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數年前有過一面的韓鈞。此時他手中持一柄長劍,聲音并不高,卻足以讓大船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多謝石王不遠千裏派人送了個假公主回來。”

若是對方以禮相待,又怎會做這些安排布置?冉隆此時心知變數已生,來不及細思他話中意味,此時四面八方都是韓鈞的人馬,喊殺聲震天動地,冉闵匆匆趕來前艙,放眼望去,就連後面跟來的幾艘船上一衆羽林都被綁縛了繩索,壓上船頭。冉闵尚且想做頑抗,可冉隆面上一白,心知大勢去矣,伸手制止了冉闵,慘然道:“今日我兄弟中了奸計,已無言再對洛陽父老。”冉闵目色慘然,長嘆了口氣,手中的金刀應聲而落。

韓鈞冷哼一聲,便讓校尉過去将他縛了個結實,目光卻又向艙旁的绮羅身上移去。

绮羅心中一顫,向他叩首一拜,高聲道:“小女绮羅,帶了大趙天子口信給太子。”

韓鈞聞言面色越發陰沉,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從一旁的人身上劃過,卻揮了揮手,讓人将船上的人都帶回了城中。

浩浩蕩蕩的一場招降,卻被化解與無形。冉隆帶來的五千羽林軍,大半早已在渭河上就已被控制住,剩下跟到長安城外的不足百人,也盡被繩索縛住,連同冉氏兄弟一起,都關押在地牢之中。

绮羅卻被單獨關到了一處無窗的暗房之中,到了晚上,韓鈞親自審問道:“陛下要你帶什麽話回來?”绮羅身上帶着厚重的枷鎖,縮在暗房一角,垂目道:“口信是帶給太子殿下的,不見太子,绮羅不敢擅自轉述。”

韓鈞目中逸出一抹冷厲光芒,威吓她道:“你假冒公主,已是大逆之罪,怎能讓你去面聖。還不速速招來?”绮羅一動不動,垂目只看着足尖,卻絲毫沒有畏懼的神情:“是南陽王讓你來問我的嗎?”韓鈞被她頂得一愣,竟然忘了斥責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妮子竟然知道這麽多事。”

冰冷潮濕的暗房裏只鋪了薄薄的缛草,绮羅雙腳都生了凍瘡,卻找不到一點可以禦寒的東西。連身上的薄裳還是幾日前在船上時穿的,早已破得不成樣子。暗房裏不見天日,偏生有寂靜的出氣,唯有老鼠四下亂竄的聲音偶爾傳來,便是個意志堅定的男人也該會崩潰的,偏生這個小小的女孩沒有半點的畏懼之意。

韓鈞反反複複地盤問了她良久,她要麽不理,要麽只有一句話:“是南陽王讓你來問我的嗎?”她心中說不出是悲傷還是什麽滋味,她是識得韓鈞的,昔日裏跟在南陽王劉胤身邊的便是此人。

那個被她視作恩公的人,兩年來日夜都視作天神一般高高在上的威嚴存在。卻有朝一日,竟然指示手下做這等見不得人的事,以如此陰暗又可怖的面目出現在她面前。

臨行前,劉曜的叮囑密密切切都在她耳邊,這幾句話只能傳給太子,對任何其他人都不能說。他怕绮羅不能明白,又強調:“就連胤兒也不可。”

彼時她不明白,那個人也是五叔的兒子,為什麽五叔會露出這樣戒備的神情。她甚至心中有幾分為他抱屈。可如今當她被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裏,她終于懂了。那一衣之恩,她念念不忘了兩年。可在他來說不過是一點微不足道的施舍,究其心底,他是冷血的。

那一瞬的溫暖,只是錯覺。少女的绮夢,也無非是個笑話。她想徹的這一瞬,心裏好似有一個漏風的窟窿,冷風灌入,只覺哀莫至極。她忽然覺得千裏的奔赴都成了一場荒謬的鬧劇。

她服了石虎下的毒,冒死來傳一句口信。除了五叔的托付,心裏是否有一點點奢望,是來見他一面?

也許救人于危難的那個大英雄,永遠只該存在她的夢裏。

韓鈞終于被她磨得無法,過了三天,只能去向劉胤低聲回禀:“那小妮子甚是倔強,堅持不吐露分毫。”有短暫的沉默,劉胤在房中踱步良久,忽然道:“你覺得此事有幾成是真。”

“從在孟津城外土丘裏找到的那孩子的口供來看,十有八九這小妮子是與陛下一道被石逆所……”韓鈞猶豫着如何措辭都不甚恭敬,到底沒說完後面的話。這些日子各地的信都如山一樣堆在案幾上,任誰都知道陛下恐怕是出了大事。此刻绮羅的身份就有些微妙了,陛下春秋鼎盛,雖立太子,卻沒有頒過遺诏,绮羅帶來的口信幾乎決定了未來大趙的命運。

劉胤默思片刻,然後道:“那就帶她去見太子。”

“萬萬不可!”韓鈞堅決阻止道,“陛下之心意,怕是九成九都是要讓太子繼位的。”他再也顧不上忌諱,索性說個直白,“王爺好不容易搶了先機截下這口信,怎能拱手讓人。就算這小妮子不招,死也要死在咱們手上。”他手裏比畫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這一份狠辣早就不隐瞞了。

劉胤微微擺手,嘆了口氣:“他到底是我的父皇,千辛萬苦才送了這孩子回來傳信。我若再阻攔,便是不忠不孝之徒。”

“王爺今日一念之仁,他日莫以此為憾。”韓鈞心中始終憤意難平,又轉了念頭道,“王爺再給末将三天時間,明日此時若她還不肯說出陛下的密旨,末将就帶她去見太子。”

目光在他臉上打了個轉,劉胤的神色在朦胧的燈下晦然莫辨:“再給你一日。”他頓了頓,又追了句話,“不可動刑。”

冷,寒意刺骨。

绮羅在冰冷的牢房中昏昏欲睡,身子一陣冷一陣熱,一會兒仿若在油鍋裏煎熬,一會兒又似墜入刺骨的冰窖之中。手腳仿佛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她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這樣的傷痛難挨,連呼吸都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昏迷中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牽動着五髒六腑的痛蔓延到口中,嘴角都被咬破,卻只能發出幾聲含混的呻吟。

韓鈞見她這樣固執,存心要了結她的性命。于是并不入牢中再審她,卻也不許人來送飯送水,将她棄之如雜草一般,抛在陰暗潮濕的牢房裏,再無人問津。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仿佛是漫漫無期的等待,房門被踢開的一瞬,她有一瞬的神志清明,似乎聽到一聲怒吼,可她睜不開眼睛,隐約只看到一抹明亮的顏色在面前抹過,接着她便陷入沉沉的昏暗中,再無知覺。

等她醒來的時候,卻已身在一間溫暖的屋子裏,珍珠簾卷,錦被繡鴛,觸目所及都是精致擺設,一切仿若在夢中一樣。绮羅有一瞬的失神,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擡起臉,卻見一張明豔不可方物的芙蓉面近在咫尺,那是位衣飾華貴的少女,從床榻旁的繡墩上起了身,正笑吟吟地端詳自己,雙手合十在胸前,喜道:“阿彌陀佛,你可總算醒了。”

绮羅神志稍清,打量了那少女一會兒,忽然脫口道:“你便是安定公主?”

那少女倒有幾分訝異,烏黑如點漆的雙眸中透出幾分意外:“你倒是機靈得很,難怪父皇讓你回來傳信。”

“民女見過公主。”绮羅不敢造次,忙撐着床要起身拜見,少女笑吟吟地攔住了她,說道:“不要這樣多禮,就叫我阿霖好了。”她清脆地笑了笑,又回頭叫道,“太子哥哥,她醒啦。”

從門口走進來一個頭戴金冠的少年,面若白玉,眸如璨星,與那少女頗有幾分相似。這樣俊俏的一個少年人,偏偏生得十分靜弱,看起來仿佛有幾分不足之症。

绮羅一愣神,忽然向他俯身拜下,喜道:“太子殿下。”這一聲喚得情真意切,末時卻帶了一點嗚咽。那少年眉峰微揚,聲音十分清潤:“擡起頭來。”

她緩緩擡起頭,面上還有一絲在黑房中受餓受凍而洇出的暗紅,連發絲也是亂糟糟的,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恹恹的病态。可獨有那雙眸子是極靈活的,就像是琉璃上的雪光,讓他有幾分暄目。

四目交錯的瞬間,兩人竟同時怔住,都從對方的面上看到了一絲熟悉的影子。

眼前人帶着朝天冠,發髻被整理的一絲不亂,用一根黃綢整齊束好,露出了他下颌美好的弧度。與印象裏的影子重疊起來,在孟津城外的往事霎時歷歷在目,一別兩年,終于又再見面。

“原來是你。”太子劉熙的嘴角頓時綻出笑意,仿若三冬積雪融化,映得人心頭一暖,“绮羅。”

绮羅瞬時心下也輕松了幾分,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兩年前一同在城外挖野菜的經過。想不到那天華服衣冠的男孩,居然就是太子。然而只是兩年的時光,當年的小男孩似乎長大了許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