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去了。”
“怎麽還沒人來?”冉闵踱步不止,卻是在自言自語。
绮羅向澄心耳語幾句,澄心會意點頭,下了鳳轎,走到冉闵身旁,輕聲說了幾句。
冉闵一皺眉頭,忍着放低聲道:“這又是她的鬼主意?”
“将軍,公主殿下是為了您好。”澄心語氣軟軟的,聽起來溫柔極了。冉闵擺了擺手,喚來了一名校尉,對他道:“去向大将軍通禀一聲。”
那校尉剛領了命去,合闾門此時卻開了,從裏面出來一個年紀稍大些的黃門,尖着嗓子道:“中山王昨夜薨了。大王傳令,讓公主先去金镛城為父守孝。”
冉闵驚得呆了,大聲道:“你說什麽?”那黃門顯然不會再為他重複一遍,目中閃過厭惡的神色,說道:“還不快讓人帶公主去守孝。”冉闵目瞪口呆地看着宮裏的侍從直接将绮羅的鳳轎擡走,他怔在原地,竟有幾分手足無措。
“将軍先回去歇着吧,”黃門又瞥了一眼冉闵,“大王這會兒心情不好,未必有心情見你。”
金镛城名字裏帶個城字,卻并非真正的城池,而是漢魏時就修在宮城裏的一處禁苑,前朝國破時被毀,幾經修繕,如今宮牆裏澆築了銅漿,如銅牆鐵壁一般,更加密不透風。宮內本就少有植花木,金镛城附近更是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唯有當中一扇鐵門,卻只有七尺高,尋常高大一些的人彎腰側身才能進去。鐵門中間還牢牢地鎖着一把銅鑄大鎖,鎖眼裏都有鏽斑,隐隐發綠。
此時銅鎖倒是被打開了,鐵門微微開了半扇,向裏望去,卻是寂靜一片。
绮羅立在銅門外躊躇半晌,竟是不知是否該踏足而入。
跟在身後的黃門等得不耐煩,一腳便踹到她的膝蓋上,如訓斥奴隸一般:“還不快進去。”
绮羅絆倒在地,還未爬起身來,那老黃門毫不客氣地将她推進鐵門,又重重地落了鎖,口中兀自道:“還把自己當公主呢?不知死活的東西。”
進了門就是個小小的院子,亦是光禿禿的,地上有些沙石,依舊不生寸草。四面牆壁高大,越發顯得這方小院子逼仄陰沉。绮羅忽然覺得心裏有些發慌,快步進了堂屋,卻見屋子正中擺了一具薄薄的棺木,棺材上的黑漆都斑駁脫落了。棺木旁跪了一個素衣的女子,呆呆地望着那棺木不語。
绮羅悲從中來,快步過去,卻見那棺門連合也合不上,猶自開了一條縫。
她縱然千般不信,萬般不願,卻也還是透過那條縫隙,看到了棺木裏躺着的人熟悉的臉龐,雙目緊閉,鬓發微白,神态卻很安詳,仿若睡着了一般。
“他說,绮羅若是來了,”跪在棺木旁的女子便是薄姬,此時她如同老了十歲一般,未施粉黛,滿目都是空洞的神情,麻木地說道,“……讓绮羅別哭。”
“五叔……”绮羅無聲地在心底喊了一聲,雙手死死地攀住棺木,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似哪裏被剝離了一塊。離別前那日,劉曜對自己交代了許多事,卻獨獨沒有告訴她的身世。細想起來,這些時日相處,她也問過許多次,自己的父母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可他每次都欲言又止,總道:“等你及笄之後,五叔再告訴你。”她那時總想,自己還有幾個月就及笄了,到時候再問五叔也不遲。
可沒想到,真到了今天,五叔卻已再也不能開口言語。
那樣從容不迫的一個人,對自己的笑語言猶在耳,手把手教習字,平素裏或有嚴厲,對自己更多的卻是溫和,如長者,更似父親。她自幼便沒有父親,最憾之事莫過于此。常希望有一日能夠遇到自己的父親,在他懷裏撒嬌,聽他溫和地斥責。
直到那一日在冰上遇到了五叔,绮羅終是覺得心裏空缺的這個位置有了填補。可如今就連這樣的一個人,也離自己而去了。
她的确沒哭,因為已經哭不出淚來。她的雙目睜得大大的,努力想多看棺木裏的人一眼。多希望一眨眼的工夫,他就醒了過來,溫柔地拍拍自己的頭。
“阿霖走了嗎?”薄姬忽然開口,聲音卻沙啞得很。
绮羅一怔之間,已明白薄姬什麽都知道了。薄姬微微一笑,神色凄然:“那就好,他到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一雙兒女。”她目光轉向绮羅,“還有你。”
“五叔走得難過嗎?”绮羅壓緊了心底的酸澀,忍淚問道。
“不,他很快活,”薄姬木然地搖搖頭,“他一邊喝着摻了鶴頂紅的酒,一邊讓我抱了琵琶來,給他彈一曲《陽春》。”
劉曜愛聽琵琶,這已不是什麽秘密。绮羅心裏一動,忽然想起了長安宮城的未央宮裏,挂着的那把螺钿繪鴛鴦的五弦琵琶。
“他說這場夜雨下的真好啊,讓他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洛陽,也是這樣的雨夜,聽人彈過一曲《陽春》……他還說,最好便是少年時,輕衣裘馬,陌上獻曲,猶愛玉容紅……”
說到最後,她語聲已微不可聞,心中劇痛難忍,淚水終于悄無聲息地湧了出來。
院子裏靜極了,薄姬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壇壇的老酒,拍去封布上的塵土,一邊對着劉曜的棺木絮絮喃喃,一邊一碗碗地灌着自己。绮羅瞧着她亦同樣傷心,便也取了碗來喝。
“绮羅,他還有句話是給你的。”
“嗯?五叔留給我什麽話?”绮羅心下微奇。
“他說,白馬飾金羁,連翩西北馳,把這句話告訴绮羅,她想知道的事都在這句話裏。”
绮羅微微出神,她想知道的事?五叔指的一定是關于她父母的事了,可這兩句話又有何意?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看向了薄姬。卻見薄姬苦笑着搖搖頭:“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兩人相視一笑,又對飲了一口酒。
辛辣入喉,绮羅被嗆得大聲咳嗽。薄姬望着她且醉且笑:“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不會喝酒。”“誰說我不會喝?”绮羅卻不服氣,惡狠狠地又灌了自己一大口。她咂咂嘴,這酒比當年她和小宣一起偷喝的姚二嬸家的酒要辣得多,一股熱線順着喉嚨直到胸腹間,暖洋洋的竟也頗是暢快。兩人你一碗,我一碗,喝得不亦樂乎。薄姬似乎說了許多話,可迷迷糊糊的,誰又記得清呢。
約是半壇子老酒下肚,绮羅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待到第二日她醒來時,院子裏竟然空空如也,莫說是薄姬,連堂屋正中的那具薄棺材也不見了,若不是一地的空酒壇子還在,她簡直覺得自己是做了場夢。
時間倏忽間變得慢了起來,仿若日出和日落都變得格外難挨。除了每天有個老黃門來送飯,再也見不到旁的人。绮羅倒是不懼孤獨的,從前母親去世時,她便是孤身一人了,又有什麽可怕的。她用貼身的匕首在牆壁上淺淺地畫痕,每一痕便是一日,畫了大約十來道痕跡後,她算了算日子,約莫再有十天就到百日之期了。
可奇怪得很,為什麽一點要毒發的感覺都沒有呢?
這個念頭只是轉瞬即過,她倒不是很在意,娘親活着的時候便說過,生死有命,何必太挂懷。
“祖父,您就讓我去打獵吧。”太極殿裏,一個清俊的少年伏在石勒的榻邊,只是懇求不止。
“不許去。”石勒就算是休息時,手上也離不開奏折,此時目也不移,卻是一口否決了。
“祖父,求您了,你就讓我去吧。”那少年倒是不氣餒,“我在這裏都快憋瘋了。”
平素裏叱咤風雲的王者,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可面對唯一的孫兒,卻總有幾分舐犢之情,石勒放下奏折,搖了搖頭,歲月到底無情,在他額上留下極深的刻痕:“你上次的傷還沒好,再養些時候,等天氣涼了祖父再帶你去北邊狩獵。”
“我身上的傷早就好了。”少年有些垂頭喪氣地站起身來,卻下意識地側過頭來,他的左邊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一直延伸到脖頸以下,瞧上去猙獰極了,與他右邊光白如玉的臉頰成了鮮明對比。石勒心裏一緊,瞧着孫兒的眼光越發地痛惜,面上卻不願帶出,只道:“孤讓國師給你做的金面具怎麽不戴上?”
少年勾頭看着腳尖,卻不說話。
“田戡,”石勒大聲喊道,“去給宣兒戴上面具。”
田戡早就在殿外侍候,聞言匆匆過來,扶着少年笑道:“小郡公,國師那裏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臣帶你過去。”
“我不去!”少年忽然仰頭,望向石勒,大聲道,“祖父!我不覺得這張臉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他喊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