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
莊齊回到家裏的時候是晚上十二點,裏面意外的一片漆黑。他進門,脫下鞋子,打開燈,放下包,進廚房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去浴室沖了個熱水澡,洗完後抹了一把滿是水汽的鏡子,凝視着鏡子裏自己的臉。
這些年,他的面容其實沒有多大的改變,依舊是驚人的英俊,星眉朗目,鼻梁挺直,嘴唇削薄。聽人說薄唇的男人薄情,他想,或許說的就是自己。
莊齊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笑,薄情有什麽不好。若不是薄情寡性,他也不會坐上今天的這個位置。
披了件浴袍擦着頭發走出浴室,意外看到半躺在床上的女人,連鞋也沒有脫下。她半閉着眼睛,雙頰緋紅,精致的妝容微微有些花,面容卻還是媚人。
“你還沒有洗澡,一身的酒氣,給我起來。”莊齊按捺住心中隐隐的怒氣,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隐忍地開口。
她沒有理他,咕哝着翻了個身,把被子半卷到身上。
“葉語鳶我最後說一遍,你給我起來。”他冷冷地開口,語氣冰冷。莊齊是個沒耐心的人,受夠了她的置若罔聞,一把拉起了床上的女人。
葉語鳶被他弄得惱火了,站起來一把甩開他的手,惡狠狠地瞪着他:“你莊大院長什麽時候管過我?你既然從來沒有管過我,拜托就堅持到底!”說完摔門出去。
莊齊在原地站了一分鐘,最後面無表情地把被套床單都換了,把原來的扔到門外,再“砰”地關上門,疲憊地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十分鐘後,他聽到鎖門的聲音和汽車發動的聲音。
葉語鳶又出去了,每一次都是一言不合,被他氣走,他早已習慣。身邊的好友好多次戲谑的跟他說,你老婆好歹是院長女兒,你得學着哄哄她,不然哪天她大小姐一個不高興去向她爸告狀,你這副院長,就永遠沒法轉正了。
那就讓她告。
莊齊漠然地答。
他和葉語鳶結婚六年,葉語鳶曾和他半是開玩笑地說過,還沒到七年之癢,就覺得好像到了盡頭。那時莊齊很想笑,他想,他們從來沒有開始過,又有什麽盡頭之說。
葉語鳶是個各方面都較為完美的女人,有一張漂亮臉蛋,家境好,爸爸是私立醫院名禾醫院的院長。葉語鳶性格很強,有自己的想法,不想呆在爸爸的醫院,人冰雪聰明,年紀輕輕就靠着自己當上了市醫院的主治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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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片輝煌,直到遇上了莊齊,擁有了一段自以為不錯的婚姻,結果一敗塗地。
莊齊早上八點到醫院,他今天本沒有班,但是因為有葉院長的朋友要住進來,特意讓他早點過來,讨論一下手術事宜。
“院長。”
葉振濤看到莊齊進門,刻板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站起來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讓秘書給他泡了杯咖啡。“莊齊,以後在醫院,沒有外人的時候就叫我‘爸’。”
莊齊微笑。
葉振濤對他很好,十分器重他,一方面當然是因為莊齊是他的女婿,但更重要的,還是在于莊齊自身。他很努力,工作認真,并且極有天賦,曾經完成過很多臺異常艱難的手術。這在他這個年紀,是非常難得的。因而葉振濤很看好他。
同時,他也慶幸自己當年,為着女兒,做出了正确的決定。
這次入院的葉振濤的朋友,有些特別,這也是葉振濤特意找莊齊談的原因。那位朋友莊齊并不陌生,莊齊更熟悉的是他的兒子,應該說,那人是他職業生涯的一個污點,曾經的噩夢。
姜董的小兒子,姜弋,莊齊在六年前曾為他做過一個不大的手術,手術很成功,可在結尾的時候,莊齊出了點小差錯,導致了姜弋住了半個月的醫院,差點留下嚴重的後遺症。那段時間是莊齊最黑暗的時期,他那時是個小醫生,姜董自然不會放過他,後來還是依靠了葉振濤,才免除了吊銷執照。
“姜董他,不怕……”莊齊有些遲疑地說。
“不怕不怕。他早就跟我說了,我的女婿,他放心。他知道你當年是因為你父親的事才會精神出狀況,很是理解,而且你早就不是從前那個莊齊了,這些年排你號的人都能繞地球幾圈了。”葉振濤開了個玩笑,莊齊但笑不語,眼底一片不易察覺的暗沉。
之後其他兩名醫生也來了,葉振濤帶着他們一起去了姜董的病房,不出所料的,姜弋果然在病房,給姜董削蘋果。擡頭看到莊齊的時候,沒有半點驚訝,反應很平常,說了聲:“莊醫生,好久不見。現在要叫莊院長了吧?”
姜弋和幾年前差別還是很明顯的。莊齊上次看到他,他還是個面容清秀卻渾身帶刺的叛逆青年,現在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六年時間,讓他顯得成熟多了,面部輪廓硬朗了不少,人倒是和從前一樣,看上去清爽帥氣,不像普通的所謂藝術家,邋遢不已。
姜董是老來得子,今年已經近七十,有嚴重的心髒病,之前就發作過兩次,這次是不得不手術了。他對莊齊的态度非常好,不停誇他,莊齊在一邊含蓄地笑,維持一派謙和。姜董的這副樣子,使他都快忘了,當年那個咄咄逼人的嘴臉。
還有姜弋。莊齊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能夠嚣張霸道到那樣的地步,簡直是……得理不饒人。
莊齊因為這樁事心情并不是不好,午飯後去頂層的病房看父親。自從車禍,他已經在床上躺了七年,七年來,從未清醒過。
莊齊自己是醫生,當然知道,父親醒過來的幾率很渺茫,他每隔一天去看父親,每次見到的,都是他緊閉雙眼的樣子,莊齊已然習慣,也早已麻木。
“莊院長來了?葉小姐前腳剛走呢。”護士走進來,和莊齊打了個照面,笑眯眯地說。
莊齊随意“嗯”了一聲,走出了病房,然後給葉語鳶打電話。
莊齊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承認,葉語鳶雖然平時任性,對待他父親,還是極周到的,每天堅持來看老人家,在他床邊說半小時話,比他這個兒子還要上心。他也曾想過,如果父親醒來,會不會喜歡這個兒媳。
從前的葉語鳶應是莊懷德贊賞的女孩,獨立自主,聰慧有自信,不過作為兒媳,莊齊想,父親不見得喜歡。莊懷德曾說過,在他的心目中,能做莊齊老婆的,只有一個人。
莊齊從來沒有把那句話當真過,就像他從來沒有對那個人認真過。
餘聲。他将她打發走的時候,只用了短短兩分鐘,就抹殺了他們的二十年。莊齊的心是冷硬的,事隔六年,他只記得自己和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要結婚了,你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們的家,容不下你。
他給了她一張卡,說每個月會她打錢,一開始是兩千,後來是八千,但是沒過多久,那些錢就自動退了回來,她的卡已經注銷。
那時的莊齊有一瞬間的恍神,他想,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可随後就淡然了,這樣也好,他已有了葉語鳶,葉家沒有理由再容忍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妹妹。他說服自己,父親撫養了她二十年,莊家對她做的,已經足夠了。莊家不欠她,他莊齊也是。
莊齊還記得當年她說的最後一個字,她說:“好。”然後安靜地收拾行李,莊齊忘了他們之間的很多事情,從小時候到長大,他一直在遺忘,卻忘不了她臨別時的那個眼神。
葉語鳶的電話很久都沒通,就在莊齊要挂斷時,那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喂”。
“你在哪裏?”
葉語鳶笑了笑,笑聲很是悅耳:“我就知道你會給我打電話。”
莊齊沒有回答,眼睛望着窗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約了爸爸一起吃晚飯,我現在在和同事逛街。我沒開車,等會給你打電話你來接我。怎麽樣,莊院長有空不?”
“知道了。”
葉語鳶是個很難理解的人,她很多時候會對莊齊大發脾氣,鬧到不可開交,莊齊好幾次都以為她要說離婚,可到了第二天,她又會笑着來纏他,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莊齊有時候會想,要不是葉語鳶是這種性格,他們早就離婚八百次了吧。
莊齊挂斷電話,葉語鳶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拉着旁邊拿她打趣的同事繼續血拼。
所有人都羨慕她,有個好爸爸,是市裏著名私立醫院院長,還有個好老公,年輕有為,相貌堂堂。葉語鳶要很努力,才能麻痹自己,告訴自己,幸福真的是個假象。
結婚六年,葉語鳶再清楚不過,莊齊是個好醫生,好男人,卻不見得是個好老公。他對她一直是淡淡的,如果不是她惹他,絕不會輕易生氣,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脾氣。葉語鳶這六年來過得是壓抑的,那種無論怎麽做都沒法引起他注意的心情,實在是令人沮喪。
她甚至懷疑,當初從餘聲身邊搶走他,是不是正确的。其實她并沒有用什麽卑劣的手段,一切都是莊齊自己的決定,他為了事業和他的父親與自己結婚,她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他是有野心有抱負的男人,這正是她最喜歡的地方。
葉語鳶第一次見他是來醫院找葉振濤時,那時餘聲給莊齊送午飯,很簡單的菜色,他卻吃得一臉幸福,看着餘聲,臉上是從未見過的明媚笑容,帥的不可方物,眼裏仿佛有光。
莊齊一直瞞着自己和餘聲在一起過,他說她只是個借住在家的小妹妹,其實葉語鳶是知道的,卻從未拆穿。她很愛他,但她并不确定,自己會比那個女孩更愛他。
幾年前在她工作的醫院,葉語鳶見過餘聲,她從未和莊齊提起。那時葉語鳶是婦産科醫生,餘聲是病人,葉語鳶還記得那個曾經笑得燦爛的孩子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袖,淚流滿面的樣子。
她淡淡地問餘聲:“他知道嗎?”
餘聲用幾近驚恐地眼神望着她,咬着牙說:“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告訴他。”
葉語鳶不止一次後悔自己答應了她,她想要是那天回家後告訴莊齊這件事,或許他們三人,都能更幸福些。但是她太自私,也不敢随意揣度莊齊的心。這個男人,太難懂,她用了六年,都沒有摸透他,亦不明白,餘聲對于他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如果他愛她,哪怕一點,怎會讓她那般狼狽地躺在手術臺上。
葉語鳶是個購物狂,家裏有一個很大的衣帽間,莊齊數落過她無數回,說她敗家女,一半的衣服全都不穿,她每回都笑嘻嘻的,說他一定是嫉妒她買這麽多衣服,然後葉語鳶下次逛街也會給他買幾件。
葉語鳶給那件Burberry襯衫結完賬,同事大呼小叫了一番“葉富婆求包養!”,葉語鳶笑笑,心嘆莊齊從來不穿她買的衣服。
莊齊很守時,打完電話十分鐘就到了,他一身灰黑色大衣,整個人氣宇軒昂,同事花癡的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葉語鳶看了看他,沒有動作。
“上車,你傻了?”莊齊口氣有些不耐。車窗開着,冷風灌進來,涼飕飕的。
葉語鳶抿着嘴笑了笑,忽然俯身,在他的唇角飛快地吻上。
莊齊愣了愣,葉語鳶火速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
“開車,你傻了?”葉語鳶學着他的口氣說。
莊齊扯了扯嘴角,哼了聲,臉上淡笑,動了動嘴:“神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