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大師

這個世上有沒有命中注定這件事,餘聲從前的答案是否定的,但是從她第二次重遇莊齊起,她就有些動搖。她想,或許莊齊真的是自己命中的劫數,她算的再準,也是躲不過。

與昨天在醫院裏那匆匆一瞥比,這次他離她更近些,她也看得更清晰些。他的面容依舊俊朗無比,坐在昂貴的轎車裏,眼神漠然,和車窗外的女子說着話。那女子中途忽然俯身親吻了他一下,然後繞到車的副駕駛座上車。

這回餘聲認出來了,那個女子是葉語鳶,六年的時光,她較于從前,沒有一絲一毫變老的痕跡,甚至更美,全身上下散發成熟的優雅氣息。她的頭發高高的盤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她的衣服好漂亮,還有那雙高跟鞋,她認得,琤琤也有一雙一樣的,是她的一個客人送的,聽說要上萬。

葉語鳶的笑容明媚,餘聲躲在遠處悄悄地看,莊齊的唇角也有隐約的笑意。兩人的幸福溢于言表。

餘聲的心裏澀澀的,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他們,很般配。她想,怎麽會不般配呢?葉語鳶是莊齊選擇的女人,他為了她,舍棄了餘聲這個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妹妹,只因為不想讓她成為阻擋他事業與愛情的絆腳石。

直到車子消失在視野中,餘聲才拭了拭眼角,挪動步子。

現在的她,為生活所累,根本沒有心思和時間去想那些感情的事情。今天她要去應征一個護工的工作,她沒有什麽執照,只有之前莊懷德生病一年的護理經驗,她知道幾乎渺茫,但是因為工作報酬很高,她想去試一試。

然而才到了現場,餘聲就知道自己沒轍了。這裏至少有二十個人,每個手裏都拿着厚厚的簡歷和證書,甚至還有人拿着美國護工執照。餘聲她什麽都沒有,唯一的資本就是她的認真細致。

“我們要的是專業的。餘小姐,恕我直言,你沒有一條符合我們的要求。”面試的房間裏那個戴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皺着眉說,語氣禮貌中帶着冷漠。

“我有經驗,我曾經有一年照顧過癱瘓在床的病人。”餘聲的聲音怯怯的,甚至不敢擡頭看那人。

之後像其他應征者一樣,她接受了技能操作測試和理論測試,前者她做的不錯,但是拿筆的,餘聲自小就不行,她幼時接受過智商測試,測試結果是智力低于正常水平,因而她識字理解都很困難,語言組織能力也很差。從前大小考試之前,都是莊齊抓着她惡補,才能勉強通過。那時的他,對她還是極有耐心的。

看着其他人帶着自信考完試交談,餘聲有些沮喪地坐在一邊,等着最後宣布複試名單。

旁邊的一個拿着厚厚一疊證書的年輕女孩坐着實在無聊,開口問她:“哎,你也是為了姜大師來的嗎?”

餘聲一臉迷茫:“啊?”

“就是這次征高級護工去照顧姜董啊。那邊那幾個女孩,還有我,都是姜大師的粉,不然誰願意去當私人護工?聽說姜董脾氣超差的。”女孩噘着嘴說,看餘聲呆頭呆腦的樣子,聳了聳肩,沒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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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為了賺錢。”餘聲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今天穿的是唯一的一雙黑色高跟鞋,已經有些脫膠了。

她不知道女孩口中的姜大師是誰,只知道這次是有錢人找護工,給出的薪水可觀,她才打算試一試。

女孩剛想說什麽,忽然激動地站了起來,推了推餘聲:“快看快看!姜大師!我就知道會看到他的!”

餘聲擡頭,順着女孩視線看,捕捉到一個米色的身影,然後那扇門關閉。她什麽都沒有看到。

二十分鐘後,出來一個個子矮小的女孩,宣布複試名單。

“林薇,叢歡歡,李婷,趙夢雨……”只剩下最後一個名字,餘聲在幾近放棄的時候,忽然看到女孩望着自己,微笑了一下,響亮地開口,“餘聲。”

餘聲呆了幾秒,才意識到最後的名字是自己。雖然難以置信,畢竟她和競争者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她還是很高興自己能進複試。能進複試,說明她還有機會。

最後一場面試在兩天後,餘聲剛想離開,那個矮個子女孩突然走到她面前:“不好意思,餘小姐,能請你過來一下嗎?小姜先生想見你一面。”

“我?”餘聲沉默片刻,心中大為疑惑,卻還是走進了那間房。

剛才那個米色身影走進的房間。

矮個子女孩幫餘聲打開門,等她進去後,默默退出去,把門帶上。

穿着米色毛衣的男子坐在沙發上,優雅地交疊着雙腿,看見她的時候,眼裏狡黠的光一閃而過:“餘聲,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好聽到有些魅惑,卻把一臉震驚的餘聲帶入了那個夜晚,她仿佛又聽到那晚繞耳的魔音——“如果你願意陪我一晚上,我可以考慮”。

“你該不會心理陰影這麽重,到現在都沒忘記吧?我倒是沒忘記,每天晚上我都……”

“姜弋。”餘聲打斷他的話,沉靜的目光望向他,抿了抿唇,悄悄握緊了拳。

姜弋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小動作,倏然一笑,翹起二郎腿,輕佻地說:“對我戒備心那麽重?當年求我的時候,是怎麽低聲下氣的……”他“呵”了一聲,走到她身邊,湊近她,聲音輕緩,“你忘了嗎?”

餘聲轉身就要離開。

姜弋猛地按住她的手,聲音陡然一變:“告訴我,為什麽會來做這個?你的莊齊呢?”

餘聲身體一僵,在聽到莊齊的名字時,竟然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這六年來,她從來沒和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也沒有聽別人提過。在外界的眼裏,他們像兩顆太過遙遠的星辰,永遠沒法聯系在一起。

餘聲沒有回答他,只用力掙開他的手,只是姜弋的手勁太大,他的手捏到了她的凍瘡,她痛到,急出了眼淚,姜弋被那眼淚怔住,看了看她的手。紅腫的手指上滿布的凍瘡刺痛了他的眼,他松了松手,改握她的手腕。

“對不起。”他以為她是被他欺負了,所以哭了。姜弋其實沒想過要為難餘聲,他只是純粹好奇。

六年前,他出了起小車禍,動了個手術,當時送往急診室,給他緊急手術的是莊齊。本是不難的手術,莊齊不知怎麽的,在最後用錯了藥,致使他嚴重過敏,一只手差點廢掉,還住了半個月醫院。

姜弋是畫家,尚且年輕卻極具天賦,已打算開畢業畫展,因為那次事故,耽擱了很多的事宜,畫展沒有開上,還差點賠上了自己的藝術生涯。他是姜家最小的兒子,父親晚年得子,最疼愛他,因而姜弋脾氣非常糟糕,當時鬧了很久,惡狠狠放話不會讓莊齊好過。

莊齊非常誠心地三番兩次地致歉,姜弋不為所動,當時醫院壓力很大,照那種勢頭下去,莊齊的職業生涯一定是毀了的。

當年姜弋打定主意不會接受道歉,直到餘聲在那晚敲開了他的門。

第二天,姜弋就告訴父親,自己不打算追究了,希望父親也停止這一切。

事隔六年,今天姜弋重見莊齊,他已是名禾醫院的副院長,舉手投足間,再不見當年的青澀魯莽。姜弋早就聽說,莊齊娶了院長葉振濤的女兒,他當時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是震驚。他怎麽想都想不通,為什麽不是那個女孩。

姜弋以為,莊齊的生命中不會出現像餘聲這樣的人了。那種不顧一切的,近乎喪失理智的愛。他曾經,一度很羨慕莊齊。姜弋是個浪漫主義者,相信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是種完美的幸福,可遇不可求的珍貴緣分。

“我們分開了。”

她淡然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情緒起伏,姜弋心頭一涼,脫口而出:“為什麽?”

“他結婚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餘聲的眼底裏藏了太多的東西,姜弋能夠發現,她的眼神和六年前不同,曾經,餘聲的瞳孔是澄澈漆黑的,不似現在,他一眼,望不到底。

“你過得并不好。”姜弋遲疑地說。下意識看了看她的手,那雙他無比熟悉的手,從前那麽的白嫩漂亮……

餘聲意識到他的目光,攥緊了拳,有些羞恥地遮擋着上面醜陋的痕跡。“我過得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情。”餘聲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之前并不知道雇主是你,如果知道是你,我不會來的。”

“餘聲,我沒有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姜弋苦笑,語氣有些無奈。“看樣子,你很需要錢。我不了解你和莊齊之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鬧到這步田地。我當你是朋友,如果你需要什麽幫助,可以告訴我。”

“謝謝你的好意,我很好。”她用盡力氣,終于把他的手掙開,轉身。

“你再好,會比莊齊好嗎?”姜弋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些嚴肅的冷,一改之前的戲谑,餘聲的腳步停了停。“餘聲,不管怎麽樣,不要虧待自己。兩天後的複試,我等你。但是記住,一切都靠你自己,我不會徇私。”

等他說完後,餘聲走出房間,關上門,呼吸有些急促。

回去的路上,她走得很慢,力氣幾乎喪盡。這兩天,她不斷重遇之前的人,讓幾乎死掉的記憶又重新複活。餘聲不懂,為什麽連姜弋都要逼她。對,他說得沒錯,她是過得不好,可是至少,她努力的忘記莊齊往前走,盡管走得很慢,也是在前進的。

回到家裏,檬檬馬上撲上來問她結果怎麽樣,餘聲告訴她進了複試,檬檬立馬歡呼雀躍,拍着小手說“媽媽好棒”。餘聲艱難地擠出個笑容。她尚未決定,要不要去參加那個複試。她已經不想再和過去的人、事有任何瓜葛了。

“媽媽,你怎麽了?不開心嗎?”檬檬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睜着大眼睛扁着嘴看着她,“是不是家裏又沒有錢了?沒關系的,我們吃得少一點……”

“檬檬。”餘聲溫柔地打斷她,蹲下來摸着她的小腦袋,“媽媽今天發了工資。快過年了,明天媽媽休息,帶檬檬去買件新衣服好嗎?”檬檬這個年紀的孩子長得快,去年的舊棉襖已經小了很多,不買不行了。

住在餘聲對面的王奶奶可憐她們母女倆,每天接送孫子上下幼兒園的時候,不僅幫着餘聲一起接送,閑暇時還教餘聲做鞋。檬檬的鞋子都是餘聲自己做的,這樣可以省很多錢,可是餘聲心裏知道,檬檬還是很羨慕幼兒園其他小朋友漂亮神氣的小皮鞋的。檬檬很乖,從來不說,但是餘聲不能一直裝作不知道。

晚上餘聲記完賬後躺下,檬檬早已睡着,她輾轉着,有些難眠。白天莊齊和葉語鳶接吻的場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姜弋那些血淋淋的問題像刀片一般紮入她的心房。她第一次徹頭徹尾的絕望。她這輩子,應是逃不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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