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蘇醒
雪,下了整整一夜。
餘聲抱着膝蓋,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落地窗外純白的世界,也整整一夜。
以前小的時候,一下雪就是他們這群孩子最開心的時候,特別是這種鵝毛大雪。這個城市的冬季,總被厚實的純白覆蓋,因而他們總有幸在上課之餘,得到老師的默許,到雪地裏三三兩兩地打雪仗。
餘聲人笨,平時在班裏沒有什麽朋友,幾乎是沒有小朋友帶她一起玩的,那個時候,她總是一個人站在人群外,看着他們跑跳着,抓起一團團白色扔到彼此身上,假裝驚恐或生氣地大叫,然而臉上燦爛的笑容卻早已出賣了他們。
她好羨慕他們。
她不記得有多少次,在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被隔絕在那個冰雪世界的時候,忽然被一個白色的大球砸到,正中正臉,涼沁沁的感覺蔓延到全身,可是她的內心,卻覺得很溫暖。
她定睛一看,看到不遠處,高年級的學生那裏,莊齊一臉鄙視地看着她。他發育晚,那時個子并不高,可是怎麽看着,都比周圍的一群傻大個要高冷霸氣的多。
餘聲有些變态地享受這種被“虐”的時光,雖然每天一起回家的路上,莊齊都會嘲笑她說“笨死了”“居然被孤立了”“不過和你們班那群小屁孩也沒什麽好玩的”……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莊齊小學畢業。後來餘聲上了初中,莊齊升高中,兩校同屬一片校區,她甚至常常能看到他。可是他抛下同學來找她的時刻越來越少,而餘聲聽到他的名字的時候,卻越來越多。
她慢慢了解了,他是風雲人物,雖然他不愛講話,總是酷酷的,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不過在爸爸的叮囑下,他放學還是會和她一起走回家。餘聲那時候,成績總是倒數第一,在學校已經出名了。她怕他不喜歡同學知道兩人的關系,一直都躲在樓梯間裏等他下課,回家的時候,也和他保持距離。
有一次,莊齊終于發現她的不對勁,拉過她的袖子,問她:“幹嗎離我這麽遠?”
“別人,別人會看到……”他對她總是兇巴巴的,餘聲扁着嘴,有點戰戰兢兢地看着他。
“跟緊點,你這麽笨,萬一跟丢了找不回家的路怎麽辦?”
那時餘聲瞪大了眼睛,有些激動地辯駁:“我雖然笨,還不至于……笨到這種程度。”
也就在那個時候,班裏最大嘴巴的男孩子騎車經過他們,一臉驚悚地看着莊齊拉着餘聲的袖子,兩人都是一臉別扭的樣子。
餘聲在第一時間甩開了自己的袖子,在下一秒,她看到了莊齊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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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聲裹緊了身上的毛毯,還是覺得冷,幹脆打開了熱空調。
身上漸漸暖和起來了,看是看着那雪,她還是覺得冷,從心裏泛出的冷。
她用了那麽多年,付出了這麽多代價,幾乎耗盡了所有的愛,才終于換回他回頭看她一眼,告訴她,對不起,我錯了。
餘聲甚至記不清,他有沒有和自己說過,我喜歡你,或者我愛你。
還是所有的一切,只是因為歉疚,以及,莊齊發現,身邊換了一個人,也不會幸福。
早晨的時候雪停了,開始出太陽,餘聲反而有些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聲忽然尖銳地響起。
餘聲吓了一跳,整個人神經質地彈起來,接起電話,居然是莊齊。
他的聲音,少見的有些激動。
“爸爸醒了!”
挂斷電話三秒鐘後,餘聲跑到房間,搖醒還在熟睡的檬檬,和她囑咐了幾句,外套都沒披上,直接沖出了門。
爸爸醒了——莊懷德醒了。
餘聲做夢也沒有想過,爸爸會再次醒過來。那麽多年了,其實她和莊齊早就放棄了希望,很多醫生的看法都是,除非出現奇跡,而且是很大的奇跡。
坐在出租車上,餘聲望着窗外白雪皚皚,忽然就落下了眼淚。
她的生父是莊懷德的好友,當年出了事故,餘聲成為了孤兒,無親無故的,親人裏面沒有人願意要她這個拖油瓶,是莊懷德主動站了出來,把她撿回了家,從此,給她和莊齊同樣多的愛,讓她不至于連家都沒有。
餘聲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完全沒有印象,所以對于她來說,莊懷德,就是爸爸。
她不能忘記莊齊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同樣,也不會忘記莊懷德,曾經為她付出的。那些真誠的關懷,那些自然而流淌的親情,是她這輩子,都報答不了的。
六年裏,她努力去忘記莊齊,唯一覺得虧欠的,就是莊懷德。她的爸爸,她都沒有機會去看看他,陪他說話,盡盡孝道。而他曾經對她,那樣的好。
“哎喲,姑娘怎麽哭了啊,是不是家裏人住院了啊……快別哭了,聽大哥一句勸,什麽事情最後都會過去的,車到山前必有路,生老病死的也是免不了的事……”
熱情的的哥遞過來一張紙巾,雖然嘴巴笨,沒有意識到自己反而說錯了話,不過餘聲還是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接過紙巾,慢慢擦掉自己的眼淚。“謝謝……其實,我爸爸挺好的,他出車禍昏迷好多年了,今天蘇醒了。”
“這是好事啊!”
“是好事。”她露出明朗的笑容,那話好像在對自己說,“所以我都激動地哭了。”
後來餘聲發現,在出租車上哭出來,确實是好事,不然她現在走進病房,心情也不會如此平靜。
好吧,其實也沒有那麽平靜。
醫生剛為莊懷德做完一系列檢查,他躺在床上,側過頭,凝神看着莊齊,聽着他慢慢地講述這幾年發生的事情。餘聲在門口悄悄聽了很久,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是怎麽說的。
可是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她的聽力不好,聽不清了,想走得近點,然後就被發現了。
莊懷德看着她的眼神,還和當年一樣,一樣慈祥、溫和、包容。
餘聲确定,他依舊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再過多少年。
剛平複的心情馬上又波濤洶湧,眼淚不争氣地簌簌下落,她跑到莊懷德床前,握着他的手,輕輕地叫:“爸爸。”
“阿聲,別哭。”莊懷德輕輕地揉揉她的頭發,聲音還是那樣溫柔,“讓爸爸看看,都長這麽大了……”
“我聽莊齊說,你都工作了,是個好工作。我們阿聲,真有出息。”
莊懷德一直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雖然剛蘇醒過來,體力不是很好,但是他的心情很不錯。感慨的最多的就是,莊齊結婚了,他們最終沒有在一起。
很多話,是餘聲說出來的,莊齊留給她說的,比如她自己的情況。
“檬檬快五歲了,再過一年就要上一年級了。”她淡淡地說,臉上帶着微笑。她一直沒有提起孩子的爸爸,莊懷德也沒有問。
餘聲心裏一暖,爸爸他,什麽都懂。
葉語鳶應該是和莊齊得到消息,第一時間一起趕來的,再進到病房的時候,已經很熟絡地叫“爸爸”了。
醫生和護士在幫他做檢查的時候閑聊,告訴他,葉語鳶這些年,總是會來和他這個從未打過招呼的公公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莊懷德和葉語鳶看上去,真的就像相處了很多年的家人。他們三個甚至會一起開玩笑。
餘聲在一旁看着,心裏卻一點點變涼。
特別是當她聽到,葉語鳶告訴莊懷德,自己肚子裏,有三個寶寶的時候。
那種幸福的神态,那種驕傲的語氣。
像針一樣,一點點紮進她的心裏。
她要怎麽才能不恨?
莊齊偷偷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心虛的一眼,而餘聲,只是微笑,臉上未見有任何不高興的跡象。莊齊終于松了口氣。
“語鳶是好孩子啊,莊齊,你要好好照顧她,我現在最開心的就是睡了那麽多年,一覺醒來,發現你們都還是那麽好。而且,我的三個小寶貝,就要出生了。”
莊懷德的臉上一臉幸福和憧憬。
餘聲也笑,笑得很僵硬。
她多想撲過去告訴他,爸爸,我們不好,一點也不好。幸福只是一個虛幻的彩色泡沫,只呈現給他看,可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觸即破。
她看着面容漂亮精致的葉語鳶,甚至害怕,有一天,她連爸爸都會搶走。餘聲第一次那麽強烈地嫉妒一個人,嫉妒到……希望她不曾出現在這個世上。
莊懷德說過,餘聲是個不聰明,但是很善良的孩子,從小如此,所以,她才總是任由莊齊欺負自己,從不吭聲。
可是莊懷德不知道,餘聲的那些隐忍不發,正是因為,她不聰明,她不懂得還擊。
現在的她,仍然不聰明,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她說不清哪裏不一樣。但她就是知道。
後來,餘聲和葉語鳶先走出病房,葉語鳶看着她笑了笑告別,眼神有些不明。餘聲知道,她心裏很失望。莊懷德醒過來,就說明,他們仍然是一家人,餘聲這個人,還要礙眼地存在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威脅着自己的婚姻和幸福,還是有可能,搶走自己本來就精神出軌的丈夫。
可她就是那麽有涵養,即使可能心裏對餘聲恨得不行,表面上還是那麽禮貌的樣子,不說一句狠話。
這就是葉語鳶的厲害之處,她和電視劇裏所有的惡毒女配,都不一樣。
或許,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從來不是女配。
葉語鳶這樣耀眼的人,在任何的劇情裏,都永遠是光芒萬丈的女主。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腦袋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