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葉千尋迅速抹去淚水,退開他溫暖到會讓她想繼續霸占的懷抱。「我們回去吧,你不是還要上課。」

有些事情最好停在最恰當的點上才不會又傷了彼此──出門的時候,爺爺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了這句話。

她懂。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江潮的住處,剛才的女子走出來迎接,還接過江潮手上的畫具,兩人動作相當親密有默契,葉千尋心中本有強烈的嫉妒,但見他們如此融洽,她壓住胸口的劇烈痛楚,并明白自己必須開始習慣沒有江潮的生活。

潮那時有多痛,此刻的她便有多痛,所以更要忍耐,絕不能讓潮察覺,他的幸福是她如今最在乎的事,至于自己的心情已是其次。

「潮,你去坐着,我端紅豆湯給你。這位***也喝一碗吧?」女子強迫江潮坐下後笑容可掬地問她。

「好,謝謝。」葉千尋客氣點頭,「叫我千尋就好,你呢?」

女子笑得很甜,「夢鈴,就是愛做夢的鈴铛。」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女孩子才适合了,既然決定尊重潮,那麽從現在開始,她就該徹底自他的生活中離開。

什麽對潮最好,她一定會去做,他希望她放手,即使做不到也會盡力而為。

「其實潮算起來也是我兄長,那麽我喊你一聲……大嫂好嗎?」心很痛,是那種彷佛被人扣住牢牢捏着的痛,可是她必須忍耐。

「大嫂?」江潮先是看了葉千尋一眼,才轉頭看着端着兩碗紅豆湯走來的孫夢鈴。

「呵呵。」孫夢鈴先是尴尬一笑,放下紅豆湯才解釋,「潮,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嫁給你嗎?我對你這麽好,難道你都沒有感覺?」

氣氛顯得有幾分尴尬之際──

「江老師、孫阿姨,午安!」第一個小朋友沖了進來,直奔二樓。

「江老師、孫阿姨,午安喔!」第二個小朋友沖了進來,直奔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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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師,午安!媽,爸叫你回家了!」第三個小朋友沖了進來,同樣直奔二樓。

「……知道了。」孫夢鈴心虛地回答。

答案太快揭曉,另外兩人相看一眼,同時有默契地笑了出來。

葉千尋默默喝着紅豆湯,內心泛起一陣喜悅,雖然很不應該,聽見江潮仍單身,她還是很高興。

吃完後,她幫着洗碗,這時江潮上了二樓,孫夢鈴也準備離開,她把葉千尋叫到門口,顯然有話對她說。

「地址是我寫上去的。江潮都是托人遠離花蓮之後再寄信,我看得出來他是在逃避,他從不說自己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在逃避什麽,只知道逃避讓他過得比較平靜、自在以及……輕松。他剛來到花蓮的時候,整個人很***,經常好幾天沒有入睡,身體情況也很糟糕,我丈夫看他這樣不行,硬是清晨四點帶他去散步,大概是累了,他開始調整作息。因為喜歡畫畫,他教了我兒子,後來其他鄰居的父母也紛紛把孩子送來這裏學畫,他才覺得踏實,生活穩定後,心情似乎也有起色。這是我所知道表面的他,至于他的內心……應該就是在等你。」

孫夢鈴說完後便離開了,葉千尋踏着階梯上到二樓。

二樓只有一個房間,透明的玻璃看得見裏頭上課的情況,有十個小朋友,圍着一張大桌子,最中間是江潮,他正認真上課,小朋友們專心聆聽,不時也會舉手發問,看得出來他對這些孩子很有一套。

江潮變了很多,不是外表的改變,而是他的眼神不再如深海那樣憂郁,而是有着如天空那樣的湛藍,她确信江潮已經走出來了。

完完全全。

而她,仍在原地駐足等候。

這次是他毫不遲疑往前走,她被抛下了。

一個半小時後,畫室下課,小朋友們蹦蹦跳跳離開,葉千尋走進來幫忙收拾,兩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将畫室恢複幹淨,也把小朋友的畫一一擺在桌上。

江潮看畫看得入迷,她則是看他看得入迷。

看來,他終于找到他最想要做的事了。

「我不像你父親有繪畫方面的才能,是他們不介意才讓我明白教學的樂趣,我在這裏找到了快樂。」他在這裏投注了相當多的努力。

「潮……你過得好嗎?」她終于問了打從見面後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很好。」

很好……這兩個字她默默放在心底。

「我還能再來看你嗎?」

「歡迎。」他笑得無比溫柔。

江潮離開一年。

葉千尋找了一年。

再相逢,又一年過去。

他們認識了整整二十六年……時間總是不等人。

以往是江潮順着她,現在輪到她順着江潮,不再強迫,而是放慢速度配合他,一切以他為主。每到假日,無論有多忙,葉千尋必定排除萬難開車到花蓮,他們不曾提起過去的事,或許正如他所說的──一切都過去了,既然放下就毋須再提起,又或者到了一個年紀,總會突然領悟某些事。

她對江潮就是屬于後者。

總算是如了江潮的心願──她的的确确長大了。

現在,他們會讨論公司的事情,葉千尋會向他請益,然後再聊到他這禮拜和孩子們的相處情況,偶爾她也陪着江潮去公園畫畫、去市場采買,江潮很厲害,一個人有辦法做出三菜一湯,這點她完全輸給他。不過她也是有優點,比如江潮無法開車,只要假日,她就開車帶他去想去的任何地點作畫。

她去過江潮曾去看精神科的醫院,醫生礙于病人的隐私不方便說什麽,只對她說了一句話──他最需要的仍然是你。

于是,葉千尋也就厚臉皮的每個禮拜都過來,只要江潮一天不趕她走,她便不會離開。

只要能看着他,她便無所求。

江潮不想說的,她絕不問。

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葉千尋謹慎地把握每分每秒,同時也避免對他又造成影響,不過這趟過來,江潮主動讓她睡在三樓,光是這點心意就讓她高興得差點睡不着。

「今年過年你會回來嗎?」去年他只待了一天,她很失望。

「會。」江潮一面準備畫具一面回答。

「爺爺說你去年只有待一天太短了,臺北花蓮往返車程很遠,他希望你這次能多住幾天,反正孩子們也要過年,那幾天總不可能來上課吧,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不方便就別勉強。」她把決定權留給他。

江潮聽完後,笑了出來。

「怎麽了?」她滿臉困惑。

「總覺得你對我好像是對待什麽國家級重要人物那樣小心翼翼,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以前的态度。」那樣比較不會有隔閡。

葉千尋眼神不禁黯下來。「以前的我失去了你,現在的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不過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但實在沒辦法,因為我太在乎你,所以更怕再次失去,多給我一點時間吧,總有一天我會放下……」

「已經一年了,千尋。」

她嘴角的笑容緩緩斂起。「是啊,又快過年了。」故意忽略他話裏的意思。

忘記──如果那麽簡單,這世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的遺憾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垂眸,不說話。

「千尋,做人應該往前看。」江潮溫溫地說,希望她也能走出來,不要受困過往的包袱。「你還有大好前途,應該好好把握,不用太勉強自己,懂嗎?」

「我沒有勉強!一點也不勉強,全是我心甘情願,你不必有壓力。我知道你已經走出來了,也很祝福你,但我還沒辦法……對不起,我真的還沒辦法走到你那樣的境界。你說我對你的愛情不是真正的愛,假如對你的思念不是愛、對你的***不是愛,那什麽又是愛?我真的很愛你,只是犯了錯,錯在不該将你視為理所當然,不該以為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我錯的僅僅如此,而不是對你的愛。

「我的心裏除了你,從來沒有第二個人,你不相信也沒關系……如果你不願提起過去的事,我懂,但請不要連我對你的感情也否定,因為那樣我會不知所措。我只是想靜靜陪着你,即使日後愛上其他人,我也會一直保護你,這是我曾經給你的承諾,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她何嘗不願往前看,無奈始終想等一個人。

等一個過去,更想等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未來。

葉千尋平靜的說完,握着拳頭別過臉,眼眶***得再也隐藏不住泛濫的悲傷。

潮若不說,她絕不提,但他開了頭,她便再也無法忍耐,只想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情,如此而已,至于其他,她不敢再奢求。

她終于能體會潮說不出口的心情了。

潮,我很愛很愛你,求求你回到我身邊好嗎?即使你會痛苦,也請你忍耐,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傷。

這些,她也說不出口。

習慣了這一年來每個周末葉千尋都會來,這個周末是她第一次沒有來,原因是她臨時得前往日本一趟。

這幾天江潮顯得比較寂寞,一如往常安靜,但孫夢鈴看出了端倪。

「是不是在想她?」她直率地問。

「不……我是在想星期一要補什麽材料。」他避開她探究的目光。

「你上禮拜才補過材料。唉,江潮,你還想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你明明很在乎千尋,每次她來,你的心情明顯就很好,她一離開,你就整個人失魂落魄,既然還那麽在乎,為什麽不留住她?我相信只要你開口,她必定會為你留下。」她真不懂明明相愛的兩人怎會情願相隔兩地。

「擁有的時候太在乎,放棄的時候才自由。我的愛綁住了她,讓她無法做她想做的事,也困住我自己,讓我不好受。」放棄的那一瞬間,他痛,但痛過後,他的心情逐漸平靜,不再劇烈起伏,終于找回了自己。

「可是她不是回到你身邊了?這一年的時間,我從千尋那裏聽了你們的事,她從沒為自己辯解,她總是說是她做錯了,你離開是對她的懲罰,是她應得的,她現在只希望你幸福就好,其他的不敢有任何要求。江潮,如果你真的覺得她錯了,也該懲罰她而不是連自己也一并折磨,人生很短暫,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你們後悔,你現在看起來很好,但真正好不好,相信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千尋她每個禮拜開車到花蓮,只為了見你一面又開車回臺北,倘若你真的想一個人就好,那麽就放過她,讓她死心,不要再做無意義的掙紮。」

真正放手……是嗎?

這樣對他們兩個人都好,真的好嗎?還是說,偶爾仍會受到思念的折磨?

「我說太多,你一定會嫌我唠叨,我就不說了,你那麽聰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別她傻了你也跟着傻了。」孫夢鈴說完後,離開他的住處。

等到大門關上,江潮才渾渾噩噩地坐下來,低頭捂着臉。

孫夢鈴說的話,他豈會不明白?他是走出來了,卻仍無法将那天瘋狂毀壞辦公室的那一幕自腦海中除去,怕最後自己會傷害千尋,那是他最不願做的事。

他希望千尋獲得幸福,她的幸福比他自己的還重要。

她一直在他心底,用了兩年的時間也無法遺忘。

我只是想靜靜陪着你,即使日後愛上其他人,我也會一直保護你,這是我曾經給你的承諾,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傻丫頭,我怎可能不需要你……」

一個人或許好,然而他情願痛也想再次擁有她。

他想她,很想很想……

「咳咳……」

頭好重,好昏,大概幾百年沒有感冒了,這次才會特別嚴重。

在醫院躺了五天,回到家又繼續躺在***,葉千尋焦急地想要快點好起來,身體卻偏偏跟她作對,絲毫沒有複原的跡象,眼看星期六又要到了,她不知該想什麽理由……說不定也不用想了,反正她沒有去,潮應該也不會在意。

唉,還是快點好起來比較實在,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會讓頭更疼。

「陳媽、陳媽……咳咳,我想喝水……」

「水來了。」

她聽見陳媽的聲音,然後有人輕輕抱起她,很強的力道、很溫暖的懷抱,以及很熟悉的氣息。

是誰?是誰勾出她不應該有的思念?

是誰……

***的喉嚨因為溫水而感到舒服,葉千尋睜開眼睛,眨了眨,突然一怔,有點不敢置信他會出現在面前,做夢嗎?

「不是做夢。」她确實問出口,江潮也給她答覆。

葉千尋顯然不太相信,于是伸手觸碰他的臉頰,确認了他是真的後才露出笑顏。

「你終于回來了……」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話鋒一轉,「你是回來看我的嗎?」無論是誰告訴潮,她都滿懷感激,因為她最不能做的事便是向他索讨溫柔。

她不能再讓潮為自己擔心,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知道當年我為什麽離開嗎?」

她點點頭。

「花了兩年時間,我終于找回自己,并且能夠忘記曾受過的苦……」

「對不起……」

「我從不怪你,是我自己太脆弱,太依賴你才會變成那樣。我怕我的不安最後會綁住你,害了你,所以選擇離開。」

她抓住他的衣領,緊緊地。「我希望你綁住我,永遠不要放開!」

「千尋,我很自私,我一旦要就要全部,你能給我全部的愛嗎?」他的确走出了陰影,也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這次他會更直接不會再勉強自己。

葉千尋瞬間紅了眼眶,泣不成聲。

「全部、全部都給……只要你不要再抛下我。」

「這次無論什麽事,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你也不要再對我這樣小心翼翼了,因為你不會失去我。」

「真的嗎?」她好怕只是夢,醒來依然沒有抓住他。

「真的。」

「潮不會再走了?」

「不會……你睡一會兒,我會在你旁邊等你醒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葉千尋笑了,偎入他懷裏,聆聽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這是屬于她的懷抱。

終于……

十二歲時,他們一起聽的四分三十三秒,那首寂靜之曲,她永遠都忘不了……

尋覓、流浪。

他們的船,終于靠了岸。

番外篇

明天就要陪江潮前往美國,葉千尋抽出了點時間回到自己的房間。

認真說來,她這間房間跟客房沒什麽兩樣,打從睡在江潮那裏後就很少回來,或許等kay的孩子出生,就可以讓出來,反正她對這間房間沒什麽感覺。

不過明天要出國,她答應江潮會來檢查看看有沒有什麽要帶去的物品。

她東看看、西翻翻,最後在書櫃裏發現一堆紙片,她拿出來看,詫異了好一會兒。這些不是紙片,而是當初從江潮房間垃圾桶偷出來的第七十三封信,那時她趕着出門就擱着了,後來也沒想起來。

江潮究竟寫了什麽,她用膠帶慢慢把紙片拼湊完整後閱讀──

千尋:

好嗎?

臺灣即将要***七月,法國應該也開始熱了吧。

提筆的當下外頭剛下了場大雨,望着外頭,我想着你,不知你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那裏太好而忘記我們。

你已經離開六年了,時間真的過得很快,一個眨眼,你不在我身邊也六年了,是不是當初不該讓你離開我身邊呢?

你留在我房間的一切始終保持原樣,那床一個人睡有點寂寞,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回來好嗎?我很想你。

短短幾行字已道盡江潮的寂寞,她看了好心疼,突然一個***盈滿胸口,難道其餘的七十二封信就真的這樣石沉大海了嗎?

再也看不到了?

葉千尋将信封也拼湊好,看着上頭寫錯的地址,好半晌後,她下樓拿起電話。

「喂,kay嗎?我是千,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手邊有紙筆嗎?請你抄一個地址……」

她決定請kay幫她問問有沒有可能找回那七十二封信,機會或許不大,但她仍想試試。

後來,因為去了美國,回來後又緊接着去法國念書,葉千尋就把這事忘了,直到江潮回來之後,他們兩人決定搬出去,她才有機會再度踏進這個房間,也才有機會在整理書櫃的時候,發現法國寄來的包裹。

是誰幫她收在這兒的已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那七十二封信整齊地躺在盒子裏,上頭還有一張寫着中文的memo。

親愛的千尋:

你好。

很抱歉擅自拆開了不屬于我的信。第一封寄來的時候,我以為這封信是寫給上一個房客,然而問過房東卻沒有得到答案,于是就放着了,直到第二十封信寄來的時候,我實在壓抑不了好奇心,因為我很想知道寄了二十封信,卻沒有得到半點回應的心情究竟是如何,那種感覺肯定不好受。

正好我主修中文,也就大膽的拆開信來看了。其實本想将信件全數退回,可是沒有退回的地址。

信的內容太溫柔了,不知道用溫柔對不對,但是,我深深覺得潮先生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字裏行間可以看見他對你滿滿的想念。

我從未見過一個男人能這樣含蓄卻又毫不吝惜表達自己的感情。

希望你們幸福。

julia

信封雖然都被打開了,不過依然完整,信封上頭甚至标上了數字,最上頭的那一封就标示「1」。

葉千尋抽出信紙細細讀着,彷佛能藉由這個動作融入江潮的心中,感受他那一瞬的心情。

一點一滴地,她的心都融了。

我是寫給在法國的你,不是現在的你──她也好似明白當初潮對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相隔十幾個鐘頭的距離其實一點都不遙遠,遙遠的是心的距離。他們曾經相隔好遠,讓她差點以為會永遠失去他,幸好如今又重逢。

看完了信,她心滿意足地把信貼在胸口,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她決定一個月只看一封。

潮花六年寫的信,她也要用六年慢慢體會。

她把信收好,決定當作自己的秘密繼續藏在書櫃裏,等潮不注意再偷偷帶走。

「吃飯了。」江潮站在門邊,敲了***板。

「好。」葉千尋轉過頭來,笑得喜孜孜的,上前挽着他的手臂。

「笑什麽?」

「笑……今天天氣很好啊,開心的時候就想笑啊,不行嗎?」

他揉揉她的發,「當然行。對了,大哥說你會拉大提琴?」

「嗯,在法國找人教我。你不能拉琴是個遺憾,我就想代替你學,以後只要你想聽,我随時都可以拉琴給你聽。」雖然每次她在家裏練習,其他人都有多遠走多遠,但她相信潮不會這樣對她。

「是嗎?我可以指定一首曲子嗎?」

看吧,潮才不會這樣對她呢!

「哪一首?」她已經準備大顯身手。

「四分三十三秒。」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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