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埋在胸腔,安靜而不張揚。我第一次感到,活着,真好。

“好。”我想微笑,可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旅人沒有再說話,仿佛要說的已言盡。

很長時間我們只是久久對立着,斜陽的光變換着顏色與方向,醉紫、青藍、鮮橘、血紅。

我看着他手裏的刀。

旅人終于嘆了口氣,将刀交到我手上。

我接過刀。

鞘是烏沉沉的黑,黑色裏沒有光,卻有嘶啞的聲音在鞘中鳴動。我緊緊握住刀鞘,鞘身的血已被擦淨,但血氣怎麽也洗不掉。

我感到嘴裏有鹹腥的味道,牙齒咬破了唇,血在流。

“刀的主人如何?”我終于出聲。

旅人望着我的眼睛,默然道:“九層忘歸,他闖到了第八層。”

辟骨刀又在鞘中掙紮,暗啞的聲音像是悲鳴。

我卻沒有再說話。一瞬間我只覺得渾身的血涼了,心凍作冰。

“他說把刀給你。他不欠你。”

心尖凍作寒冰的血肉緩緩開裂,然後碎作冰渣,冰渣又溶作一滴滴的血。

那樣的人就如此輕易死了麽?他有着狂傲的眼睛和絕世的刀,連心都寄給刀的人,他的刀是否無所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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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依舊從容,仿佛是見過了太多的離合生死,滄海桑田。

“兩日前洛堂主接到一封信,随後他改了忘歸陣的布局,裏三層先用機括耗其元氣,第四層到第八層不改,第九層改用九十支連弩和精鋼板,最外面放了火藥。”他默默道,“當時大部分人已不在齊喑堂,留下忘歸陣裏的四十個死士,全數戰死。”

他忽然悠長地嘆息。

“那真是驚動天地的一戰……那個人的刀弑鬼殺神,從拂曉戰到傍晚,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戰得那麽兇,到死都不屈服。”他搖頭,“第九層連弩發射前,洛堂主本願放他一條生路,可他要戰到底。我從未見過那樣一雙兇狂不屈的眼睛,可不屈中又有絕望,好像他是一心求死。”

夕陽落下,萬丈霞光刺得人眼盲,我直直望着夕陽,将刀抱到懷裏,刀的悲鳴漸漸平息,鞘卻再映不出光芒。

霞光真的很紮眼,我的眼裏流下淚來。

“姑娘……”旅客不忍道,“他說把刀給你,是讓你帶它走,你在,刀就不會死。”

我卻什麽都未聽見。

光很刺眼,刺得人什麽都看不見。天地沉浸在混沌的嗡鳴中,味覺是苦澀,觸覺是寒冷。

我懷裏有刀,那是他的刀。

刀在人在,刀離手,他人已經不在了。

人不在,就是死了。

然後,我就什麽也不知了。

尾聲

更新時間2012-9-25 15:27:49 字數:3068

又是一個雪風天。

除夕已經過了,但現在仍是正月,一路上歡燈結彩,千家團聚。

我一個人踏過千萬山水,我走得很慢,因為路的盡頭沒有人在等我。

離開灰都是在一個半月前,臨走前我唯一見的人是言笑嫣。

“不會再見了罷。”臨行前,她意味深長地說。

“不會了。”

“妹妹叫我一聲言姐姐,不知我們算不算朋友?”她問。

“只有朋友才會在嚴寒冬夜裏帶酒過來,月下對酌。”我如是說。

于是她笑了笑,那時她笑起來驚人地美。

“保重。”她說。

“平安。”我道。

然後我走了,我未回頭,她未挽留。萍水相逢,浮沉聚散,我們彼此都已看得很透。

我走的那日也是個晴天,陽光普照,一派喜氣洋洋。我沒有去見洛惜鳴,臨行的那日是他大婚。他會有很好的前途,因為他總能抓住一鳴驚人的機會。很久以前他也只是個純粹而愛刀的人,但後來他斷了手筋,當一個人跟喜愛的東西永生陌路後,他便要為自己的生存作打算,有時算着算着,一個人就變了。

臨行那日有不相識的人找到旅店,留給我萬兩的銀票作盤纏,還有柄貼身用的短刀。那是柄很好的刀,與我先前的一把鈞刀一模一樣。鈞刀是我的第一把刀,七年前洛惜鳴将他送給我時,我高興了三個日夜。

刀沒了,總可以惟妙惟肖地再打一柄;人沒了,世間卻再找不出第二個。

晴天,我孑然一身離開了灰都。

我是一個人,懷裏抱着柄帶黑鞘的刀。辟骨刀在我手裏已不再有狂躁,它很安靜,安靜而暗啞。

一個人,一柄刀。

人在天地間,原本就只是一個人。

我去了一個人該去的地方。霜玄原有風,有雪,但那風雪是風刀雪劍。

我踏着雪走在山巒間,腳下玄原不知有多深的積雪。霜玄原的雪才是真正的雪,雪本不是乖順綿軟的,而是冷酷如冰。白茫茫一片的雪吞天食地,消滅了聲音,阻斷了視線,掐死了生命,只給人留下刺骨寒冷。

那種冷是從心底而生,盤踞纏繞在骨骼間,一生難逃。

我不打算逃,我走在雪原裏,不知要走多久。或許很多日以後我走會出霜玄原,也或許我再沒有走出去。

江湖人落地為葬。生與死,不過是一線間的事情。

我握了握手裏的刀,鞘是寒的。刀身沒有鳴動,可我聽見了聲音。

雪原裏不該有生命,也就不該有聲音。

有聲音,因為有人。

按理說霜玄原是不會有人的,玄原側邊高聳的是玄山山道,山道上或許尚有人來往,但聲音卻是從不遠處的雪原裏傳來。

我擡眼,玄山的山脈到這段卻是低了下來,山道高出玄原不過十丈,若是有繩索攀援而下,倒是可能有活人在這裏。

雪天茫茫,可我很快看清了前方的形勢。

那裏有人。

玄山的玄道上有碗口粗細的麻繩挂下,靠近山體的雪原裏站着四個精壯兇橫的男人,每個人都帶着馬刀。我看出那四個都是殺過人的,要知道一個人是否背過人命,看他的眼睛便知。殺過人的人在面對生死時眼裏會有一種不一樣的東西,或漠然,或悲憫,或兇狠。

四個男人面前有一個活人,一個死人。活的是一個豆蔻年紀的女孩子,死的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婦人,她該是抱了女孩從山道上跳下搏命,卻不幸折斷了頸骨。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她必知是九死一生,而知道兇險也要跳,必然是走投無路。

面對一個活人一個死人,四個男人的眼裏都是兇狠,兇狠和貪婪。我冷冷地呵出一口氣,玄山匪幫沉寂多年,如今愈是猖狂。

我已經走得很近了,四個人中終于有一個回頭,驚愕的表情後,他堆滿橫肉的臉上露出更多的興奮與殘暴。

我沒有看他,我在看那個女孩。我忽然想起自己是見過她的,在鬼燈節的夜晚,他們一家三口放完鬼燈在往回走。現在牽着她的女人已經死了,這家的男人也已死在玄道上,上方積雪的玄道邊緣有一片紅,一個山匪的刀口有血。山匪仗着地勢低放了繩子下來,是連女人身上的細軟也不肯放過。

或許他們也不想放過這個女孩。

四個山匪都看見我了,他們交接着目光,在商量怎麽動手。送上門的肥羊,可以一刀殺死,也可以綁了再用很多刀殺死。

我看着那個女孩子,她卻沒有在看任何東西,她跪在她母親的屍體邊,握着她的手。她的嘴唇已經是青紫色,她胳膊上有從山上翻下時帶出的刮傷和淤青,但她的眼睛明銳而光亮,漆黑的眼珠剛如鐵石,她眼底有決絕,有仇恨,沒有畏懼,沒有絕望。

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不曾見過她,鬼燈節那晚我見到的孩子是年少不知愁的,可現在她眼裏有很多東西,沉重得不像一個孩子的眼神。

但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刀。

我握上手中的刀,我終于還是有要拔刀的一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辟骨刀鳴動起來,那不安而興奮的聲音像是個死去已久的人活了過來。四個人影撲上來,四柄馬刀的刀尖齊聚一個方向。

他們的動作很緩慢,我眼中沒有他們,我的視線望着刀尖,刀鞘此刻锃亮。

我忽然明白一件事,我握刀,并非身不由己。

刀出鞘。

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了,仿佛雪也不再落下,我手裏的刀像是活物,刀芯有心跳在律動,刀身與心相貫,兩個心跳的聲音合為一拍。

雪光映刀光,整個玄原的白雪皚皚生輝。烈風飛揚,靜止的時間裏我聽到刀的低訴,等待千年的孤獨,歷盡生殺的蒼涼,入血入骨。

時間開始流淌。刀劃開風,割開雪,斬碎日月,切斷流年。

我在刀身上看到自己的眼睛。

刀氣縱橫,龍吟嘯天。

雪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還有血。

四個人的心口開裂,一注注的血往外湧。馬刀發出暗啞的斷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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