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拆穿

莊齊早上八點回到家,打開門,就知道事情不對了。

葉語鳶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盯着液晶顯示屏上早間新聞的眼神空洞而無神,看到他進門,微微勾了勾嘴角,說:“回來了?”那種神情,帶着一絲嘲諷。

他心裏一咯噔,還是淡定地把搭在手臂間的外套放在沙發靠背上,半躺在葉語鳶旁邊,疲憊地揉揉太陽穴:“昨晚我……”

“昨晚我打了你不下二十個電話,你統統沒有接。”葉語鳶冷着臉,語氣平靜地打斷他,“你這次的借口是什麽,是醫院有急事,還是你的哪個好哥們的爛攤子要你去收拾?”

莊齊定了定神,才發現她還是穿着昨天出門時的衣服。葉語鳶永遠不會兩天穿同一套衣服,他是清楚的,所以這說明,她極有可能,等了他一晚上,沒有合眼。

很巧,他的一晚上,也都是清醒着的。

在餘聲住的那棟破舊的小樓樓下,他呆呆地坐在車裏,仰望着她漆黑的窗戶,整整一個晚上。他用了一個晚上來重新回憶過去的那些事,發生在他和餘聲之間的點點滴滴,以一種對自己來說,近乎殘忍的方式。

這六年來,他一直在逃避,反複說服自己餘聲她應是過得很好,不然以她這種擁有懦弱性格的,一無是處的人,若是過不下去,一定是會去找他的。其實他這樣的推理毫無依據,他內心深處還是依稀清楚的,這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良心稍稍好過的自我安慰而已。這樣,他就能對自己說,我是一個好人,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沒有傷害任何人。

可是現在,這種自欺欺人的謊言被拆穿了。他知道了,她走後,生活并不好。莊齊不清楚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多久了,他也沒法想象,這些年,她所受過的苦。可能是在他和葉語鳶為了一瓶紅酒一擲千金時,她為拮據的生活四處奔波;可能在他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善良真誠的好人開啓數個幫助貧困兒童治病的項目時,她為着檬檬換一個好的助聽器而輾轉難眠,身兼數職。

他很難接受事實,如果,這些是真的話。他想,應該不是因為他會心懷愧疚,而是他不能相信,這些不幸是自己帶來的。這六年缺少信仰的生活将他打磨成了一個真正的鬥士——只為自己的人生奮鬥的鬥士,他早已喪失了真正去追求、去感受、不摻雜任何雜質愛世間事物的能力。

更別提為別人的人生感到愧疚和遺憾。

莊齊對自己說,我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才得到今日的所有。我毫無愧疚。

可是這種篤定動搖了,就在再一次見過餘聲之後。她向他扔東西,發脾氣,就像是小時後一樣。那時,她在別人面前都乖的很,唯獨只有莊齊知道她不為人知的一面。餘聲的蠻橫只對着他,雖然他對她總是冷言冷語,可其實是真正的嘴硬心軟,她知道這一點,并大肆利用,莊齊常常是丢盔棄甲,卻甘之如饴。

餘聲在做這個舉動的時候,或許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有多麽的親密,可對莊齊來說,卻如遭雷劈。他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那麽多年的感情,可能并不是短短的幾年就能割舍的,甚至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它都會緊緊附着在他完美的生活中,像一根刺,越掙紮,紮的越緊,也越疼。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葉語鳶,不能說實話,又想不出有什麽謊話可以編的。“我呆在車裏,一整晚,什麽都沒做。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他說完,拿起外套上樓。

“莊齊。”葉語鳶不像往常一樣氣急敗壞,語氣反常地平靜,帶着死亡之前得沉寂,“我等了你很久了,愛是有期限的。我很愛很愛你,但是如果可以,別讓我等太久。”她說完,幹脆利落地從沙發上起身出門。

Advertisement

莊齊搭在樓梯扶手上的手陡然握緊輕顫。

他在這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多麽愚蠢。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其實他只要仔細想想,很容易就推斷出來。葉語鳶和餘聲的智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葉語鳶太聰明了,她從小到大,做任何事都是第一,對事物保持着一種異常的敏銳,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和餘聲的那些事,她大概早在前天回家時,看着他的反應,就清楚怎麽回事了吧。

莊齊想想有些自嘲地笑笑,她以為她什麽都知道,可是,那些東西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又從何而知?和餘聲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是他莊齊。

自從那天和葉語鳶不歡而散的談話後,她消失了整整三天,她的消失并未引起莊齊的注意,因為這幾天他都忙于另外一件事。

調查這幾年餘聲的生活。

可是很奇怪,一些最重要的信息恰恰被掩蓋了,比如檬檬的爸爸是誰,檬檬的出生時間地點,好像是有人有意為之。莊齊難以相信,那個人會是餘聲。

如果是的話,她又是為什麽?

莊齊坐在辦公室裏,看着眼前的一堆病例,頭疼的厲害。正在這時,有電話打進來,他接起電話,聽到了護士長的聲音。

“莊院長,外面有一個小姐要找你,說是急事。我問她什麽事,她又不肯說……”

莊齊深吸了一口氣,擰了擰眉心:“我知道了,你讓她過來。”

說完後,他順手拿起一堆私家偵探傳真過來的關于餘聲的資料,這些他已經看過無數遍,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他卻如同魔怔似的,無法放下。

“咚咚。”

他的門是開着的,餘聲看他對着什麽東西正出神,只輕輕敲了敲門示意。莊齊擡起頭,看到她,毫不意外地愣了愣,之後立刻恢複了平靜。

他淡定地将手上的資料合上,推到一邊。起身倒了一杯茶,帶她到沙發邊,把茶放下,示意她:“坐吧。”

那口氣,就像是分隔多年的老朋友。

餘聲沒有動,莊齊回過頭看她,她緊緊抿着嘴唇,皺着眉頭,臉色蒼白,看着他的目光不明。

莊齊大概不知道,餘聲今天來找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他就站在她面前,穿着曾讓她崇拜癡迷的白大褂,依舊好看到讓她嫉妒,舉手投足,卻比從前更有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一米,但是對她來說,縮短哪怕一厘米,都是無比艱難的事。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會把你付的聽診器的錢還給你。”她的唇微微顫動,目光一如既往地柔和,但是很堅定,“我昨天帶檬檬去了适配中心,他們說,你已經把錢付了。”

“那不是一筆小數目。”莊齊平靜地敘述,可說完他就後悔了。他原是知道了她的處境,糟糕至極的經濟狀況,因而他說的是事實,可是那話在她聽來,無疑是活生生的憐憫,可能還帶着諷刺。

“我說,我會還給你的。”

果然,餘聲的聲音抖的更厲害,如果不是因為辦公室裏暖氣充足,莊齊都要以為她是凍出來的了,畢竟,她只穿了薄薄的毛衣和舊舊的棉襖,整個人看上去單薄無比。

餘聲從錢包裏拿出一疊紙幣,放在茶杯邊:“這裏是三分之二的錢,剩下的,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你哪裏來的錢?”莊齊望向她,眼神陡然嚴峻,“你才剛給檬檬換助聽器不久。而且,剛丢了工作。”

“這些不用你管。你……”餘聲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麽,眼睛瞪大,“你怎麽會知道?”

莊齊沒有說話,臉不自然地別向別處。

“你查我!”餘聲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擡高音量,“莊齊,你有什麽資格查我?!你不要忘了,我們之間,早在六年前就一刀兩斷,沒有任何關系了!當初是你讓我走的,是你親口說的,你現在這樣算什麽!”說到後面,她的情緒完全崩潰,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外面有護士經過,聽到動靜,急匆匆沖了進來:“莊院長,我聽到聲音……”

“出去!”莊齊愠怒地吼,護士吓了一跳,這是她從未見過的莊院長,和平時的淡然,溫和的樣子迥異,在她的印象裏,莊齊一直是個脾氣極好、有耐心的人,對病人對下屬都從來沒大聲說過話。

她說了句“對不起”,然後迅速退了出去。

“喂喂喂,小梅,你怎麽一副見鬼的樣子?”那個叫小梅的護士剛走回護士站,就有別的護士笑着打趣她。

小梅拍拍胸口,驚魂未定地說:“剛剛可吓死我了,莊院長居然在裏面發脾氣。他是莊齊,莊齊诶!”

“不會吧?”

“真的啦,裏面有個不認識的女的好像在和他吵架,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太反常了,我當時就愣住了……”

小梅正誇張地說着,身後忽然響起葉語鳶的聲音:“在說什麽好玩的呢?”

小梅回過頭,看到葉語鳶和姜弋并肩走過來,兩人的臉上都帶着溫和的笑容。她和另一個護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麽說,只搖搖頭。

“我和姜弋在外面碰到了,他也來找莊齊,他在辦公室嗎?”葉語鳶說着,望了望走廊那頭,臉上是燦爛迷人的笑容。

小梅有些呆愣地點點頭,然後手忙腳亂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這小丫頭……”葉語鳶沖着姜弋無奈地聳聳肩,“我們進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多多收藏我給我留言麽麽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