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乖

喬越說着，骨節分明而白皙的手指握着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

少年蝶翼般的長睫顫了顫，望向他時漆黑如墨玉的眸裏亮起了光。

“什麽條件？”

修澤太高了，這樣站在他面前，被俯視的滋味讓喬越有些不舒服。他放下茶杯站起來，與修澤目光平視說着。

“第一，練習生決賽中，你能拿到第一名，并且平均分達到9.5分以上。”

修澤在這批練習生中成績一直是第一，如果只說讓他拿第一，那太容易了，所以他附加了一個條件。

但修澤似乎并不覺得難，點了點頭，問，“第二個條件呢？”

“不許再打架。”

五個字，喬越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晰。

“我不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你從前的劣跡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從今天開始，從現在開始，不許再打架。”

“一旦我發現你又打架，我不管是什麽原因，不管我那個時候是否已經收了你做學生，我都會立馬舍棄你，聽明白了？”

修澤點頭，“嗯，喬老師我明白了，我以後一定不會再打架。”

“這兩個條件你如果都能做到，等練習生決賽結束後，我就收下你。”

“好，謝謝喬老師！”

少年臉上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他激動的語氣像是一個日思夜想盼着考上重點大學終于如願的大男孩。

喬越道:“不要高興太早，只有兩周不到的時間，你以為總決賽裏的9.5分很容易拿？”

喬越是給了修澤一個機會，但同時也有為難的成分。決賽總共有五位評委，只要有其中一位評委分數打得稍微低一點，平均分就很難上9.5分。

而且歷屆練習生中，最高分9.2分，目前還沒有練習生破過這個記錄。

“不管容不容易，喬老師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就很開心。”

少年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開心和喜悅，這與成年後的修澤完全不一樣。

那是他們攤牌後無數次不愉快中唯一還算愉快的一次。

“很多時候，我真的不明白。”

他看着天花板，身上半點力氣都沒有，忍了太久，終于将心裏的話說出來。

“修澤，我不明白你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你知道這件事要是曝光出去，不止你的事業，我們兩個的人生，都得完蛋。”

“你不是最在意你的事業嗎？到那個時候，我們還有什麽事業可談？”

喉嚨是火辣辣的疼，嘴唇很幹，陷在柔軟被子裏的身體卻像是被水浸泡過。

“老師，你說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卻太清楚你在想什麽。”

男人嗓音低沉，帶着冬日清晨冷冷的寒意。

“我太清楚你，我太清楚我的老師想要什麽，我太清楚了，所以……”

男人意猶未盡，修長蒼白的手指流連于暴露在被子外的皮膚，一點點往上，最後落在他的唇上。

“所以除了這樣，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有什麽辦法，能讓你永遠……”

男人含了一口水，覆上他的唇，未說話的話消失在這個吻裏。

……

前世修澤變成那樣，喬越有反省過自己。

當時修澤跟同劇組一個女星鬧緋聞，他知道了很生氣。正是事業上升期，修澤現在談戀愛事業前途什麽的就全毀了。他在酒吧找到修澤，冷冷地說，“要麽跟她分手，要麽，我會徹底舍棄你。”

修澤沒有說什麽，但是隔天發博澄清了與那個女星的關系，後面的一段時間他們兩個的關系是僵的。修澤應該是喜歡那個女星的，因為那件事對他心懷怨怼，也為後面的爆發埋下了種子。

圈子裏，他是人人贊譽的經紀人，但是對于修澤來說，他并不是一個好的經紀人。

修澤無親無故，15歲開始就跟着他，他于修澤來說亦師亦友，如兄如父。而他為人師表，沒有盡到一個老師的義務，沒有切身關心在乎藝人的心情。他為了自己的事業，不惜讓修澤犧牲他的感情，導致後來修澤變得偏執而變态，而他也自食惡果。

“喬老師，我會努力的。我也會聽你的話，不會再打架。”

“往後喬老師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絕對不會惹老師生氣。”

回過神，眼前的少年笑容明亮，眼睛裏亮着星星。

“乖。”喬越摸了摸修澤的頭。

現在的修澤尚且單純，心性善良，眼睛是那樣明亮清澈。

喬越下定決心，這輩子他不會再阻止修澤談戀愛，他有喜歡的女孩他會非常支持，他也會盡力去了解他的內心所需，再好好教導他。修澤不會再變成上輩子那樣。

每天的訓練結束，喬越基本都是最後一個走的。

這天他準備離開，路過訓練室，聽見裏面有動靜。推門進去看，發現是修澤還在練舞，看見他停了下來。

“喬老師，您還沒下班？”

他點點頭，說道:“正準備走，你還在練舞？”

“嗯，有幾個舞步覺得跳得不好，再多練一會兒。喬老師您先下班吧，不用管我。”

喬越找了個椅子坐下，“我今天沒什麽事，你跳吧，我幫你看看。”

修澤跳舞時的爆發力很強，四肢協調性很好，動作敏捷而幹淨，又不失美感。但是以專業的眼光來看還有些不足。

跳完一舞，喬越為他指出了四處不足，起身為他講解并示範。

第二遍，舞步更加專業而賞心悅目。

“再來一遍。”

這一遍跳完，喬越沒有很快給出評價，他手撐着下巴，沉默了一會兒。

“2分15秒的時候，你改了舞步，對嗎？”

修澤低着頭，他剛剛自作聰明，跳的是他改過舞步的那一版本。這個版本他在趙老師面前跳過很多次，趙老師都沒有看出來，沒想到在喬越面前第一次跳，就被看出來了。

練習生私自改舞步是大忌，修澤低下頭，做好被批評的心理準備。

“想要改舞步，不妨大膽一點。”

喬越突然起身大步朝他走過去，将外套脫了遞給他。

修澤被動地接過外套，整個人還在呆着。

喬越在他面前演示了一遍，問道:“看清楚了嗎？”

“嗯，看清楚了。”

“你來。”

喬越拿回自己外套，坐回椅子上，手臂放在扶手上，骨節撐着下巴觀看。

舞蹈的美感在于靈魂而不是形體，尤其是在這樣需要高爆發的舞蹈裏，有時候一個舞步的改動，會改變整支舞蹈的靈魂。

修澤很聰明，看一遍就學會且領悟。

這一回他的舞蹈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燃到極致。

練完舞天已經黑了，修澤提議:“喬老師，我知道附近有個燒烤攤的烤肉串味道不錯，我們填個肚子再回家吧？”

這時喬越肚子也開始“咕咕”叫，就點頭同意了。

燒烤攤離公司還是有些遠，兩人步行了四十分鐘。

這時的燒烤攤人還不多，兩人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修澤拿着菜單問:“老師您有沒有什麽忌口的？”

“沒有，我不挑食。”

修澤是肉食動物，點了一桌子的牛肉串，羊肉串，雞翅，雞腿，羊腰子，豬大腸……放眼望去沒有一點綠色。

修澤問:“喬老師，是不是覺得沒有綠色有點不太健康？要不我點個蔬菜？”

喬越:“不用，我喜歡吃肉。”

“原來喬老師跟我一樣是肉食動物。”修澤說着笑了起來，他拿起幾個串串到喬越碗裏，“他家的小肉串最好吃，喬老師嘗嘗。”

喬越拿起一串，咬下一口嚼了嚼，肉質鮮美，外酥裏嫩，辣中帶點鮮香，不膩不膻。

修澤滿懷期待地看着他，“怎麽樣？”

“嗯，好吃。”

喬越又拿起一串，很快一盤子小肉串被解決了，修澤又點了一盤子。

真是奇怪，這麽好吃的燒烤攤，為什麽前世修澤從來沒有帶他來吃過？

難道自己前世真的不配為人師表，學生知道好吃的地方都不願意跟他分享？

“這個也好吃，喬老師嘗嘗這個？”

修澤又遞了一個烤串過來，喬越剛要去接，就被一個聲音打斷。

“喲！這不是小畜生嘛。”

五個小混混從這邊走過來，為首的那個腦袋被紗布包成粽子。

“小畜生，以為躲進了天景，我們就找不到你是不是？”

修澤緊了緊手指，面色冷靜将手裏的烤串放回碗裏，才對混混道:“我今天不想打架，有事改天再說。”

“改天？好啊，改天說。”

“那你先把老子頭上的十二針還來！”

小混混繞着修澤轉了半圈，抄起桌上一個啤酒瓶就朝着修澤頭上砸去。

“小心！”

喬越大喊，修澤坐在原地，一點動靜都沒有，一點要躲開的跡象都沒有。

千鈞一發之間，喬越的胳膊擋在了修澤頭頂。

啤酒瓶撞擊□□發出一聲鈍響，同時還有喬越的一聲悶哼。

修澤扭頭看去，頓時眼底血紅，他抓起桌上一把竹簽，另一只手将那個混混的手掌按在桌子上。

一聲凄厲的尖叫，混混手掌被竹簽刺穿，釘在桌子上。血一瞬間湧了出來，滴滴答答從桌子上淌到地上。

另外四個混混站在原地，眼神完全呆了，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應該去追。等回過神，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跑了一段路，看小混混沒有追上來，兩人才慢下腳步。

“你為什麽不躲？”

“喬老師我看看您的手。”

兩人幾乎一同說出口，修澤嘴上說着手上就配合行動，擡起喬越的手臂，另一只手卷起他的袖子查看。

半個手臂都腫了起來，被啤酒瓶砸中的地方已經變成了深紫色。

修澤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不停說着，“對不起……喬老師對不起……”

“沒事，不關你的事。”

喬越将袖子拉下來，在小輩面前喊疼不是他的作風。

修澤抓住他的手腕，“喬老師我們得去醫院，傷成這樣得去醫院拍個片子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喬越道:“我自己去就行，明天還有訓練，你先回去休息吧。”

“不。”修澤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老師是因為我受傷的，我不回去，我要陪老師去醫院檢查。”

拗不過修澤，兩人一起去醫院挂了急診。

擦藥，包紮，拍片……全部弄完已經是淩晨兩點。好在只是肌肉損傷，并沒有傷到骨頭。

兩人打車回家，坐在車上，修澤說:“喬老師，您睡一會兒，到了我喊您。”

“嗯。”

喬越眯了一會兒，并沒有睡意，他睜開眼睛看着車窗外的風景。

看了一會兒，發現修澤也沒有睡着，他轉過頭問:“你分明看見那個小混混拿啤酒瓶砸你，為什麽不躲？”

修澤垂着腦袋，路燈照進來，長睫下的眼睛濕漉漉的。

“我答應了老師，以後都不再打架的。”

明明受傷的是他，他一聲疼都沒喊過，這小家夥眼眶從剛剛到現在都是紅的。

喬越只覺得心裏某個角落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