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個問題
莊齊送餘聲回家的路上,車裏,她一言不發,只是用缥缈的眼神望着窗外變幻的風景。她開着窗,冷風灌進來,她卻覺得無比舒服清醒。
她無法忍受這輛車裏的味道,那種淡淡的名牌女士香水的味道,她最近在公司的某位女同事身上聞到過;她也無法忍受身下柔軟的白色精致手工座墊,上面印着英文首字母縮寫——“Q&Y”。
一點一滴,都是葉語鳶的痕跡。
這六年,沒有她的兩千多個日夜,陪着他的,是另一個女人。而且,他生活的很好。至少,比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好。
餘聲低下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悲哀。
“餓了嗎?想吃什麽?中餐?”
“莊齊……”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莊齊沒有理會她,依舊繼續剛才的問題:“還是西餐?”
他的語氣如此冷靜自制,目光緊緊盯着前方,以至于當他猛地剎車憤怒地按下喇叭的時候,餘聲整個人都驚到了。
她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那樣的莊齊。她認識的莊齊,仿佛天生就是成熟沉穩的,從來都不會有小情緒,這樣的時刻……她細想,确定沒有出現過。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車裏的氣氛似乎凝固了。
最後還是莊齊先打破的僵局。
“你和江橙月認識?”孟凡逸的太太,莊齊想不出餘聲為什麽會認識她。
餘聲沒想到最後莊齊說出來的是這樣一句話,心裏無故泛起寒意。最後,她也文不對題的說了句:“她不是江橙月。”
莊齊沒明白她的意思,卻也不刨根問底。“檬檬幼兒園放學啦吧,我載你去接她。”
“不需要。”餘聲語氣瞬間轉冷,說,“檬檬和你沒有關系。不要一副和她很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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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和誰有關系?嗯?”莊齊冷冷一笑,盯着她圓圓的眼眸,眼裏一片沁涼的寒意,“餘聲,我之前查你,但沒有查到她的父親。”
“你想知道原因嗎?”餘聲聞言,忽然笑出了聲,眼睛像波斯貓一樣眯起,“因為連我也不知道她父親是誰啊。只是一ye情而已,那個男人的樣子……我之後也有想過,可是就是記不起來了。不過……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笑得那般燦爛,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以至于後來莊齊的一聲怒吼,讓她吓了一大跳。
“餘聲你夠了!”
“我不夠。”她依舊笑。
莊齊深吸了口氣,平靜了下情緒,說:“餘聲,我們回不去了。我已經結婚了。”
餘聲很難形容那一瞬間自己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的,是悲傷還是羞恥多一點。她想,她掩藏的那麽好,她裝作憤怒、冷淡和漠然,可是在他眼裏,卻幾乎透明到不存在,他只消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還愛他。
不止如此,他還将這個事實毫無保留地戳穿了,血淋淋地剖開放在她面前。告訴她,“我不愛你。”
世上還有比這更恥辱的事情嗎?
她忽然感到小腹一陣緊縮,然後鑽心的疼痛傳來,她的面部都要扭曲了。莊齊被她的表情吓到了,問她:“你沒事吧?”
他看她的手捂着腹部,順勢把自己的手也伸過去,卻被餘聲猛地推開:“別管我。”她的語氣惡狠狠地,甚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推開車門就往外走。
餘聲一步步艱難地走着,沒有回頭,莊齊的車緩慢地跟在她身旁,他們相互之間沉默着,沒有任何言語。餘聲每走一步,那種痛就愈發劇烈。
她每個月來例假時,都會感受到這種疼痛。
這是他帶來的,提醒着她,永遠不要忘記,他曾經做過的一切。
當她驚恐地看着順着小腿流下的鮮血時,當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時,當她流着眼淚的每一刻,她都沒有忘記過。
她的思緒很缥缈,身體上的疼痛慢慢蓋過了心裏的疼,就在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法走下去,臨近倒下時,莊齊忽然在身後扶住了她的身體,她就那樣如同電視劇的女主角般戲劇性的跌倒在男主角的懷中。
餘聲覺得自己很累很累,而莊齊的懷抱太過溫暖舒适。他一手放在她脖頸後,一手挽起她的腿彎,将她穩穩抱起,她在迷迷蒙蒙中,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那種她已太過熟悉的味道。六年沒有聞到了,卻依然記憶如新。
她的意識模糊,但她清楚,自己就快要落淚。
餘聲從小就愚笨,那時的孩子平時沒什麽好玩的,就幹脆欺負她,常常聚在一起嘲笑她,說她是笨蛋,有一次有一個孩子推了她一把,她往前一個踉跄,頭磕到了桌子,其實當時并沒有特別疼,但是當她恰好看到來接自己放學的莊齊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故事的最後,莊齊冷聲逼那個孩子向她道歉,然後為了安慰她,背着她走回家。那段路很遠很遠,他走得很慢,那時他不高,背并不寬厚,可是餘聲覺得很幸福。
她真希望那條路能走一輩子。
還沒等她回憶完,她就被莊齊打開車門塞到了車中。
“餘聲,沒事的,我送你去醫院。”他的聲音沉着冷靜,她努力側過頭,想看清他的面容,卻在下一秒失去了意識。
或許,這才是故事真正的結局。
餘聲已經躺了很久了。她明明睡着,緊閉着的眼皮和睫毛,卻時時顫動。她的唇也抿得很緊很緊,甚至是雙手,也是握成拳的姿勢。
她在做一個噩夢。她很害怕。
莊齊在病床邊坐了很久很久,他什麽都沒做,就這麽一直看着她,最後,遲疑地慢慢把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涼涼的,卻很柔軟。
其實她只是來了例假,但是她是那樣的痛。餘聲從小就是個膽小的女孩子,怕痛,怕打針,而他這個哥哥也當的很負責任,總是想方設法地幫她避開所有打疫苗的機會。雖然每次,他總是酷酷地說“我是被你纏的受不了了才答應你的,下不為例”,可是每個“下次”,他都會毫無原則的破例。
他受不了她可憐巴巴的眼神,更不想看着她疼痛落淚。
莊齊和當值的醫生說,普通例假不會這樣的,可是醫生只輕描淡寫地說,每個人的體質不同,而且也不排除她吃了生冷食物或者受寒的可能。
他陪着她一直到下半夜餘聲才醒。餘聲醒過來的時候,莊齊的手還握着她的。
他睡着了,她看着他的睡顏,很安詳,很好看。睫毛濃密,鼻子挺挺的,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仔細打量他。歲月在他臉上也是留下痕跡的,他的眼角有不易察覺的細紋,頭發還是烏黑,頭發硬硬的,短而翹。
她輕輕挪開他的手,把視線轉向別處,很快便看到了床頭櫃上的衛生棉。她有些愣怔,随後拿起一包,走下床走向了衛生間。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莊齊也已不在了,她剛想起身,就看到他走了進來,臉上毫無波瀾,默不作聲地幫她把床上的小桌子擺起,把紅豆粥,小籠包和水果放在小盤子裏,一邊說:“你先吃吧。檬檬那裏別擔心,隔壁的王奶奶知道了你的情況,會照顧她。”
“嗯。”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謝謝你。”
莊齊也有些尴尬,看着她一邊吃早飯,一邊和她交代了些醫生說的話,話說到一半,病房裏忽然走進來人,他一看,竟然是孟凡逸和姜弋。
餘聲很訝異,孟凡逸和姜弋看到莊齊也是同樣的感覺。
“你們聊吧,我去查房。”莊齊把情緒藏得很好,和他們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姜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沖着餘聲意味深長地一笑。“感覺怎麽樣?”
“啊?”餘聲還是沒能回過神。
孟凡逸此時微笑着解釋:“我知道昨天的事後,給你打電話,然後才知道你住院了,就想着來看看你,正好姜弋來找我,知道後就一起來了。”
餘聲反應了兩秒才恍然,忙紅着臉說:“你別誤會啊,我是因為自己的事,和……江小姐……沒有關系……”
“我知道。”孟凡逸答,“不過還是要和你說聲‘對不起’。”
“沒關系的。”
“你們這樣客套來客套去真的好嗎?”旁邊的姜弋一副要睡着的樣子打趣他們,彎下腰瞅了瞅餘聲面前的食物哼哼,“吃的還不錯嘛。莊齊還算有良心……”
餘聲聞言白了他一眼,他立馬住嘴。之後又自告奮勇要幫餘聲辦出院手續,餘聲只好點頭答應。姜弋出去了,病房裏只剩下餘聲和孟凡逸兩個人,氣氛陡然變得怪怪的。
孟凡逸問了她一些個人的問題,其實都是些很平常的問題,他很懂禮儀,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可偏偏餘聲整個人都像塊豆腐似的,是不能碰的,幾個問題後,兩人反而都不知道說什麽為好。後來孟凡逸幹脆放開來,對她說:“那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你會回答我嗎?”
“那要看你問的是什麽問題了。”孟凡逸保持着不變的笑容。“你可以問三個問題,算是我對你表達歉意的方式。”
餘聲心裏有些慌。
停頓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那位江小姐,是你的太太嗎?”
“是。”
“哦。”她低下頭,看着紅豆粥想了會,又問,“姜弋不知道她吧?”
這個問題對孟凡逸來說有些突然,他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對。我不想讓別人看到這樣的她,即使是我的好友。所以你要替我保密。”
餘聲點點頭。
“第三個問題。”
其實餘聲有真正想問他的問題,太多太多,可是她不能問,至少現在還不能,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走的每一步,與他相處的每一秒,都是在為未來鋪路,所以她一定要謹慎,再謹慎。這是一場關乎生死命運的棋局,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我還沒有想好,可以欠着嗎?”她還是那個小心的姿态,連聲音也是輕輕的。
在孟凡逸看來,這是個奇怪的女孩子,他在生活中很少看見這樣的女孩,好像做什麽事都怯生生的,如履薄冰,仿佛害怕驚擾到了別人。若不是她的眼神那麽真誠,他都要以為她是故意吊着他的。不過他不能這麽想,他不允許自己這麽想,因為餘聲的那種眼神他太熟悉,她歪着頭說話的樣子,她輕聲說着“哦”,她把掉落的發絲挽到耳後的動作,都讓他感到一陣心悸。
特別是那句話——“可以欠着嗎?”
他覺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前,就認識她。
作者有話要說: 來來來,賭五毛,猜猜女主會不會揮發……啊呸呸呸……是黑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