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的字,也認齊喑堂的印。”
他見我許久沒有說話,思忖片刻又拉了我一把。
“走吧。你傷重,我載你一程。”
我并不言語,只是随他走出驿站,今日天陰,灰白的光線照在眼睛上,身旁柳寒衣瞟了我一眼,又錯開視線。
“我會把刀練得更快些。”我喃喃而語,聲音淹沒在天地間。
(五) 百落碎葉
更新時間2012-9-9 16:49:39 字數:6183
倚風樓。
柳寒衣給的傷藥見效很快,三日間起居行動已是自如。我臨着窗邊的位置,手中捧一杯遠海青。
杯影蕩漾,盞酒清涼,人卻已是另一番景象。
我坐的外堂并非臨湖雅閣,窗外便是灰都最鬧的市街,車水馬龍,人潮熙攘,大隐隐于市,便是如此。樓外過的是頂頂朱纓華蓋,車蓋下流蘇水绮羅裝扮的貴族千金掀起簾角,巧笑倩兮,遠處書閣下呆立的私塾學子只顧癡癡地看,毫不顧裸露在外的雙手凍僵冰涼。
在冬天裏已做着春臨的夢,我卻希望這個冬天永遠走不到盡頭。
“小二,一碗遠海清。”我側邊的桌子有人落座,其人朱紅長衫,意态從容。
我沾着酒水在桌角畫出一筆,遠海清酒液清純,輕薄的酒水蒸入空氣,帶出指尖微涼:“先生喜歡遠海清?”
“過路旅客,酒量不好,飲罷還要趕路。”旅客從容望眼,一語默默。
“離途遙遙,歸行渺渺。先生久旅在外,願早日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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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祝我一帆風順,卻願我魂歸故裏。”旅客端起小二送上的遠海清,“真知己也。”
“同是天涯淪落人。若此行不成,或葬于逆旅,恐魂魄也難以尋回家鄉路。”我指尖沾酒又舞過一圈。
“姑娘,深冬已近,再不走怕就晚了。”他視線追着我的手指,捧杯一盞飲盡。
“先生無須憂我。”我收手,“人在旅途,總會生出些挂念,若是一念留憾,縱然歸鄉頤養,也不過是終生誤。”
“也罷,姑娘,我要說的還是那個字。”旅客在桌上抛下幾個銅子,起身擦過我桌邊離去,我低下頭,見桌角多了一個酒液沾出的潦草字跡。
走。
我撇開視線,用衣袖輕輕抹去桌邊酒漬,轉眼間旅客已經離去,我聽到他臨行前飄來一身嘆息,但我們都沒有回頭,我始終默默望着窗外,一個灰白的影子近了,他混在熙攘的人群中,我卻一眼認出那蕭索的溫度。柳寒衣像一片飄零無歸的孤葉,不知何來不知何往,唯有一襲寒衣帶舊色,承着故人記憶。
他有意無意地向樓上望了一眼,帶着警戒疑慮,還有一許期盼。
當他的眼睛對上我視線,那些波動的情緒又在他眼裏平複為一片冷漠。他重新低下頭默默走,我能看到他眼角流出的一抹心安。
柳寒衣橫下長劍,風塵仆仆在我對面坐定,他神色平靜,仿佛只是出了趟遠門,但我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氣。
“小二,遠海清,要七斤。”
他高聲喚到。我挑眉,不想今日遠海清生意這般好。
“怎麽?”他極快地斜了我一眼。
“閣下今日心情不錯。”我輕輕晃着杯中之物。
“我只是安心今日不用再劍鋒染血。”他冷道,“你要是此刻不安安穩穩坐在這裏,今晚首級就不會連着身體了。”
“嘿……客官……您的酒。”小二抱着壇子上前,笑容僵硬,看着柳寒衣的眼神似有畏懼。
“記得我說要不摻水的,否則這次便不止是劍架脖子。”柳寒衣甩出兩錠碎銀,小二趕忙接過,神色僵硬像是心有餘悸,他低着頭諾諾而退,倉促間撞到了幾個新上樓的酒客,又惹來一陣怒罵。
“做得那麽張揚,那店小二必然記得你,九死盟若要查你行蹤簡直易如反掌。”
“我原本沒打算進來第二次,這次是安頓你,我順道來喝酒。這家的遠海清難得地道,上次那小二不懂規矩,膽敢往十年陳釀裏摻水,暴殄天物,活該受教訓。”他自顧自飲起來,“往後無緣再進倚風樓,今日就放開痛飲,我請你,不必客氣。”
“遠海清……寒衣閣下果如傳聞,是海原世家吧。”我漫漫說着。
他停了一刻,又連連飲酒,并不想接話。
“罷了,閣下沾一身血腥氣歸來,想來也無暇與我閑聊故鄉舊歲。委托還順利嗎?”
我隐約聽得身後傳來桌椅異動,我的聲音并不響,此刻聽得響動便本能戒備。但瞬間又想到身後該是方才上樓正坐定的四個酒客,于是微微松了口氣。
“市井間的小單子,不值一提。只是我今日接了樁新委托,那才甚是有趣。”柳寒衣視線正對着我身後,倒全然不在意。
“哦?這種時候,何人還找你下單?”
“西陵朱氏。”
“……朱有聰的夫人?”我沉思道,“那多半是要你為夫報仇了。可你對外生死未蔔,她又是一屆深鎖大院的女流,如何知曉你行蹤?”
“兩日前我去見了個可靠的線人,當時他手裏已接到朱氏委托,說我若生還便求見一面。她消息如此靈通,我也心存疑惑,于是算準時間,在她途徑北市時不期而至。那女人倒沒有驚慌,還把未足歲的嬰孩交給婢女抱了,才随我去偏僻處。”他又酌一杯,一口悶下。
“……然後呢?”
“還能怎樣。女子喪夫,一到沒人的地方就哭得撕心裂肺,跪下扯了我的外衣說傾家蕩産也求我為她丈夫報仇。”柳寒衣垂眼望杯中空空,又冷然喊道,“小二,給換個大碗。”
“郭翎奪他丈夫性命,又辱朱有聰買兇死有餘辜,此仇不共戴天。而柳寒衣俠名遠播,她一個不谙世事的婦人,能想到求的人也只有你了。此事雖然蹊跷,卻也能說通。”我輕輕抿一口遠海青。
店小二以奔跑的速度端上一只與面碗大小相當的酒盞,又以逃命的速度滾下樓。四周客人盯着他看得蹊跷,我卻感到身後那桌的酒客沒有響動。這桌人從方才要了壺梁酒後就沒有動作,甚至沒有交談。我看着柳寒衣,他興致頗好地倒空了一壇酒,又捧出下一壇。
“她向我提供了一份極有價值的情報,詳細得讓我無法放心接手,于是我多問了幾句。”
“……她看出你有懷疑之心?”
“或許也只以為她開的價碼不夠高,我不肯接。不過當時她沒有言語,直接一頭撞上我腳邊石牆。”他放下瓷碗,碗底空盡。
“……那血氣是她的血?那她……”
“血如泉注,人事不省,我叫婢女趕去,不知有沒有保住性命。”他神色平靜。
“你接嗎?”
“當然接,我不稀罕她的報酬。”
“柳大俠果真高風亮節。可朱氏沒想過你當時也在場,明明可以攔下郭翎砍的那刀,救他丈夫一命。見死不救,形如同謀,她求錯人了。”我冷然諷刺。
柳寒衣托着酒盞的手一滞,又舉盞痛飲。
“我早就不是大俠了。人生于世,又有幾人是真正幹幹淨淨的?我無法狂妄到确信自己救了那些人就是對的。人生來相殘相食,有時救一個就是抹殺另一個,我又有何權力判定哪個更該活下來?死亡是歸宿定數,逆勢而動早晚會滅亡自己。我現在是個刀手,所能做的不過是增加一些定數。”
他抛下空盞盯着我,話中凜然,“況且原本就算沒有她委托,我也要自取郭翎項上人頭。”
我眼睫輕跳。柳寒衣十八歲涉水江湖,漂游闖蕩近十載,素來以仗義執言,公正不阿聞名。但眼前人一番話說得決絕,一時間難與那個萬人崇敬的傳說重疊。又或許就像他說的,一身俠骨已死,柳寒衣,現在也只是個刀手。
“你方才說她的情報尚有疑點?”
“她道消息來源是朱有聰在商會的舊人脈,但世情涼薄,何人會在西陵錢莊倒臺後這般好心?”
“或許商會中有人想假她之手敲打敲打郭翎,以免萬銀樓一家做大,氣焰太盛。”我指尖又沾遠海清,輕輕在桌上畫圈,看酒液滾出奇怪的形狀,“他們也不指望朱氏一介女流能做出什麽驚天之舉,但鬧出些動靜,敲山震虎的目的總能達到。”
“不錯。朱氏是昨日得到商會流出的一紙赴會貼,郭翎名曰懇請商會各錢莊替陳運來奔喪,可陳運來并非商會舵首,萬銀樓有何資格以商會之名號令群雄?”他涼涼地搖頭,眼睛盯着我的手,“這是個窺探風向時局的借口,不赴會者便是與萬銀樓公開叫板,前去奔喪的也未必不想借陳運來猝死,挑起議題重新瓜分南方經營格局。而郭翎敢發會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