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宰治有點喜歡喝酒的感覺。
醉酒至深, 靈魂仿佛脫離身體飛向天花板,飛在酒吧觥籌交錯的喧嚣之上, 之後像是氣泡一樣投入鐵灰色和墨藍色相融的蒼穹懷抱之中。而自己的身體還停留在熱鬧的酒吧中, 喉間依舊着萦繞着酒香,仿佛胸口處坐卧着一顆芳香馥郁的水果,慢慢地往上飄散着輕盈甘甜又微澀的香氣。
然後迷蒙中——
他還會出現奇異的幻覺。
他看到織田作之助站在昏黃色的吊燈下, 光暈正好落在氣質寡淡的織田頭頂上,就像是教堂花窗玻璃上神使的光環。他要是有氣力, 他要大笑三聲,因為看起來實在又蠢又好笑。
織田身上真是長滿自己的笑點。
然而清醒之後, 太宰才發現原來不是幻覺,是織田作之助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那不是更好笑嗎?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有安心的成分, 也有開心的成分。
“喲!早上好。”
織田的臉部五官并不是飽滿圓潤的, 比較清瘦, 嘴唇很薄,不過側臉曲線值得多看幾眼, 大概就是當下女孩子會說的具有清淡感覺的治愈系青年。此刻, 織田作之助平日就像塑料植物一樣安靜的臉上也會露出一絲情緒破綻。
太宰治暗自不滿, 于是難得大發慈悲地追問發生什麽事。
結果, 織田作之助答非所問,感慨意味十足地說道:“太宰君, 你人真好, 謝謝你關心。”
“……老實說, 織田你的回答太惡心人了吧?”
太宰治頭昏昏沉沉的,織田作之助該直率的時候不坦白,不該打直球的時候一針見血,專門來膈應自己的吧。
“這是什麽鬼場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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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自己發現他在寫小說一樣,他也是遮遮掩掩不肯說。
當時太宰坐在桌子上,一腳踩着織田作之助椅子上的扶手,對着正在翻資料的織田作之助居高臨下地大講道理。
“身為你的上司,我絕對有知道你正在做什麽的權利,這會影響我之後對你的工作安排。而且,若是你之後因為現在做的事而耽誤工作情況,我是不會輕饒你的。”
織田作之助擡頭,看着因為身高不足,就總是坐在自己桌子上說話的太宰治,說他絕對不會耽誤工作的。然後織田又繼續整理文件上的資料。
“……”
說一句“我在寫小說”有多難?
頂多就是被太宰他嘲笑罷了。
織田在寫書這件事情一點都不難猜。
因為太宰對織田作之助一得空閑就看推理小說産生了感興趣。
一開始以為是他喜歡這類的小說,正在看的小說也是因為裏面有某點吸引他的,但是太宰治把他看過的書全部都自己翻過一遍,連作者都搜查了一遍,除了共同點都是獲得過不同文學獎的新人獎外,沒有其他共同點。
也就是——
織田作之助也想寫小說投稿?
太宰治已經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自信确定織田作之助在寫小說,質問織田的時候眼底蕩漾着笑意,只等織田作之助承認這件事。太宰他在想,織田作之助性格那麽內斂,這件事說不定除了他就沒有再多的人知道了。
“我會替你保密的。”太宰治豎起手指,笑眯眯地說道,“告訴我,你要看那麽多小說的理由?”
織田作之助繼續飛快地翻着資料,假裝沒聽到。
太宰治手掌做成喇叭狀對準織田作之助,大聲地說道:“喂——!織田作!!!你耳朵只是腦袋的裝飾品嗎?你應該聽到了吧?!!!”
……
我就這麽信不過嗎?
現在被織田作之助背在背上的太宰治只想到這一點。
既然這樣的話,太宰治也要膈應他一下。
“聽說中也住在你家裏?你知道他為什麽要和你住一起嗎?”太宰治壞笑着,他一邊忍着眼皮的困倦,一邊費力地貼着織田的耳朵說道,“他對你心懷不軌……他還特意……”
太宰還沒有完全說完,中原一句“太宰——!”就響徹整個公園,連附近住宅區的狗聽到也忍不住嗷了一聲。織田作之助的注意力和太宰一樣,同時看向了站在路燈下,雙手抱着夏目的中原中也。
中原聯系不上織田,但是他看完通知的信後,整個心都飛了。就算現在出去跑三圈,也難消磨他內心的激動。和赤司轟兩人報告完畢,他就想快點告訴織田這個好消息,在家裏根本待不住。于是帶上夏目之後,中原一邊讓夏目幫忙拿電話,一邊雙手抱着夏目,開口詢問廣津柳浪,知不知道太宰去哪裏了。
這個時間段,能這麽折騰人的除了太宰治,中原還真的是誰都想不到。
結果找到織田作之助的時,中原就只看到太宰在扯着織田的耳朵,一想到平時太宰也一定是這麽欺負織田。中原當場怒喝一聲。
“太宰——!”
這聲音太大了,導致附近居民區的人都打開窗戶要罵人,結果看到一個橘發女孩抱着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和面前兩個男的對峙。
與此同時,被赤司教導——如果織田被古怪的人(這裏有特指女人,但是夏目忘記了)纏上時,就喊他爸爸的夏目也啓動了攻擊模式:“爸爸!你離開我們要去哪裏?”
脆生生的,雖然比中原中氣十足的聲音要小,但是在這個靜谧的夜晚,安靜的公園裏,聲音清晰分明。
于是打開窗戶的人自動陷入了吃瓜狀态。
“艹,這是什麽情況?”
剛才那道聲音應該是少年發出來的,所以很顯然應該是背上的那個少年說的。要這麽用力吼,說不定是面前對着那個橘發女孩說的。這個“爸爸”應該喊的是對面的青年。所以面前的是什麽錯綜複雜的情況?!他們才幾歲啊!青年看起來也就是大學生的年紀啊!
這“爸爸”爆炸性太強,不僅太宰懵住了,連被喊“爸爸”本身的織田作之助也懵住了。要不是旁邊什麽軟墊都沒有,織田作之助都想把太宰往旁邊扔過去。
他被夏目喊做“爸爸”了,這意義代表的意義太多了。
其實和夏目一起生活的時候,織田明顯會覺得自己笨手笨腳的,學校要求給學生個人用品都繡上名字條什麽的,織田和中原兩個人弄得焦頭爛額,但是還是做的是全班最醜的。準備給夏目的便當,也永遠都是速凍食品堆積體。
織田總覺得自己給夏目的東西太少了。
再加上其實他之所以這麽積極地想出版以小說家身份出道,也是有夏目的關系在。這件事他誰都沒有說,因為這件事只能他來處理。
從安田家帶走夏目的時候,原以為這樣就完全結束了。
但是,就在他們旅游結束之後,徹底放松地開始營造橫濱織田三口之家時,織田收到本家大家長館花先生的電話——現在夏目名義上的撫養人還是安田家,夏目各項身份證明,比如說出生證等東西都還留在安田家。也就是說,在紙面上寫的監護人永遠是他們,而不是現在正在照顧他的織田。
這看起來是形式上的東西,但是這又至關重要,大到牽扯到法律,小到牽扯到夏目之後做身份證明和升學考試表格。
若不是安田怕被報複,不敢去報案,按照法律,織田那樣打人搶人絕對是犯法的。
“那我讓安田家把撫養權交給我。”
想來已經打過一次了,織田作之助也豁出去了,此刻口吻也跟着強硬起來。
館花老先生端的是德高望重老人風度,對織田作之助的話也沒有慌張,依舊氣定神閑地說道:“安田家現在估計也不想收這撫養權,交給你自然沒有問題。但是織田,以你現在的身份,你确定能夠給夏目一個安定的家庭嗎?且不說你年紀小,還沒有成家,對照顧孩子的事宜一竅不通,孩子都是看着長輩的背影長大的,你希望夏目也走上你的老路嗎?”
老人口氣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并不是質疑你的品性。但是環境對一個孩子來說更重要。這才是我真的不放心交給你的原因。老頭子我自然不覺得你可以輕易擺脫出黑手黨,從此金盆洗手。但是——你真的做好培養與一個孩子的覺悟嗎?或者,你想要夏目說起自己監護人的職業時,提到你是黑手黨嗎?”
也就是在那時候,織田作之助确定他需要把當小說家的道路,現在就抓起來。
“如果我是小說家呢,我已經出版書籍的話,我也是一名小說家。我不會讓夏目知道我曾經或者現在做了什麽,在他面前我永遠只會是一個寫書的人呢?”
“如果你做得到的話,你就把夏目帶到我這裏,我做主把撫養權交給你。”
……
這次失敗讓他喪氣的不僅僅是辜負了所有人的努力,同時也覺得像是暗示他确實沒有照顧夏目的資格和能力。
然而,夏目這聲“爸爸”就在承認他。
織田莫名感覺人生已經值了。
太宰見自己快溜到地上了,連忙拍着此刻心花怒放的織田作之助的背,提醒道:“織田作。”
織田作之助從各種感慨萬千的情緒裏走了出來,快步走到中原和夏目面前。
“出什麽事了?”
“我們來接你……有事想立刻跟你說。”
中原說這話的時候,瞟了太宰好幾眼。
他真的特別手癢,要不是織田在,他現在就就想暴打太宰。
太宰被中原和夏目這一戲碼驚得半醒,根本沒有錯過中原眼底的敵意,戲谑道:“我們剛好在說你——”
“你的手要是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我可以免費幫你卸下來。”
中原不僅看到太宰扯織田耳朵,還看他把織田當做沙包拍。在中原眼裏,完全是作死的熊孩子見他們的織田作之助老實巴交,逆來順受,就得寸進尺,盡是欺負織田。
于是中原的眼瞳越發暗沉。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下次就直接只是給通知了。”
不同于兩個少年的劍拔弩張,織田作之助和夏目兩人又是一個小世界。織田才靠近夏目,夏目就使出赤司教的“纏字訣”,擡手要抱抱,直接伸手扯着織田的衣領,大半個身子都懸在空中,中原還一門心思放在太宰上,看得織田心驚肉跳。他也不顧兩個小孩子鬥嘴,直接把太宰治從背上松開,先把夏目抱穩了。
太宰治突然被織田一松,腳都沒有站穩,就直接跌坐在地上。
中原無情地擡高下颌,冰冷地丢給太宰毫無機質的冷笑聲:“哈,活該。”
太宰愣怔的反應不過半秒,坐在地上擡起神情愉悅的笑臉,正要反唇相譏。織田的聲音就及時地冒出來了:“我們去家庭餐廳聊吧,是時候坐下來好好談談了。你們有什麽誤會還是及時解開比較好?”
“我不談。”
中原直接拒絕了。
“我沒空。”
太宰治也拒絕了。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是同時落下來的,并且同時向對方扔了一把眼刀。
然而他們安靜下來的時候,織田作之助也跟着安靜下來,整個公園流竄着詭異的靜谧。意識到這份頗有壓力的沉默,中原和太宰突然不敢去看織田的臉,但又無法下臺說“好吧,我就配合去一下”這樣認慫退縮的臺詞。
“說完了嗎?”織田口氣平靜地反問道,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生氣。
太宰和中原莫名覺得有壓力:“………………”
“沒有說完的話,我在附近那家24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等你們說完回來為止。”
織田才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公園外走去。太宰和中原看着織田邁出公園後,也邊動身邊互相推擠着對方,跟上織田的腳步。
織田見兩個人互不理睬對方,暗嘆一口氣說道:“先點點吃的吧。”
“好啊!”太宰治決定要把中原瞞着織田的事情暴露出去,于是掏出一張铮亮的黑卡,指骨分明纖長的手指夾着黑卡炫耀一般地晃着,說道,“那我請客,說來我也是織田作的上司,上司請下屬和下屬的家眷,理所應當。”
中原看着那張透着熟悉感的黑卡,瞬間一愣,連忙翻自己的錢包,發現自己的黑卡不知道什麽時候不翼而飛了。最關鍵的還是,這張卡是到港黑一定地位的時候才會有,是首領直接發給部下的。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太宰治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中原:你相信,明天太宰治死于非命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港黑嗎?」
「太宰:來啊,一起下地獄啊!」
兩個人無言地針鋒相對時,織田溫和的聲音在對面的位子上響起。他正在指導着夏目怎麽認菜單上的字。夏目不懂的就想問一下,也不一定想吃,但就是想要問。
太宰和中原看着對面一派祥和的場景,突然就覺得哪裏畫風不對勁。
這個時候,織田剛好擡頭看向他們,兩個少年突然一凜,開始假裝翻菜單。
“其實,我覺得你們應該可以好好合作的,我看港黑裏面和你們同齡,又和你們都在總部大樓的少之又少,以後也會合作的,不是嗎?”
中原不想給織田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是說道:“如果只是工作的話,我能配合自然會配合。但是關鍵是,太宰總是找我茬。”
太宰聽到最後一句,嘴邊便裂開故作無辜的笑意:“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我只是想和你當和平友善的好朋友,原來你覺得我在找你茬,你真是斤斤計較呢!人常說相由心生,難怪你身高這麽矮小,敢情就是和氣量小有關。”
我說你一句,你頂我五六句,還句句誅心!
中原當即拍桌而起,就想揍人!
“太宰君只是不夠坦率而已,中也你反過來聽就好了。”
織田安撫完中原,也看向太宰君,鄭重其事地說道,“你想交朋友也不能這麽說話,任誰都會不開心的。”
太宰治摸了摸自己的後頸,擡起頭時,鳶色瞳暗沉沉地看着織田說道:“所以,你一直也不開心咯?你看我也不舒服,是吧?”說着這話的太宰治突然覺得特別沒勁,骨子裏都透出乏力和疲憊,就想一頭紮進橫濱公海涼快涼快,順便死了算了。
“你們關系和睦,我這個局外人不跟着摻和了。”
太宰治當即起身準備離開,被織田按下肩膀。
“太宰君,請不要說賭氣的話。”織田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希望你們可以相處好一點而已。我不希望反倒讓你們不愉快起來。我也不強迫你們一定要做好朋友,但是我覺得你們一定也會認為對方有優點的,不是嗎?”
“……”
抱歉,完全想不到。
太宰和中原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織田好家長的姿态擺得太足。
中原剛要發聲,織田就立刻看過去等他說話。
中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為了織田,忍了!
“我覺得太宰他是挺聰明的,做事效率很快。”
不然也不會有那麽閑工夫搞自殺!
中原對着牆面說着,一點都不想看太宰治。
“……”
“夏目,也說一下太宰君的優點?”
憑着第一印象也可以說一些優點的,這是織田在夏目幼兒園教學觀摩時學到的同學間的破冰游戲,互相給不熟悉的同學說優點。彼此的距離就會因此拉近了不少。
夏目盯着太宰治看了兩三秒,脆生生地說道:“太宰哥哥眼睛好看,我很喜歡。”
出乎意料的外貌點評!
中原立刻下意識看向太宰的方向。
“我也覺得太宰君的眼睛好看。”織田附和道。
中原不可置信地看向織田。
太宰忍住上揚的嘴角,擺出敷衍的态度說道:“我想想看啊,中原優點還是很多的,比如說小巧玲珑啦,性格急躁啊……”中原就知道他不會說好話,索性靠在椅背上看他還能冒出多少句損人的話。
“……重情仗義,也護短,做事認真負責,算是不錯的人。”
太宰治也沒有看向中原,說到最後像是交任務一樣看着織田作,一副“你滿意了吧”的表情。
這個時候,夏目的聲音冒出來:“中也哥哥耳朵紅了。”
中原中也瞧着太宰治說得認真,突然有種第一次認識太宰的感覺,也許自己對他的偏見太深了嗎?心情正在動搖,夏目突然冒出那句話,吓得中原直接反駁道:“我只是單純被惡心到了,好不好!”
太宰見縫插針,擺出自己已經很遷就對方的無奈表情說道:“看,我就是一眼看透中也抖M體質才那麽說他的。他是那種非得讓人損幾句才興奮的類型。我這麽體貼他,卻沒有落個好,我能怎麽辦?”
“太宰!”
中原氣死了!
“我跟他說不下去,我還是先回家吧!”
中原這次說什麽都不會聽織田留下來了,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出店門後不久,夏目也跟着追了上來,抓着中原的手說道:“作之助哥哥讓我先和你回去。”
“嗯。”
“我覺得太宰哥哥說的是實話啊,為什麽你會覺得不舒服呢?”夏目不明白地問道。
中原是因為這個破冰游戲,感覺整個氛圍都變得詭異起來,才想從餐廳裏跑出來的。
“我也沒有說他說的不是實話啊,就是感覺突然來真的剖白,很奇怪,也很……”
中原沒辦法形容自己的情緒,抓了抓頭,還是想不到,于是放棄了。兩個人回到家的時候,他們才想起他們最重要的事都沒有做!
家庭餐廳裏面。
太宰和織田兩個人面對面坐着,一言不發。
太宰擺弄着杯子,最後說道:“聲音呢?”
“你和中也好像都害羞了……”
開始認真互誇起來的時候,能夠感覺空氣都是變得奇異起來,尤其是夏目突然一針見血,兩個人深陷在不坦率的尴尬裏。之後中原炸毛,太宰治才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恢複損人的常态。
太宰治吐了一口氣,重新整理情緒,一臉控訴的表情說道:“其實在場裏面最惡劣的就是你——織田作了,你完全是在捉弄我們。”
“我沒有。”織田擺出超認真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啊!
但認真才容易羞恥啊!
太宰治剛好酒勁又回來了,覺得好累,不想和織田說話。
“不想說話了,我想睡覺。”太宰順勢倒在沙發椅上,準備直接在餐廳這裏睡覺。
“我送你回去。”
織田作之助很自然地把太宰重新從椅子上拉起來,順勢背在背上。
太宰住的是酒店,隔段日子就會換。
除了會厭煩同樣的景色外,也有逃避外來組織追殺,和因為在酒店裏屢次自殺,被記入黑名單趕出去的原因。
這次不遠,所以織田便背他回去了。
“死了,就不會有要找地方睡覺的麻煩事了。”
雖然連下地都沒有,全程舒服被背着,但太宰治還是無聊找話說。
“……要是我死了,織田作應該松了一口氣吧?”
雖然談話過程裏面,被織田作之助帶過去了,但是太宰治還沒有忘記織田那句“你想交朋友也不能這麽說話,任誰都會不開心的”。果然,織田作之助也覺得不開心的,也會在自己面前裝了。
“得看吧。”織田作之助頓了頓,似乎在認真思考這件事,說道,“一般人都不會希望誰死了。如果你覺得死是一件快樂的事,那麽我也會接受你的死亡;如果你覺得死是一件懊悔又痛苦的事,我不希望你會死。”
“标準的織田作式的莫得感情。看似體貼,完全沒把我的話當做一回事。”太宰治白了織田作之助一眼。
太宰治覺得自己要的不是這個答案。
織田作之助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我自殺過。”
話音剛剛落的時候,太宰治的眼瞳微微睜大,定定地看着織田的方向,但是他們是相背的,太宰治也看不到織田的表情。
而織田作之助慢慢地說道:“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也許只能理解十分之一二。但我明白,如果一個人想死的時候,什麽話都是沒有用的,覺得對方還不如過來幫自己一程,實現自己的終結。我那時候被救,雖然說了謝謝,但內心裏卻絕沒有半點感激對方。那時候感覺日子昏暗無光,一直在想何時才能擺脫。”
“但機緣巧合下,我又有了重新活下去的目标。”
“所以,我始終認為的是,如果死亡對你來說,就是快樂,我不會阻止。而且,你已經十五歲了,什麽都應該想明白了。”
“……”
明白那麽多,為什麽要阻止我?
別說什麽我看起來一點都不想死的鬼話。
“但,我不想你死。因為雖然明白,但是我還是希望你不會死。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有大家,也有你,以後也會越來越好,還有很多可以期待的。而且,你不是還要在港黑找東西嗎?沒找到之前,就死了,不是很遺憾嗎?”
“太宰君,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一本書,只寫了一句話,上面寫着‘好好活着’。我也是聽說的,如果找到那本書,我就給你看。”
太宰治心率加快,瞳孔顫動着,最後選擇緊緊地閉上眼睛。
織田作之助說了很多,卻沒有聽太宰半句回話,半回頭只看到太宰埋在自己肩窩處的蓬亂的黑發,看起來像是累了睡過去了。
“太宰君?”
“睡了麽?”
“……過得很辛苦了,好好睡吧。”
不知道為什麽,太宰治在那句“辛苦了”裏,突然想找個黑暗的地方蜷縮起來,肆無忌憚地哭起來。
織田作之助感覺到背上透來灼熱的濕潤,腳步微頓,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