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場。刺客冷銳的目光像把刀割開了我的心防,目光帶出懾人的恐懼滲入每個細小的裂口。他的眼睛漠然掃過,手上握着劍,尋找那只待宰羔羊。
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一瞬間,我的刀慢了。時間依舊像綿長的糖絲緩慢拉長,我的刀還未抵上他的劍鋒,劍鋒抵着的是女孩柔軟的左肩。我看見女孩眼裏的絕望,那種絕望一直蔓延到我的心底,她拼命刺出最後一刀,即使刀的速度在劍面前近乎靜止。
我看着大片的血霧從她肩上濺出,女孩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她還有一口氣,劍鋒傷到了心脈,或許還有內髒。女孩的嘴角滲出血,她不再管眼前的奪命刺客,只是像孩子般蜷曲自己的身體,臉上的痛苦帶着一點委屈,像個小孩子。
我最後做到的僅僅是将長劍抵偏半寸,那擊沒有刺破心髒,但洞穿了她的血肉,血這樣流,是活不久了。
我心裏盤結着女孩絕望的眼神,那絕望如同生了根一般瘋長,纏繞掐進我的骨。我感到久違的悲傷,或許因為那女孩真的和我當年很像。
刺客沒有理會瀕死的女孩,他毫無停滞地沖向目标,順手振開劍上的血。他斂起了方才的冷銳,眼神的漠然仿佛透自千年冰潭。刺客已經無需忌憚,侍女們驚叫着哭喊,客人們四處逃散,幾個貼身帶刀的女侍慌忙握刀猶豫是否上前,镖客低喝着礙事,一把将她們推倒在地。郭翎壓下滿眼驚慌,拔劍橫在陳運來身前,镖客們組成人牆,最厲害的好手向刺客襲去,但刺客的眼神仿佛割開了重重人牆,能看到他影子的同類已經死亡,剩下的僅是一群羔羊。
人群在潰逃。
“快!快!”
“踩死人了!”
“失火了!南面…頂層燒起來了!”
“快提水!南面!快啊!”
我看到南面的一點火光映在他的劍身上,四捧血花伴着三個镖客應聲而倒,他的劍一擊斃命,游走在镖客間如魚龍入海。刺客維持着殘忍的漠然,他在找那只羔羊,他是捕食獵物的狼。
但他忘了,這裏有兩匹狼。
他的劍沒入一個镖客小腹,垂死的镖客伸手狠狠抓住劍身不讓他撥出,想為刺客背後的同伴争取一分時間,但他不知道靜立在那裏的同伴早被先前一劍震碎了心脈。
刺客既已計算妥當,便只冷靜迅速地抽出劍,但那種程度的迅速,在我們眼中近乎是靜止。
镖客身後的陳運來忽然大聲叫好,這個男人方才腿骨雖在打顫,但全然好過他身邊驚得跌倒在地的朱有聰。他們看不清剛才是怎樣的一擊,只見勢如破竹的刺客猛然停步,在快要挑開陳運來心尖的距離下轉過身,腰間的殷紅滲出白衣。
Advertisement
刺客穿着件灰白的長袍,他終于擡起眼看了我,如電的眼睛銳利冷峻。
我收起短刀護住前方,刀尖的血一滴滴,沒進逦迤的丹青絲毯。
他的血是紅色的。
我微微嘆息,事實上我失手了。我是殺手,只能在暗地裏射出致命一擊的殺手。我們的藝術并非戰場上面對面的決鬥,而是在黑暗中把握時機與步調。我并不畏懼正面交鋒,但這個男人例外。
若早知對手是他,我是斷然不會接下的。來了,多半是死。
刺客大大方方地正眼看着我,眼神如同一根根極寒的冰針紮在心上。我忽然想到霜玄原的雪,萬裏的茫茫白雪淡漠靜谧,透着死亡的安詳,但當日出的第一縷光線斜射在雪面上,萬裏皚皚白雪映出沖天冷銳刺目的雪光。
就像這個人的眼睛一樣。
刺客的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弧度,他在笑。很少有人能在命懸一線的生死場上笑出來,我見過幾個這樣瘋狂的同道,他們後來大都在任務中失了手,少有幾個徹底發了狂,被九死盟暗中清理。
這樣的狂人能活到現在,在我記憶中只有一人。
刺客忽地斂起笑容,正正地看了我一眼。我猛然感到他先前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待一個活物從何處下刀,但這一刻他目光的銳利夾着肅然,瞳孔裏映出的是個活生生的人。這鮮有的一絲表情,是對敵手的敬意與邀戰。
我出刀,心中無聲而笑。
劍鋒在空氣中裂出風痕,鐵光在頸子的血管前游走,他沒有留情之意,我唯有搏命之心。
我很久沒有舞出這樣迅捷的刀風,但他的劍長度與力量都在我之上,我手裏的青瓷刀并非暗器,三尺的長度全然适于刀劍相搏。可刺客的那柄長劍竟有五尺,在他手中迅疾如風,輕盈如葉。
我猛然側開肩,長劍輕描淡寫地錯過額頭,挑開我束緊的長發,他神色不變,劍尖微妙地轉過一個弧度。我的眼睛猛然瞪大,死亡的劍尖已經挑上脖頸下青色的動脈,血管的跳動在顫抖,心腔中的血在那一瞬間全都湧上來。
我凜然反手刺去,他的動作偏了。
直取咽喉的長劍削下幾縷碎發,零碎的青絲飄進風裏。挑斷的束繩一圈圈松開,抖下一瀑長發。
我一直想剪掉礙事的長發,但洛惜鳴說黛青的顏色很美,于是我一直沒有剪,直到最細碎的光影都能在上面流瀉。滿目黛青自刺客眼前披散下,遠處的火光流淌在青色上,仿佛火與水交融的湖光。
刺客的動作頓了一分,他的眼睛不自然地彈跳了,視線追着飄散風裏的青絲,眼裏有些許茫然。我看到他眼裏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原來他在不考慮殺人時,臉龐也是很清俊的。
在那一瞬間,他的胳膊上多出十多道細小的傷口,像蛛網般清淺細密,血絲順着皮膚的紋理游走。我的刀是絕快的,在漫長的一瞬間裏我看到他眼裏風雲變幻,驚訝,迷茫,與憤怒。
我不知道一個人如何能在瞬間經歷這樣迅捷的情感交替,但他的長劍在片刻鎖住了我的攻勢,只要他再慢一分分,我的刀就能擦到腋下那根大動脈。
不過已然很足夠了,我砍傷他兩次,刀口的毒已深深融入血液。
我沒有在刀尖淬最劇毒的藥,我不慣用毒,我的刀子輕而快,容易誤傷自己。
但精毒門也提供一些緩慢而循序漸進的藥物,若是不小心傷到自己,我們有充裕的時間服下解藥。我經常把這種藥抹一點在刀口,偶爾的偶爾我失手了,三日後目标一樣會翻着灰白的眼珠倒在某條無名驿道上。
我嫣然而笑,他愣了一瞬,随即讀出狡黠中的惡毒。
他憤怒的眼睛忽然冷卻了,刺客是個聰明人,他已經從我的笑容中讀出了什麽。但那一絲絲冰涼的眼神中不僅含着一貫的冷靜,更有一種可怖的東西在震蕩。
他的眼裏再無憐憫。
我感到光電般的劍風刺穿心髒,劇痛向我心口襲來。
我的瞳孔都在那瞬間散開,那柄劍不知為何就出現在那裏,輕盈精準得仿佛天經地義。
劍鋒直取心髒。我想起他的劍向來是一擊斃命的,我很開心能在這樣的劍下多活了幾回合,這是作為刀手的驕傲。
我最後深吸一口氣沒有合眼,我又想到那個女孩刺出的最後一刀,她的目光至始至終沒有避閃,刀手們都有自己的終結,許多人不得善終,大多人死時都沒有合眼,只是緊張而安詳地看着了結自己的那柄刀,直到身體冰涼。
所以我也睜着眼刺出最後一刀。
刀口流淌着漫天流火,凄厲悲涼得仿佛絕唱。
劍鋒卷起了傾潮熱浪,他森冷的眼裏映出火光。
南門的火已經燒得很大了,噼啪的聲音夾着木板傾塌的聲音,陳運來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最精悍的镖客擡起往北門沖去,郭翎提劍緊緊護着他撤離。
郭翎的腳步忽然停住了,他看着一道弧光帶着四個镖客在自己身前倒下,他們的鮮血蔓灑在地上,在熱浪的灼燒下滋滋作響。
郭翎深吸了一口氣,他面前映出那雙銳利的眼睛,白衣的刺客背火而立。
“你……你……來人啊!!快來人!!!”陳運來吓退了好幾步,他的哀嚎湮沒在火光中。
最後一個镖客倒下了,他滿腔的血順着一記大揮灑上陳運來的臉。
“啊!!……啊!!!”陳運來已經發不出完整的音節。不遠處的朱有聰肝膽盡喪,趴在地上腿軟得再站不起來,只是拼命移動着兩只胳膊向反方向爬去。半場的賓客已經逃出酒樓,呼喊救火的聲音被呼救逃命的哀嚎淹沒了,西南的三根梁柱已經燒斷,傾塌的火柱下壓着幾個燒焦的人形。
只有郭翎還立在那裏,他的手按着劍,但那張緊張驚懼的臉孔不見了,他望着刺客,神情漸漸扭曲。
“郭……翎,快!擋住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