臉色瞬變,目光冰冷地看向洛顏夕問道:“作何?”
“捕魚啊。”回答地言簡意赅。
“你可知這湖裏的任何一條錦鯉都是價值千金的,比你這笨頭笨腦的東西都有靈氣。”玉子曦沉聲說道。
“啊?”洛顏夕驚嘆了一聲接着松開了手裏的漁網 ,然後拿看向敗家子一般的眼神看向了面前那天子般的男人,說道:“感情你那天是拿了千兩黃金将我從牆頭上命中下來的嗎?”
玉子曦莞爾,說:“其實我話還未說完,千兩黃金對玉家來說不過九牛一毛而已。”說完起身離去。
洛顏夕聽罷手忙腳亂地去撈自己扔掉的漁網,心想自己原本是想着抓來魚下肚的,如今看來倒賣更是劃算呢。
只可惜,人去魚散,湖面平靜得看不出一絲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