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麽藥。而挨着她身旁一席的卻是石虎,她此時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見他眉頭緊鎖,一碗接一碗地飲着酒,亦不知在沉思什麽。
石勒似是談性甚高,命人換了大碗斟酒,大笑道:“今日在這裏開宴,倒是讓我想起了十五年前。”石勒的次子石恢忙湊趣問道:“父王,十五年前有什麽事?”
石勒心意極暢,此時酒酣耳熱,笑道:“十五年前,那晉帝小兒相坦受縛,在這裏青衣佐酒,為昭武皇帝斟酒取樂。”石勒如今雖然占着洛陽,卻始終奉昭武皇帝為正朔,提到他時更是拱起手來,異常恭敬。
衆人瞬時放下心來,紛紛望向了劉曜。卻見劉曜神色不改,亦拿起金碗喝了一大口,微笑道:“那時兄在何處?”
石勒微微一怔,面上神情驟冷。那一年石勒還在昭武皇帝麾下為暗衛,雖然深受器重,卻只能在暗處為他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将那些政敵一一刺殺,他的身份當時如何能上正席?
衆人不知詳情,但石虎卻自幼跟着石勒進出宮闱,深知內因,他面色驟改,站起身來,忽然一掌掴掉劉曜手中金碗,大聲斥責道:“大膽!”
“你好生過分!”绮羅亦是站了起來,怒目望着石虎。劉曜不動聲色地彎腰拾起地上的金碗,咳了兩聲。绮羅忽然醒悟過來,想起在金犢車中劉曜的叮囑,便跪倒在石勒面前,哭泣道,“石王伯父,我父皇今日雖為階下囚,但總算也是昔日與您有着同袍之誼的好友。您就這樣縱容子侄,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我父皇嗎?這樣的事情傳開去,天下人又将怎麽看您?”
許是最後一句打動了石勒,他面色一沉,望向石虎就有幾分不快,淡淡地道:“季龍,退下去。”此時田戡離绮羅甚近,趕忙叮囑道:“公主,父皇二字,萬不可再提,只可稱父王。”绮羅有些遲疑地看了看劉曜,只見他微微點頭。
石虎欲為自己辯解幾句,可此時石恢走過來假意扶起他,笑道:“季龍必是喝多了,來來,我送季龍回去安歇便是了。”這與其說是勸解,倒不如說是落井下石。石虎憤然不已,偏偏绮羅又冷添了一句道:“要說這世上,與我父王真能稱得上對手的只有石伯父而已,他們之間才可論英雄,其他人又算得了什麽!”
石虎微微變了神色,绮羅卻不肯放過他,迎着他幽暗的目光道:“您雖是石伯父的侄兒,但君臣有別,您始終只是臣子而已。石伯父尚未說話,你竟然敢對我父王頤指氣使,興許洛陽的規矩與我們長安不同吧。要知道在我們長安宮中,可沒有這樣膽大妄為的臣子。”
字字誅心,卻出自一個十四歲的少女之口,讓人反駁不得。偏偏這時,劉曜還斥責她道:“不要無理。這是你石伯伯的家事。”绮羅撇了撇嘴,顯然是不服氣得緊,卻也不再說話。
石虎擡起頭來,瞧見石勒望着自己的目光中透出淡淡的冷意,又瞥見一旁的石恢和石弘二人臉上遮也遮不住的得意之色,這一瞥間,心底便涼透了。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苦笑道:“叔王贖罪,是侄兒喝多了。”
他既然裝醉,索性就裝個齊全,于是略有些狼狽地站起身來,踉跄數步,搖搖晃晃地往後殿走去。走得遠遠的,還聽到劉曜贊許的話遠遠傳來,偏他耳力甚聰,聽得一字不落:“此子令我想起了十餘年前的石兄,極肖,極肖。”
石弘身為石勒長子,處處揣摩他的心思,到這時已看出了十之八九。他心知如今劉曜被抓來,父王的心腹大患已除。父王久不登位,如今又這樣禮遇劉曜,想來是因為父王重聲名,想以寬仁之名廣傳天下,安撫四方來降,故而做此姿态。于是他起身說道:“父王,這位既是叔王家的安定公主了,果然聰慧美麗,堪為儀表。父王膝下久憾無女,何不認為義女……”他話未說完,石勒已打量着绮羅沉吟不語。
劉曜心中一跳,剛欲說話,只聽石勒已笑着看向绮羅道:“今年多大了?”绮羅望了望劉曜,見他投來鼓勵的目光,便小聲回答道:“今年十四歲了。”石勒忽然縱聲大笑,喜道:“甚好,甚好。”他從所配的衣帶上取下一個小小的金蟬,命人拿給绮羅,笑道:“這個賞你。”绮羅接過細看了看,只覺得這東西十分眼熟,便叩頭道:“多謝伯父。”她自始至終,始終以伯父相稱,并不稱大王。
劉曜眼尖,一眼瞅到那東西不由得抽了口冷氣,驚道:“這東西怎能給她……”
此時卻聽石勒笑道:“昔日在洛陽時,我們便約定過,以後若有兒有女,可結為親家,賢弟還記得否?”此時又提起這十五年前的舊事作何?劉曜心神一亂,忙道:“是有此事,只是……只是兄長的二位公子比小女年長甚多。”
石弘與石恢對望一眼,忽然覺得有些不妙。石勒卻又看向坐在他身側的那位老和尚,神态甚是恭敬道:“大師以為如何?”那老和尚本是半閉着雙目,此時雙目睜開,向绮羅身上掃了一眼,良久方說道:“這小女子自有她的緣法,不急。”
石勒顯然對這老和尚言聽計從,果然不再說下去,他揮揮手,命人領着她去後苑玩耍。劉曜卻有幾分訝異,忍不住又朝那老和尚瞥了幾眼。
宮人們畢恭畢敬地将绮羅引到後苑,原來芳林苑這一帶實在闊大,适才宴飲的太液池不過是芳林一隅,後苑重巒疊嶂,山壑相連,其中亭臺樓閣勾連相延,名花異草叢生,種種奇珍異寶,更是不可勝數。宮人們不敢将她帶去太遠,便引她至連香閣中歇息,其中有個伶俐的小宮女笑道:“您想用些什麽果子點心?奴婢去膳房拿來。”
绮羅遲疑不答,那小宮女甚是善解人意,以為是她羞澀,心想女孩兒定愛吃些甜食,于是抿嘴笑道:“奴婢去取些八仙果子和羊酪豆蔻羹來。”绮羅點了點頭,那小宮女便引着宮人們去了。此時只剩绮羅獨自在閣中,她打量四周,只見這連芳閣四壁通透,卻是用青石花礎砌出了幾面隔斷,花礎中遍植牡丹,奇的是隆冬之際,居然盛放爛漫。
花礎正中,是一個白玉石壘成的圓臺,上有一水晶燈漏,高約三尺,下方有一銅鑄小人,頂上燃着羊脂長明。她本只掃了一眼燈漏便作罷,誰知忽然聽“铮”的一聲,倒是吓了她一跳。她四處張望,卻見竟是那燈漏裏的銅鑄小人捧着牙牌而出,十分奇特。
她越看越奇,見那銅鑄小人面上帶笑,眉眼清秀,雕鑄得栩栩如生,手裏的牙牌上雕花精細,似是寫有字。她忍不住抽出那小人手裏的牙牌,卻只聽“仙翁”一聲,那燈漏下的銅門竟然開了,汩汩流出美酒來。這下绮羅可慌了神,忙把那牙牌送回到小人手中。一時間手忙腳亂,衣衫上淨是酒水。
忽然身後有人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安定公主,竟連‘瓊觯’也不識得。”
一聽他的聲音,绮羅便心下一沉。她回過頭來,卻見那撞破她狼狽樣的人正是石虎。她頓時心下有幾分慌亂,硬着頭皮道:“誰說我不識得?不過是一時失了手。”
“是嗎?”石虎微微挑起眉,打量着她的目光中大有幾分玩味的意味。被他目光紮得心裏陣陣發緊,她強打精神,挺直了腰背,不敢露半點怯意。石虎玩味似的打量她一瞬,忽然道,“怎沒幾個宮人近前服侍?”
“去膳房取點心了。”她回答得小心翼翼。
“正巧今日我也是個無事之人,”他忽然起了興致,眸中閃過一絲不明的狡黠,“就帶着公主盡盡地主之誼,如何?”
绮羅本想拒絕,可哪容她開口,他已經不容置疑地大步跨出連芳閣,站在青石花礎邊看着她。她拒絕的話頓時說不出口,只得硬着頭皮快步跟了上去。
石虎腳步甚快,左轉右竄的引路,一邊指點景物,似是興致甚高,口中也不停歇:“公主瞧這裏,這一帶多是帶麝的毓獸,形狀甚美。”
绮羅順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見芳草間果然有不少小獸匍匐其中,都是鹿獐之類,數量卻也不少。石虎仿佛與之十分親近,随意的走到一只雄鹿身旁,輕撫其角,那雄鹿埋頭吃草,似乎全然不懼人。石虎擡頭看向她:“公主可喜歡這些?”绮羅瞧得有趣,卻不敢上前如他那般,只點了點頭,依舊站在原地。石虎也不強迫她,又信步向前行去。绮羅跟在他身後,只見越向前行,草便越發茂密了起來,再行幾步,竟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