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怎麽?”
他聲色暗沉道:“我此刻倒更希望你不在。”
我看到他一只手隐在袖中,他的手裏攥着張捏皺的紙,薄紙已變了形,看得出他手上下了很大力氣。
有時候,一張紙一行字就能在人心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那顆種子生根發芽,也只需從朱顏閣走回庭院的一段時間。
“柳兄要下逐客令麽?”我慢慢說着。
他冷然搖頭,許久,他将手放上石桌。
被捏得變形的紙從他手中滑落。
我不動聲色地伸手去接,他的手卻迅速扣住我手腕。
我擡眼望着他,柳拓心出手并不重,因為他用力自制,他的手在抖。
手在抖,因為心已亂。十多日來他的心從未亂過,即使生死當前,他的眼睛始終堅定執着。
此刻他手在抖,卻不松手。
“柳兄到底是讓我看,還是不看?”我輕聲問。
柳拓心眉宇間的陰霾愈發深重。
“你有仇家麽?”他忽然出聲。
“很多。”
“可有人想要害你?”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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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很多。”
“那可有人想害你,并能買通朱顏閣?或者那人原本就是朱顏閣的人……”他眼神閃爍,聲音輕而飄忽。
我望着他,嘆息道:“柳兄自己信麽。”
院子裏久久沉默,柳拓心緩緩松了手,眼裏頹唐。
他自然不信,也不該信。而他問出這句,不過是因為他想信。
“紙上說什麽?”我淡淡地問。
“讓我問你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兩年前的事。”
“兩年前發生了很多事,紙上讓你問哪一件?”我說。
“紙上說我還應多殺一個人,欲知是誰,便來問你。”他低沉道,“可這件事,你本不該知道的。”
我笑了,笑聲冷寂。
“你殺人是為了替柳寒衣柳大俠報仇。兩年前,九死盟在途經劍丘的懸崖山道上設伏,本想暗算你,卻誤殺了他。”
“不錯。”他眼光深沉,深沉而蒼涼。
“你怎知自己該殺哪些人?”
“我自然知道。”他涼涼道。
“你想知道,自然能找到。”我長嘆,“你千辛萬苦弄到了兩年前下單人的名字,又尋到九死盟那日出刀刺客的名單。”
“九死盟出刀的人中原本只餘下四個活着,其中三個是齊喑堂的人。”他道。
“委托人已經全部死了,現在活着的,只有齊喑堂的一個人。”我說。
“原本是這樣。”
“可紙上說你還應殺一個人。”我搖頭,“朱顏閣的消息是不會錯的,所以你心亂了。”
又一片雪化了,雪水從高處落下,敲在地上。
“我心亂不是因為要多殺一個人。”柳拓心直直看着我。
我避開視線,這是第一次,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當真知道紙上說的該殺之人是誰?”他問。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我知道。”
“你怎麽會知道?”他聲音浮躁,“你與此事無關,出刀刺客的名單上根本沒有你。”
“呵呵……柳兄不覺得,作為一個無關之人,我知道得太多了麽。”
他另一只手狠狠扣住刀柄,辟骨刀的刀鞘泛出妖異流光。
“那日還有誰出刀?”他字句咬在牙齒間。
我輕笑:“我為什麽告訴你?”
他一瞬驚愕,下一刻,他手邊的辟骨刀在鞘中狂躁地鳴動起來。
“你最好告訴我。”他将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是為了遏住自己。
“我沒有說不告訴你。”我搖頭,“只不過要你拿東西來換。”
“甚麽?”
“放洛惜鳴一條生路。”
“呵呵……”柳拓心忽然冷笑起來,眼裏的浮躁在瞬間爆發作狂戾。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他切切道,“你不過是不忍心看他死,你到現在還想着那個人。”
我望着他,平靜道:“他右手手筋已經斷了,再不能握刀,你知道一個愛刀如命的人不能握刀,便是生不如死,讓他活着有何不可?”
我頓了頓,又道:“而且……那日最後動手的人并不是他。”
柳拓心一愣,我知道他為什麽發愣。
“你又如何知道……”他壓低的聲音有了起伏。
“我還知道很多,柳兄要換麽?”
“你要挾我。”他冷道。
“你手裏有刀,我如何要挾你?”我失笑。
“刀對一個不怕死的人沒有用。”
我搖頭,嘆道:“我怕死。我只是知道你不會将百落碎葉用在活人身上,你殺人都是一刀,想必十分痛快。”
他的視線忽然更冷了,冷中又有更說不明的情緒。
“刀在我手裏,根本殺不了你。”他壓住顫動的刀柄,一雙眼睛複雜卻冷靜。
我的心抽動一下,又靜靜地跳。
“你知道柳寒衣是什麽樣的人?”他忽然問。
“甚麽?”
“他的劍用得極好,百年間無人望其項背。但他幾乎從不殺人,哪怕別人将兵刃抵着他心尖,只要他覺得那人不該死,他就不會動手。”柳拓心冷笑,“就算是仗義行俠,他的手未免太軟了些。你說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學劍?”
我不說話,我看出他笑中慘然。
“他不僅不肯出劍,還喜歡管閑事。小時候連街上快凍死的貓狗他都要救,何況是人……”他依舊在說,“江湖原本是個死人的地方,他人在江湖卻還想救濟蒼生。世人只道他仗義行俠,卻不知他又傻又蠢……可連這樣的傻子都死了,呵呵,這樣的人死了……”
叫人如何不恨。
“他到死都在想着救人。”我說。
他怔了怔,眼睛黯然下去:“他到死都在救人。”
“他希望你活。”我搖頭,“所以你不該去送死。忘歸是絕世殺陣,當年殺柳寒衣是忘歸陣第一次出陣,那時忘歸陣只有三層,所以他才能拼死破到最後一層。可現在的忘歸已經是九層殺陣,只要你是一個人,入陣即死。”
“你究竟如何知道這麽多?”他皺眉。
“柳兄與我做個交易如何?”我說,“我告訴你紙上說的人是誰,你去找那人算賬,莫去為難洛堂主。”
“我憑什麽答應。”
“憑你現在不想殺我……”我緩緩道,“也憑那人才是最後動手之人……”
他眼裏有光電閃過。
“你殺了那個人,然後遠遠離開,忘掉一切。”我倦倦道,“柳大俠若活着,也絕不希望你一心偏執,自置死地。”
柳拓心沒有說話。這種人是逼迫不得的,此刻他未拔刀,未發怒,已出乎我意料。
我疲憊地笑了笑。就算他不答應,我也總是要說的。
“兩年前……那時洛惜鳴右手筋骨未斷,使得一手好刀法。那天齊喑堂接令埋伏在劍丘附近的山道上,委托說途經此路又帶辟骨刀者,格殺。”我緩緩說着。
那時我們沒有人見過柳拓心,但辟骨刀卻不會讓人認錯。委托人說,刀的主人但凡有一口氣,就絕不會松開刀。
柳拓心默默聽着,臉上看不出表情。
“齊喑堂一共出了二十一個人,當時的堂主點名要用上忘歸陣。我們從未有這麽多人一次出動,殺陣忘歸也未真的用過。”我繼續道,“那日我本不應出刀,但洛惜鳴被點名出刀,此單兇險,于是我私下跟他去了蘭亭。”
柳拓心的瞳孔陡然收縮,他神色變了,像是想到了什麽。
“出刀的名單上沒有我。先前柳兄問我當日是否出手,我說自己并不知是哪日,但生死當前,刀手都學過如何用謊言保護自己……”我無聲地笑着,看着他的神情在驚訝與陰霾間交替,“……你或許也奇怪,為何那日我們只剩下四個活口,因為柳寒衣本是不願殺生的人。但現在你也該知道了,九死盟的刀手都是盡忠職守的刺客,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們會一輪輪撲上去,哪怕撞在柳寒衣的刀尖上。”
“……他那日提的是刀罷,那是你的刀。”我的聲音像是嘆息,“他握的不是劍,又與你戰了一個日夜,可依舊敗了九死盟四十多人,甚至……破了忘歸陣。”
他低下頭,陰影遮住了他臉上神情,辟骨刀又在鞘中鳴動,似興奮,似不安。
我望着他,緩慢而幽然地說:“我趕到時九死盟的人已經全部倒地,只有洛惜鳴在忘歸陣的最外層強撐,柳大俠真是個不願殺生的人,只是挑了他的手筋。但洛惜鳴是齊喑堂的刺客,只要還有一息尚在,他就要死戰到底……”
剩下的就算我不說,他也應知道了。他手裏的刀在鞘中動,那鐵器铮鳴中有狂瀾洶湧,有悲怆憤恨,更有一片殺意瘋狂地躁動着。
他低頭,我看不見他的眼睛。他的指關節狠狠卡着刀柄,手上青筋暴起。柳拓心向來是個手起刀落的人,做事爽快心無牽挂,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