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遇少年

第二天孟蘇醒來,枕巾已濕了一片。

她擡眼看鬧鐘,正是六點整,不多一分,不差一秒。生物鐘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哪怕睡得再安穩,她都無法晚起。

窗外銀裝素裹,鵝毛飄雪,兩株萬年青身上都是一片素色,看上去像是兩座無言的墳墓。這是她來北京看到的第一場雪,竟是這樣的光景。

以往大山下雪,一眼望去都是一片蒼涼之感,這裏下雪,卻像寧靜覆蓋在了熱鬧之上,肅穆得有些詭異。

她起身穿了一件青色棉襖,也是孟歸寧的舊衣,雖是舊衣,但她卻穿得十二分舒适,因為真的很暖和,衣服裏面都是棉絨,沒有需要縫補的破洞。

她圍了一個暗紅色的粗線圍巾,将自己的臉緊緊包裹。

只露出一雙狹長明亮的眼睛,似水鑽一般璀璨,她對着鏡子露出一個微笑,有些怯怯的,但卻十分舒心。

一夜過去,她的臉還是那麽腫,紅色傷痕覆蓋在黑色面皮之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似是斑駁了的黑漆上再覆蓋上一層紅漆。

孟蘇整理好床鋪就推開房門,咯吱一聲,十分清脆,她才走到回廊,就望見樓下正襟危坐的孟歸承,他眼光如箭镞将她射殺在原地。

孟蘇心裏頹然一涼,第一反應并不是被那雙寒潭般的眼睛給震懾住,而是在想,這麽冷的天,他在那坐了多久,現在還沒開暖氣,感冒了怎麽辦。

孟蘇一直都知道孟歸承對她有一種莫名的敵意,甚至是恨意。這種恨意和孟歸寧表現出來的大不相同,一個止于表面,一個隐于深海。

也許說出來,沒人相信,但孟蘇卻是真心把他當哥哥看待的。

因為這個少年,他幾乎滿足了她對哥哥所有的願望。

幼時家旁邊有一個鄰居,住着兩兄妹,妹妹如現在的歸寧一樣霸道潑辣,經常欺負她,她那時也被阮梅寵着,會憤起反抗。

但每每以失敗告終,并不是打不過那個女孩,而是每到最後,那個女孩的哥哥就會出來幫妹妹。

他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從不問緣由,把妹妹護在身後,然後特霸氣的說:“敢欺負我妹妹,你活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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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孟蘇就對哥哥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很羨慕有哥哥的孩子。

甚至比起羨慕有父母的更加羨慕有哥哥的。

她從不任性問阮梅要爸爸媽媽,但她卻會一次次的叫阮梅給她一個哥哥,一個能把她護在身後,頂天立地的哥哥。

她尤記得幼時跟阮梅撒嬌:“嬸嬸,給我一個哥哥吧,我可以不要爸爸媽媽的,只要一個哥哥就好,我會對他很好很好的。”

那時候的她真的很天真,但固執得可怕。

直到後來阮梅把她送進阮家,她看到阮剛阮強兩兄弟之後竟然很高興,覺得自己有了手足,但那高興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這對兄弟實在太過可怕了。

相比于每天臭哄哄,邋邋遢遢,時不時張牙舞爪,對她拳腳相向的阮家兄弟而言,孟歸承這個哥哥實在是太好了。

他高高瘦瘦,身姿挺拔,面容白淨俊雅,濃濃的書卷氣,身上有好聞的香氣,衣着得體,舉止文雅,最最好的是他對孟歸寧時不時流露出來的寵溺,她非常豔羨。

雖然他對她不算好,但她卻讨厭不起他來,這是她真正意義上有血緣的哥哥,她期盼已久的哥哥,她怎會生厭。

因為一直知道他不喜歡她,所以她和他保持一個疏遠的距離。

但今天,明顯他在等她,她想不通,既然有話說,為什麽不約她出去見面,或者是進她房間。

孟蘇很快下樓了,她端了一杯熱茶放在孟歸承手邊,笑得有些怯懦。“表哥,喝點熱茶吧,天有些冷。”

少女低眉順眼,聲音有些溫軟,依舊是說着有些鄉土的普通話,但笑容中卻帶着明顯的讨好。

但少女真心的相待,落到少年眼中卻變成假意的讨好,他見不慣她這樣一副奴顏媚骨的模樣。

想起父親與她母親的那些茍且之事,只覺得無比厭煩,恨不得将一杯熱茶蓋在她的臉上,毀了那張笑臉。

少年惡狠狠的盯着她,半天沒有言語,她也不慌不忙,開始搓着手取暖,嘴裏不斷的向那雙凍瘡手哈着熱氣。

少年注意到那雙皴裂紫紅色凍瘡密布的手,眼光幽深。一出口就是刺人的惡語,像沾了鹽水的鞭子打在人身上。

“你倒是會博取同情,把自己的臉毀成那樣,一身狼狽不說,還可惜露出這雙手,深怕別人不知道你過得有多慘是嗎。

你以為奶奶昨天那些話有幾分是真的,不過是為了孟家的顏面,就算是我孟家的一條狗被人欺負了,她也會那樣。

她打你并不是多疼你,而是怕你以後再丢了孟家的臉面,被人打了還要報孟家的名諱,也就只有你才會這樣下賤,就憑你也配姓孟!”

少年吐字十分清晰,一字一句如利刃,刀刀剜人心。孟蘇努力的縮回了那雙手,像是要抹去什麽難堪的印跡。

她很想辯駁些什麽,最後看了看少年蹙起的眉頭,終究低下了頭,良久才喃喃說道:“我沒有跟人家自報家門,沒有說自己是孟家的人。”

少年冷笑,走進前來擡起了她的下巴,四目相對,她眼仁黑亮,溫暖而澄澈。他眸底黝黑,透着寒意。

他口中有一種薄荷的味道,涼涼的很好聞。

“我,讨,厭,你。”

一字一句說得又重又慢,狠狠的戳進了少女柔軟的心窩。

她終究明白這個她喜歡的哥哥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喜歡她。

少女努力擠出一個淡泊的表情,好掩飾自己內心的難過。

“我知道。”她輕飄飄的說出這三個字,籠統而又簡單的概括了她此刻的心情。

我知道,知道得到親情不過是奢望。

我知道,知道一輩子都不過是孟家一個微不足道的外人。

我知道,知道最最喜歡的哥哥啊,你很讨厭我,雖然無法接受,但貌似沒有別的辦法了。

少女的心像是被滾燙的熱油濺到,很疼很疼。

她現在也不想再去弄清楚,昨夜外婆究竟是心疼她還是心疼孟家的臉面。

于她而言,好像沒什麽可糾結的了,她深知,已經得到了向來缺乏的溫飽,就不要再去奢望感情這種東西。

她人卑微而又低賤,即使有那麽一位高高在上的母親,她也不過是別人眼中的一個笑柄,一個被遺棄的垃圾野種。

不過這些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只要今天開始還能讀書寫字,吃飯穿衣,就不要去在乎明天是否會被人抛棄。

孟蘇在孟歸承走後,進了廚房跟吳媽說了一聲就出門了。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課,她現在只想出去走走。吳媽叮囑她只能在大院裏走,別走太遠,她點頭答應。

少女拉起圍巾将耳朵護住,快步出了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到處都是白雪皚皚,她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豁然開朗。

孟蘇最喜歡的就是去踩雪,去踩沒人踩過,平整幹淨的白雪,在上面蓋上自己的腳印,表示這個地方已被自己占領。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愛好,也可以稱為惡趣味。

她走了很久,逐漸身上竟有些熱,手上的凍瘡受熱後很癢。

走着走着她有些累,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就在一棟二複式洋樓後的一處草坪上躺下。白雪輕輕的落在她的臉上,疼痛的地方好像也沒那麽痛了。

冰冰涼涼的雪花親吻這她的左臉頰,這一刻她突然想起那個郎才豔豔的少年。

她輕輕的閡上雙眼,回憶起少年好看的眉眼,狹長飛揚的眉毛,晶瑩的眼睛,高挺細致的鼻梁,櫻紅的嘴巴,珍珠白潤的牙齒。

回憶裏還有少年那一絲奶香,很溫暖很恬靜,舒服得她都要入眠,心裏都是那個人,一想起他,嘴角都止不住上揚。

她想,他應該把她當朋友吧。

“孟蘇?”

頭頂傳來一個聲音,聲線和緩而細膩,猶如泉水叮咚。她慢慢睜開眼睛,然後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這樣一個畫面。

少年穿着一件玫紅色短襖,一條藍色牛仔褲,腳上一雙奶牛的拖鞋。

與記憶中毫無偏差的美色就這樣呈現在自己面前,他的劉海依舊很長,但她卻看清了那雙溫暖的眼睛,少年眉眼透亮,似乎還有些驚喜。

頭頂是漫漫雪花飄飛,雪下是遺世獨立的茕茕少年,她想他此刻要是再插上兩只翅膀,都可以飛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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