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像是混黑手黨混久混深了,都會有一種習慣,就是從不打探黑手黨員任何私事,尤其是過去傷心事。
這是在保護別人,也在保護自己。
織田作之助便是把這點發揮到了極致,有時候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看到,只是他不說,不開口去觸及,除非對方主動告訴自己。
有時候他也會感慨,為什麽那些影視裏的反派總是在終戰的時候,喜歡巴拉巴拉說很多話,也許是因為沒有人會去問憋得慌,所以他在暫時打敗主角的時候理智阈值下降,主動說一些話,給了別人一些可趁之機。
當然,他這個想法後來被人說,那只是因為劇情需要,而且電影片就那麽長,沒有多少時間給反派,給多了還喧賓奪主。
哦……
話說回來,織田的右手被安德瓦給燒傷了,一直忍到回特快列車站內藥店買了治燒傷的藥,在洗手間自己處理了,沒讓人看到。這件事他也沒有打算和任何人講,自然也沒有和提半句。
至于他錄下安德瓦和歐爾麥特兩人的視頻去警告安德瓦,讓他對轟焦凍好一點的事,赤司也答應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件事就當做插曲,簡單地結束了。
旅游實在太短了。
夏目實在戀戀不舍,覺得每一天都很好玩。
織田答應夏目,等他上學放假的時候,都會帶他四處去玩。他當時才說完,就被維康吐槽了自己才二十歲,為什麽要這麽快成為孩子奴,腦袋被當做木魚一樣連敲了兩次。
“……那下回見了,到時候可能孩子出生了,我會帶禮物過來的。”織田定定地繼續說着。
維康雙手抓狂:“你倒是吐槽我啊!怎麽就掀過去了?”
織田不明所以地說道:“什麽?”
“算了,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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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接不起來,自己也玩不了。
維康拍了拍織田寬厚的肩膀,還是跟以前那樣瘦得全是骨頭硌得慌,瞄了兩個站在旁邊的中原和夏目,小聲先通知道,“織田,你好事将近了哈哈哈哈。”維康成功約到那名醫生,醫生也願意見織田,只剩下安排日子。她最近還沒有時間,好像在面試找工作,等穩定下來再說。
“嗯?”
織田作之助倒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好事,但他知道他麻煩事倒是有一堆。
追詢那群綁架夏目和中原的人後,織田需要在行程上又記上一筆。
織田當時想到要盤查那群人的原因很簡單。若是普通人販子随意撒網随便抓人,根本不會在旅館門口就出現擄人這一輕率危險的舉動。首先不說成功率,正經旅館門口都是裝有防盜攝像頭的。人販子不惜暴露自己的長相去抓人,絕對是不合理的。所以織田敢斷定他們絕對是有備而來。
可能是和他結仇了,也可能是因為中原以前什麽事,但是他沒有想到對方是奔着夏目而來的,說是有人高價懸賞,還想要自己的命。
目前雇主身份不明,只知道是在京都。
第二件事,日本推理協會本年度參賽作品的截稿日期是本月底,這個獎項既有長篇獎,也包括短篇獎。現在讓織田作之助參加長篇,絕對來不及,但他可以磨出一篇短篇的。
“認真的?”
赤司反問道:“你看我笑了嗎?”
“沒有。”
赤司對織田作之助當小說家是所有人裏面最熱心的一個,知道他這人若沒有別人推他去做,他自己的事情永遠放最後。他認識織田已經滿了一年多,才磨出他寫了一本長篇小說。投稿不成功後,織田又想着先回去賺錢專心養孩子再說。且不說他說想等孩子獨立這個願望可不可期,赤司倒是希望他能把路上撿到的小孩少年們帶回家的習慣先戒了再說。
于是演變到現在,他必須在月底截稿前,寫出一篇短篇小說。
第三件麻煩事是工作的事,也是現在必須處理的。
織田和太宰明言過自己不殺人的行為标準,太宰治很明快地說好,于是丢給他的事情大部分都要比殺人放火還要麻煩棘手,用廣津柳浪說太宰治手下可以分為兩派,一派是以廣津為首的武鬥派;另一派則是只有織田一個人的大雜燴,凡是不需要拿槍帶刀的雜事都需要織田去幹,像是和敵方勢力的港黑卧底交接,或者是偷取內務省資料等。織田回去工作的時候,就接到一份讓他無從下手的工作——
找一個在橫濱如同已經人間蒸發,只知其名,不知其蹤的人。
而且是和太宰治兩人同時行動。
難度瞬間翻倍。
現在,事情回到他接這個任務的前一天。
星期一正式上班的時候,織田并沒有在辦公室裏見到太宰治,他把給太宰治的蟹味餅幹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便問起人。廣津柳浪接過織田從京都帶來的土特産——宇治茶和茶果,對織田作之助說太宰治本來出院的,但是又臨時改變主意從醫院五樓的窗戶上跳了下去,現在還躺在醫院裏。
“什麽時候的事?”
“早上八點左右。”
……挺臨時起意的。
“我們需要去看他嗎?”
職場禮儀中也包括着對上司住院的禮貌探望。
廣津柳浪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給過自己受傷的下屬買過慰問的禮物,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經常作死的上司。于是他想了一下,畢竟太宰治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即便他遠比成年人要更聰明通透。
對于這個問題,廣津柳浪下定決心:“我再問問誰要一起去?”
要被玩死,當然是集體連坐比較好啊!
下午六點半,織田作之助詢問港黑旗下醫院太宰治所在的病房。在他病床床頭櫃放下蟹味餅幹和水果籃後,躺在病床上的太宰治眼皮沒有揭一下,聲音就冒了出來。
“只有你一個人嗎?”
“我作為所有人的代表過來看你。”織田作之助認真地說道,“人太多會影響你休息。”
太宰治嘴角翹起若有若無的笑意,說道:“這是有趣的事。”
“有趣的點在哪裏?”
太宰治的頭枕在枕頭上,笑道:“人總是善于用美麗的語言去遮掩他們虛僞的內心,卻還希望對方感動。我覺得這種現象很有趣。”
“但你說着有趣,看上去卻并不是很開心。”織田作之助搬了一張椅子,坐在旁邊說道,“是因為身體疼痛嗎?”
……他能抓住事實,但是在追求真相的時候總是能偏向其他的方向。
真是受不了。
太宰治睜開眼睛,瞥了織田作之助一眼和床頭櫃的東西,涼涼地說道:“來顯擺你的幸福和善良慷慨嗎?上個月連電話費都付不上的織田作。”
“除了餅幹是我旅游買給你的,水果是他們托我帶過來的。”
織田作之助并不打算獨攬全部的功勞。
他們并不是不喜歡太宰治,只是單純怕他而已,怕他惡作劇,怕他異想天開,怕他突然刁難別人。織田作之助覺得其實如果太宰治想的話,他可以讓所有人都喜歡他,因為他真的非常聰明。也許心計得來的喜歡并沒有以真心換來的那麽穩固,但至少太宰治他要的永遠都不會缺。
不過,他不會說出這些想法,只是想想而已。
“那我還得感謝你咯,去旅游一趟還得想着我。”太宰治擡了擡下巴,活脫脫是嬌生慣養,頤指氣使的小少爺,丢一個眼神就能讓別人麻溜地把東西遞上來給他看一眼。
但是織田作之助沒有動。
“現在吃零食,之後就吃不下了。”
“……你确定沒有謊報年齡?憑着你這發言就足夠讓人懷疑你年過四十歲。”太宰治發現,每次和織田作之助聊天,都會變成自己單方面的吐槽,埋怨,外加投訴。
織田作之助沒有理會這句話,而是從水果籃子裏挑出一顆梨:“如果是這個的話,我可以削給你吃。”
“……那就這個吧。”
應付無趣又頑固如石頭的人,太宰治再蹦跶下去,就會把自己搞成跳梁小醜一樣,還不會引人發笑的那種。這種結果更無趣。
見太宰治沒有開口的意思,織田作之助想了想:“我旅游去了三天,大概有兩天都在下雨,但是因為很有意思,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每天都是陽光燦爛的。”
織田作之助把梨削成塊狀,幫太宰治坐正,本來想要讓他自己吃,但是太宰讓織田自己瞥了一眼他全是石膏的手,于是織田便邊喂他吃水果,邊仔細回想自己做了什麽。
“你覺得,我會認為有意思嗎?”
太宰治喜歡擠兌人這一點,也是叫人不好和他說話的。織田覺得這方面對他尤甚,好像太宰在挑戰自己的忍耐度游戲一樣樂此不疲。
“那我們換工作上的話題。”織田想了一下桌案的文件,一字一句地說道,“前五個月港黑在私營銀行擁有的股票證券被一群強盜竊取了,這五個月被港黑一直追捕,據說除了已經處理掉的一部分強盜成員外,其他人因為精神上被逼得崩潰,開始懷疑是內部洩密而自相殘殺起來……”
織田說到這裏的時候,發現太宰治聽得眉飛色舞,對被港黑連日追夜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度無縫的追殺非常感興趣,于是他适時地喊了一聲“太宰君”。
太宰治被打斷了自己腦內的美好藍圖,沒好氣地說道:“怎麽,我在聽啊……”
“現在這問題之所以會轉移到我手上,只有兩種可能:一,那群從港黑拿錢的強盜把股票證券藏在無人知曉的地點;二,睚眦必報的港黑容不得任何敢挑釁自己的宵小在橫濱蹦跶,所以還有一個人存活着,但是到現在還沒有找到。至于兩種都可能存在的第三種可能,則根本沒有提的意義。因為只要存活一個人,就必然有相應的線索,也無須提是無人知曉的地點。”
“看,我确實在聽。”
太宰治挑了挑眉。
織田和太宰辯也得不出結果,于是他繼續說道:“這人名為坂口安吾,從情報上看他是販賣情報的網絡黑客。上頭下來的命令是——”
“只許活捉,對吧?”太宰治就像是早就已經翻膩故事結局一樣,以一種無所謂不耐煩的态度,鴉睫低垂說道,“能在港黑控制下的橫濱躲藏五個月之久,必然是熟悉港黑內部各種訊息動向,掌握黑丨手黨情報網的高級人才。恐怕政府內務省都想要挖這樣的人,森首領會想要這個人也不奇怪。”
“誰都喜歡好東西,難道不是嗎?”
織田頓了頓,說道:“那有什麽好方法嗎?”在所有任務裏面,廣津柳浪已經按照難易程度分類,像這類連港黑最厲害的追蹤人員都無法解決的,他自然而然地遞交給太宰治處理。于是織田作之助也順其自然地問了。
“簡單得很。”太宰治眨了眨眼,撇了一眼織田帶過來的蟹味餅幹,“我要吃那個。吃了,我就給你出謀劃策。”
織田作之助不吃這套,繼續說道:“不急于一時,我們說第二件任務吧。你當做我在彙報工作,知道有這麽一件事就好,不需要回複。”
“……你這樣壓榨一個病人的休息,你認為這是作為人該有的表現嗎?”
“那來講講我旅游的事,輕松一下?”
太宰治覺得自己陷入了莫比烏斯環的魔咒裏,又回到原點。
“話說,我們有必要一定得說話嗎”
對,也許一開始他們就不該聊天。
“一個人待久了容易想很多事情。”織田作之助這樣說道,“偶爾和別人聊聊天會比較好。”
織田作之助是安靜內斂的人,表情也經常空無一物,然而從未見過他是死氣沉沉的,但絕非能說是活潑生動。太宰治敢肯定他一個人的時候自己也想了很多東西。
“這就是你強制把我帶進你的模式了。我不一定想聊。”
“你說得對。”
于是織田作之助當了五分鐘沉默的木頭人,可太宰治不想玩這種沉默的游戲。
“你說什麽字,可以以一個字進行十分鐘以上的對話?”
“嗯?”織田作之助從放空狀态回來。
太宰治擲地有聲地說道:“哈。”
看到織田作之助懵了一下,太宰治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了。
啊,太宰果然太無聊了……
織田作之助內心這麽想。
離開前,織田作之助的手無意識地擡起來,想象平時一樣摸摸少年的腦袋,但手擡到一半,才意識到對方并不是自己家裏的少年,于是手的動作生硬地改成揮手再見。但是太宰把細節全看在眼裏了。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織田作之助一打開門,就看到太宰坐在他自己的桌子上,雙腳則放在織田的座椅椅面上,俨然把他的辦公桌當做頭等艙來享受。
“喲!”
太宰治擡起全是石膏的手打招呼,滿目神采飛揚。
織田迅速看了一眼廣津柳浪整潔的桌面,而自己被文件堆得亂七八糟的桌面,遲疑了一秒。
“早。”
“昨天忘了跟你算舊賬,所以今天我來了。”太宰治眯笑起來。
“……”
我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