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死盟主城府太深,觊觎的東西又太大,她戀上他,多半也不會有好結局。
可這是她的選擇,如同飛蛾撲火般偏執而絢爛。人都有自己的魔障,貪嗔癡恨愛惡欲,總有一劫會像一把刀,在身上砍出一道沒入骨骼的痕跡。
有些人劫後餘生,有些人的人生卻過早終結。
廂外忽然有了聲響,站在門口的玉兒姑娘探出身聽門外人說了兩句,轉手合門,走到言笑嫣身側耳語。
“你等的人來了。”言笑嫣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雕栊窗扇。
我站到她身側,窗下的街上人潮熙攘,但柳拓心總是很好認的,他白色的衣衫此刻明亮如雪,他的眼睛更是清明倨傲。他此刻是柳拓心了,戕血伐心其實是個刺眼而張揚的人,不似柳寒衣總是穿着舊衣衫,将心氣與劍氣都斂在鞘內。
“柳大俠與往日不太一樣。”言笑嫣倚着窗格,漫漫道。
我搖頭,我從頭到尾認識的都是同一人。柳拓心的眼神從未變過,那個飛鴻樓的白衣刺客眼光也是清冷桀骜的。那清冷後還有洶湧的狂戾被仇恨煽起,在暗中不安地翻滾躁動着。
“他只是換了把刀。”我淡淡道。
(二十) 天涯陌路
更新時間2012-9-23 12:58:57 字數:6010
言笑嫣合上窗,盈盈回坐。
“言姑娘,怎知我是來等他的?”我也坐回去。
“妹妹不是來找姑娘的,也不是來看我的,那自然是來等他的。”她說着,“柳寒衣氣色不錯。”
“什麽意思?”
“他沒有受傷。”她說道,“我只算到他闖了郭府能勉強活着出來,但只身闖劍盟,沒有不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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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低估他了,事情不辦完,他是不會死的。”
言笑嫣娥眉淡掃,道:“他還好好地活着,那洛堂主不久就未必安好了。”
“盟裏都知道柳兄要殺洛惜鳴?”我擡眼。
“柳寒衣來朱顏閣探洛惜鳴的消息,事情未必人盡皆知,但盟主總是知道的。”
“盟主知道,卻不打算出手麽?”我問。
“野獸要生存,從來只能靠自己的牙。”她道,“能咬死雄鷹的野獸,才有資格留在九死盟。”
“所以九死盟這次隔岸觀火,坐看兩虎相鬥。”我緩緩說,“那言姑娘的意思呢?”
“笑嫣的意思,從來是和盟主一樣。”她笑了笑,“洛惜鳴若這麽輕易死了,留來也無用。”
她笑起來還是那麽好看,眼裏依舊不起波瀾。
“盟主以大局為重,卻一點不顧他家小姐的兒女私情?”我冷道。
“盟主在這事上的想法,妹妹不也知道麽?”她眼波一擡:“長痛不如短痛。”
我握了握手中的玉杯,低聲道:“洛惜鳴已經廢了一只手。”
“那又如何?”
“你知道他的手是在出刀時被挑斷了筋骨。”我冷冷盯着她:“那是為九死盟斷的,這次見死不救,盟主不怕人心寒麽?”
言笑嫣看我片刻,長籲一口氣。
“他雖斷了右腕,手裏卻有忘歸陣。”她神色平靜:“齊喑堂的忘歸陣,就是換他十條命,也綽綽有餘了。”
“……”
她接着道:“若手握忘歸還殺不了區區一個俠客,盟主自然無意留他。妹妹莫忘了,當年初成的忘歸陣,就絞死了堂堂‘戕血伐心’柳拓心。”
我的心狠狠一跳。她不知那日死的是誰,也不知那人是怎麽死的,但我卻是知道的。
“當日九死盟派去四十一人,最後死三十七人,傷四人。那是何等慘烈的一戰……但你們根本不在乎死多少人。”我陰沉道:“言姑娘的意思,青夕已經很清楚了。”
言笑嫣臉上笑容已收,她平淡地望着我,輕啓朱唇道:“我的意思已經清楚了,但妹妹的意思,我卻不清楚。”
我眉棱一動。
“妹妹希望洛惜鳴活罷。妹妹也知道柳寒衣要找他麻煩,還是要命的麻煩。”她道,“柳寒衣這次的架勢是不死不休,對付這種人,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死。”
她頓了頓又道:“妹妹問我如何知曉你是來朱顏閣等他……我最初也不知道,直到我看到柳寒衣手裏的刀。”
我垂下眼。
“他握的是辟骨刀。妹妹辛苦取來的刀,如何到了他手裏。”她輕輕地笑了笑。
“言姑娘想說什麽?”我問。
她抿着杯中酒,道:“齊喑堂的人身負絕藝,但你們最厲害的不是身手,而是殺人的本事。
我緩緩道:“我們武藝比不過一些人,但能殺得了他們。”
“妹妹記挂洛惜鳴的安危,又不想忘歸陣出動死傷人命,當然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她挑起漂亮的眼睛,“你在柳寒衣身邊待了十多日,當真一次動手的機會也沒有?”
我握杯的手緊了緊,不做聲。刀手不動手有很多理由,最常見的是不想動手,偶爾的偶爾,不想動手是因為心存歉疚。
她又笑:“這是妹妹自己的事情,既然無關九死盟,笑嫣也樂得旁觀。我只是不知道,妹妹到底希望他是生是死?”
她一笑百媚,然笑中帶戲谑,帶嘲弄,也帶看慣浮沉的蒼然。
我輕輕搖頭:“我雖做的殺人行當,卻也知道,人還是活着更好。”
她怔了怔,随即莞爾:“妹妹想勸下他麽?”
“他那樣的人打定一件事情,便再不會回頭。”
“那妹妹打算如何?”
“勸無用,但有件事卻是有用的。”我道。
“甚麽?”她笑問。
“賭。”
廂內片刻冷寂,言笑嫣舒了口氣,問:“妹妹用什麽跟他賭?”
“我沒東西與他賭,但有東西與他換。”
“又是甚麽?”她搖頭。
“他要的東西。”
“妹妹莫再打啞謎。”
“我想請姑娘幫兩個忙。”我輕聲道。
“甚麽?”她疑惑道。
我起身,整了整衣衫,手指從懷裏夾出一封信。
“請姑娘将此信交與洛堂主。”我淡淡說:“若賭約不成,它便有用了。”
言笑嫣不動聲色接了信。
“另一件事也很簡單。柳兄應該已經到了樓上,正在等朱顏閣派人送消息。”我慢慢道:“送消息的時候,我想請姑娘順手送他一張紙……這紙上的字,我想請姑娘代寫。”
“妹妹打算用一張紙換他收手?”言笑嫣不置可否。
“我早已一無所有。”我凄冷地笑了笑,“我能跟他換的只有一件他本該知道的事情,還有……一條命。”
…………
言笑嫣收了筆墨,眼裏波瀾深似海。她将寫好的紙張吹了吹,一旁的玉兒接過宣紙,待晾幹了又疊好,無甚表情地走了出去。
“多謝言姑娘。”我倚着窗沿,淡淡道。
她卻輕輕搖頭:“笑嫣雖不知妹妹所述何解,可這樣幾句話,終不會引出什麽好事。”
“該來的,總躲不掉。”
“兩年前到底出了什麽事?”她忽然問。
“如姑娘所知,有人死了。”我茫茫道,“死去的人本該活着,殺人的人本該早死。”
她幽幽看着我,緩緩道:“你說話的語氣就像一個死人。”
我的視線漠然。
她搖搖頭,輕聲道:“那張紙已經送下去了。”
“那我先走一步。”我緩步走到門邊。
“保重。”言笑嫣沉沉道。她像是有些倦了,神色裏沒有冰霜,也沒有媚笑,只是素淨的一張臉,仿佛看慣了浮世愛恨,自己卻跳不出其間。
“言姐姐是聰明人,當看開的,記得看開。”我說着,并沒有回頭。
她暗啞地笑了笑:“妹妹若看得起我,兩日後再來。”
我踏出門。
“我若未至,也請姐姐莫怪。”我淡淡道,“命理難說,生死不過一日間。”
身後的言笑嫣沒有說話,但我想她一定又笑了。人看得太多,也就知道只有無事常笑,才能淡過浮生俗世千千萬萬的紛擾與記挂。
空中沒有落雪,透薄的積雪在消融,于是天愈發涼,涼寒徹骨。
我在院子裏等。庭院的雪松上積雪零落,原本稀薄的雪化的很快,我坐在一方石凳上,看着太陽從天空正中緩緩沉向西邊,可我等的人還未出現。
從朱顏閣回這裏并不需很久,柳拓心或許有別的事要辦,也或許他走得很慢。人走得很慢是因為他不想走到頭,路的盡頭有他不想看到的事,和他不想看到的人。
積雪融作雪水,從雪松的枝尖落下,清透的水滴在地上敲出輕響,濺散一地碎雪。
水落地的聲響很輕,但那同時有個聲音從庭院外響起。
我擡起眼。
他的腳步原本灑蕩,此刻卻很沉重。
柳拓心看見我了,他停了停步,随後緩緩走到石桌對面,在另一方凳子上坐下。
“你還在。”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