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番要自己先立頭功,怎麽這麽快便派人到了?他心下不滿,脫口便問道:“田侍衛幾時到的?”田戡望着他笑笑,卻并不答話。石虎倏然醒悟過來,原來叔父一直在近處,只是暗中觀望而已。他不由得側過頭去望着劉曜,卻見劉曜亦是坦然。他想通的這一瞬,只覺如芒在背,衆人皆心知肚明,都看着自己如果踏錯一步,必将跌落萬丈深淵。他哪裏站得住,頓時放開绮羅,俯身拜在田戡面前,恭敬道:“末将遵旨。”
田戡并不理他,親自迎着劉曜上了金犢車。這車是用禁中所飼養的牛來禦車,牛蹄瑩潔如玉,車上都是金玉所鑲飾,極為奢華。劉曜扶着車轅微微一笑:“石王好大的排場。”田戡不接話,只賠笑送他到了車上,又親自坐在前面禦車。石虎率着銀胄鐵騎緊跟其後,只覺背上全被冷汗浸濕。
绮羅又驚又怕了一整日,直到此時上了這輛豪華的金犢車,聞着車裏淡淡的熏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處何地。她小聲問道:“五叔,我們不會死了吧。”劉曜眉目間都是平和,微笑道:“不會的。”他頓了頓又道,“在石虎面前,你仍要叫我父皇。”绮羅點點頭,眼皮低垂,卻有些犯困了。
“好孩子,等再過些日子,就不用這麽叫我了。”他的話聲極輕,似是微不可聞。绮羅猛地擡起頭來,卻見劉曜并未看着自己。她幾乎疑心自己聽錯。她到底年紀幼小,折騰了一日,早已疲憊不堪。此時心下略定,只覺渾身松乏,便依靠着溫暖的車壁,竟然沉沉睡去。劉曜移目窗外,外面依舊是雪色蒼茫一片。他的目光瞥過車前畢恭畢敬的田戡,心中忽然無限譏諷,真若是以禮相待,竟會忘了解開他手上的捆綁嗎?
第二日黎明時分,劉胤駐馬在孟津城外,聽着屬下回來道:“禀告王爺,城外四處都搜羅過了,并未見陛下身影。”劉胤心中起伏不定,忽然望見有人快馬而來,當下策馬過去,問道:“對面可有消息了?”來人卻是他的心腹韓鈞,他低聲道:“臣搜羅過北城外,也沒有陛下的消息。但有件奇怪的事,對面的石虎撤軍了。”
“果真?”劉胤眉頭頓時皺起。
“千真萬确,”韓鈞又刻意壓低了聲音,“臣還在城外三裏的土丘裏找到了一個孩子,那孩子受了凍,現在還昏迷未醒。她身旁的冰面上馬蹄痕跡交錯,恐怕是遇上了對面石虎的銀胄鐵騎。”
“帶我去見那孩子。”劉胤精神一振,便策馬要行。韓鈞忽然拉住了他的缰繩,一字一句說得極輕極慢:“陛下恐已有不測,您要早作打算。”
4.小重山
這一覺睡得安穩又适宜,绮羅醒來時仍舊在那金碧輝煌的大車裏,她望着對面的劉曜,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五叔,咱們還沒到嗎?”“就快到了。”劉曜轉頭望向了車外,只見高大而巍峨的城門正矗立在眼前,而挑夫走卒的喧嚣聲已經從不遠處傳了過來,只聽聲音便能想象那是何等繁華的市井,劉曜微微閉上雙眸,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有多少年沒有回過這裏了。
绮羅望着窗外,已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五叔,這是哪裏?竟然有這樣高的城門?”她從沒見過這樣巍峨的城門,這樣高聳的城牆,簡直要連到天上去一般。此時從近處望去,那城磚都泛出一種青綠的顏色,仿佛是在經年的銅水裏泡過,看上去隐隐有一層光澤,便連城角下的青苔牆藓也散發着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氣息。
“這是合闾門。”劉曜輕聲道,“二十年前我和你父親就是并肩從這裏殺入城中。那時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不斷有人從城頭上中箭滾落下來,前面的人死了,就有後面的人接上去,到最後屍體就沿着這城牆密密地摞着,足有數丈高,瞧着瘆人極了。後來你父親入城後就命人燒了那些屍首,那種味道真是……後來我只要走到這附近,就總能聞到那股味道。”
绮羅望着外面高大巍峨的城牆,忽然覺得有點惡心,她遲疑地問道:“五叔,我父親究竟是什麽人?”劉曜嘴唇微動,剛想回答,卻聽車馬聲辚辚,須臾間便停了下來。少頃,便聽外面的田戡壓低聲音道:“到了。”绮羅心裏一慌,只覺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劉曜下車時回望了她一眼,目中都是撫慰之意。她心下略定,便趕緊扶着劉曜下了車。邁步時,只見劉曜雙手仍然牢牢被縛在身後,背心處浸出的血染得衣衫暗紅,心下不由得一酸。
兩人在車旁立定,绮羅擡頭只見眼前豁然開闊起來。此處竟是極大的一處宅院,殿前寬廣,房屋之多一時也數不清楚。她站在院中,只覺到處俱是琉璃飛頂,赤黃藍綠,光澤燦爛,猶如天邊霓虹一般,曜人眼目。
“天下竟有這樣大的宅院。”绮羅不由得脫口而出,她自出生便未見過這樣的景象,此時腳下所立是瑩然生輝的白玉石階,四周牆壁都是塗飾金銀,彩繪龍獸,何等的壯麗富贍,便連檐角都立着九重小獸,更有雲柱繞龍接天而上,她一時只覺如同身在夢中一般。
“這是崇明殿。”劉曜微笑地望着她,聲音雖低,目光中卻透出一絲嚴厲。绮羅心知失言,便紅了臉。索性一旁的侍衛都站的甚遠,并未聽得分明他們倆的話語。唯有站的遠遠的石虎忽然目光向她掃來,似是若有所思。
此時殿前雲板叩了幾聲,衆人便更加肅穆起來。又隔了許久,方有一行人的腳步聲紛沓。绮羅偷眼望去,中間一人身着鹿皮裘,頭帶一領菱角巾,方面大耳,狀貌粗魯,卻是大笑着快步走了過來。那人行到他們面前,田戡石虎等人便都跪了下去,口中呼道:“大王。”
此時衆人跪倒,劉曜和绮羅仍然站着,便顯出幾分突兀來。石虎臉色一變,又對劉曜呵斥道:“大膽,見了大王怎敢不跪?當真不知禮數!”
劉曜仍站在原地,卻是微笑不語。绮羅一聽他說話便有氣,于是譏道:“人若有禮,便以禮待之。我父皇是你尊長,你侮辱至此,竟還有臉數落旁人不知禮數?”
“绮羅。”劉曜呵斥了一聲,“不得無禮。”
绮羅便住了口,卻還是不屑地掃了石虎一眼。
石勒冷眼旁觀,忽然哈哈一笑,走到劉曜近處将他一扶,親手為他松了綁,說道:“老弟,得罪了。”他說得甚是豪爽,霁月光風無半點芥蒂。衆人心頭一顫,都暗自思忖其中含義。石勒卻又望向绮羅,贊許道:“這是你的女兒?果然虎父無犬女。”
劉曜搖了搖頭,含笑道:“甚是嬌縱,甚是嬌縱。”他望了望石勒,又笑道,“二十年不見了,你有幾個子女?如今可長大了?”石勒一指身後,大聲道:“只有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沒一個讓我省心。”他身後正是他的兩個兒子石弘與石恢,此時都憤憤不平地望向了石虎,但不敢接言。在石勒身旁,還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和尚,身着衲衣袈裟,神态自若,不像旁人那樣拘謹。绮羅心中好奇,悄悄地打量着那老和尚,只覺他鶴發童顏,一時竟看不出多大年紀。那老和尚似也感受到绮羅的目光,忽而望了她一眼,雙目如電,倒讓绮羅心中一震。
此時石勒和劉曜兩人若久別重逢的老友,相攜談笑,說着兒女家常,哪能看出來他們一個是勝利者,一個是階下囚?石虎站在一旁,心裏更加惴惴不安。
忽然,他耳中聽到石勒又向衆人吩咐道:“中山王遠來是客,要善待之,不得無禮。”這口谕無疑是當衆給了石虎一個耳光,他當下面紅耳赤,有如利刃剮心,卻不敢分辯半句。石勒的長子石弘與石虎一樣年歲,今年都正而立,兩人猜忌最深。當下石弘心中冷冷一笑,卻躬身在石勒身前殷勤道:“父王,宴席已備好了。”
宴席開在東祾門內芳林苑中。此處與太液池相鄰,重茵甃地,丹楹金飾,雖然正值冬日,卻草木蔥郁,繁花似錦,端然是一處神仙所在。劉曜被引至坐前,只見湖面波光粼粼,氤氲之氣蒸騰環繞,不似人間景致,他倒是微微一怔。石勒正側目望着他,微笑道:“賢弟覺得這裏如何?”
“好。”劉曜點點頭,言語甚是簡潔,就坐在了石勒的左手旁。在石勒右上旁陪坐的,并非他的兩個兒子,是适才跟在身後的那位老和尚。绮羅有幾分好奇,便也坐在劉曜身旁,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這個面色慈善的石勒葫蘆裏究竟賣的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