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自己的書多出名, 織田作之助并沒有概念。

他既不喜歡逛社交平臺,也沒有特意去看讀者反應的打算。知道有人喜歡, 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褒獎了。

被赤司和轟一一道喜之後不久, 赤司問他接下去有什麽打算嗎?

他(筆名織田作[Odasaku])與橫溝正史(筆名金田一)同期,同樣獲得直木賞,同樣在讀者群裏受到了好評。與溫情派的織田作之助不同的是, 他是徹底的本格派推理小說家,書中錯綜複雜的推理犯案手法, 想人所不能想,直抓犯罪推理小說書迷的爽點, 廣受好評。在出售前,他的作品已經确定影視化,這對于作家來說, 才就是真正的一本萬金。

“聽說和你同期的作者金田一, 已經打算以他的直木賞作品《本陣殺人事件》的主角繼續寫系列文……”赤司開始慢慢地暗示織田作之助是不是該開始寫第二本了。

“我聽說了。”

織田作之助之前跟他有交換電話號碼, 橫溝正史對他并不設防,跟織田作之助講了很多他突然閃過的靈感, 征求織田的意見。織田從專業的撿屍人角度給了他很多的建議, 以致于橫溝以為他是不是在殡儀館工作, 或者是法醫。

“他真的特別厲害, 總是會迸出各種非常有厲害的靈感。前些日子去旅游的時候,想說寫一本關于島嶼的故事, 不是以前會有把犯人流放到荒島上嗎?他想寫這麽一個島嶼上的推理故事, 題目暫定為《獄門島》。”

織田作之助覺得他真的好厲害。

“……”

這個時候是誇別人厲害的時候嗎?

赤司哭笑不得。

“你呢?想寫什麽?”

“我暫時還是沒有想法, 果然還是五月份用力過猛了,我現在一點想法都沒有,而且最近也很忙。”

對比起以前的态度,織田對港黑的工作更加認真勤懇得太多了。

赤司聽到這話,口氣略為古怪,反問道:“你不想趁現在這麽好的機會脫離出港黑了?你一開始寫小說,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金盆洗手嗎?為什麽反倒看起來不太像要離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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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裏面,赤司是最了解織田作之助的想法,也可以說是最清楚織田作之助過去的人。

“你是擔心中也嗎?怕留他一個人的話,就把中也一起帶走。”

赤司也有聽說最近中原接到了很多重要的任務,已經到了不能繼續扮演小馬仔的程度,他們的首領甚至直接讓中原和織田的上司太宰一起合作。幸好織田神經夠粗,沒有注意到中原與太宰的合作不是那種從屬合作,而是平等階層上的合作關系。

“我還沒有完全想清楚,想金盆洗手比想象中的還要難得多,而且港黑對人的報複是很嚴重的,中也和貴志兩人的生活也很穩定……”

赤司提聲喊住織田的名字,他的聲音微微發冷。

因為織田在隐瞞一些事情,開始向他找借口。

“在沒有做之前,你為什麽要給自己設置那麽多的門檻?維康逃出來了,你也可以。港黑沒有人知道你在寫小說,你可以靠寫小說生活下去。你就換個身份在京都生活,或者在日本任何一個地方,除了橫濱,都可以繼續生活下去。”

“我不是因為你是個黑手黨,就覺得不能繼續和你保持來往,才一直希望你可以當小說家。你應該明白的,我不在意你的身份。我只是始終記得你想要成為小說家,脫離港黑,過上平淡生活的願望。”

“織田。”赤司知道自己說話有些沖,有些咄咄逼人,于是他調整呼吸,重新說道,“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如果你覺得想繼續當港黑成員,我就不再說這些掃興的話;如果你想離開,卻有疑惑的話,我想知道什麽阻礙了你的想法。”

“織田,請你知道,你不是你一個人的織田,你是我們大家的織田。你也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在。”

在赤司一大段剖白下,織田作之助慢慢地開口說道:“……今天我遇到以前坐監獄的時候,幫助過我的恩人。他和我再次提出做他們調查員的事情。他說,他願意幫我想辦法。但是我還是拒絕了,我認為我還不夠格去成為那麽正面的人物,去幫助別人。”

“我開始也在想,很多事情其實也無關對錯,很多人也無須明确好壞,之所以敵對,僅僅只是立場不同,想法不同而已。如果跳出這個立場,那麽我就可以坦坦蕩蕩面對任何人。因此,我不能再跳進道德色彩意味強烈的地方了。”

“但是,如果以前說加入港黑是為了謀生,現在的話,我更想先做到一件事情。我解決後,我會立刻金盆洗手,離開港黑。”

聽織田口吻信誓旦旦,赤司反倒無奈起來,說道:“這又不是為了逼你去做什麽誓言,只要你平安,我還有什麽好求的。”因為織田工作性質的特殊,這種平常人不會提到的生死反倒成了日常般的話題。

“說出來之後,感覺自己想做什麽的思路更加清晰了。一直以來都很謝謝你,若是沒有你,我絕走不到今天。所以你有什麽話,批評也好,斥責也罷,我相信這都是對我好的事。”

赤司嘆了一口氣:“會說這種話的你就是笨蛋本身吧,我倒是希望你自私點。”赤司大概能夠想象織田是要做什麽樣的事。“我覺得,對方不會感激你的。”

織田作之助一愣。

“和太宰治有關不是嗎?你身邊提到的比較多的也是他了。如果你離開港黑,中也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陪你離開,二是留下來為你收拾爛攤子。你不可能讓中也做後者,除非中也一開始就不想和你一起走。之後,你大概會把中也舉薦給你那位恩人。他的後路你已經想好了。”

“所以,你放心不下的只有那個太宰治,不是嗎?你在想,若是離開了,那個少年怎麽辦?你對他産生了責任心,你想起碼他能夠得到點東西,你才會放心離開。織田你就是那種經過一個乞讨的孩子面前,都會想着折去買一份吃的給他,再離開的人。”

“包括,費奧多爾,你從一開始就不認為他是心性善良的人吧,之所以把他帶回來,不也是因為你看見他在受苦嗎?”

赤司什麽都知道,之所以不說,就是知道說了也沒有用,他改變不了織田的想法和做法。但是為什麽現在又說了,那是因為他早就想說了,太想說了。

“織田你最過分的是什麽呢?你會覺得對方已經一定程度上得到心理或者環境的安全後,你就可以從他們的人生舞臺上全身而退了。但是你沒有想過,這個時候,他們離不開你了。”

包括我,包括焦凍,包括中原中也。

我們之所以要拼命死掩自己的身份,就是怕你這份自以為功德圓滿地抽身離開。

織田,你真的不是你一個人的織田。

你也不是一個人。

我們想加入你的生活裏面。

……

感覺到赤司語氣的憤懑,織田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撫的話,讷讷地說道:“對不起。”

“……沒關系。”

赤司半捂臉,他這是怎麽了。

“我們剛才話題是什麽來着?對,我們剛才在聊書。”

“其實,我之前有想過寫一篇童話故事,但是被夏目說不要講了。”去京都的那天晚上,織田就即興想了一個故事,此後一直耿耿于懷,念念不忘。五月份寫書的時候也想過,但是赤司給他太多推理題材的書,感覺不好駁了他的主意。

赤司見剛才的話被掀了過去,一方面感覺輕松了不少,他不希望織田太過細想,畢竟織田的直覺力很強,要是他察覺到哪裏不對的話,那就太慘了。另一方面也對織田的話提起興趣。

“雖然推理題材到兒童文學跨度比較大,但是你可以說說看。”

織田把自己的想法說完之後,赤司第一次堅定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這個不要寫。”

“……”織田再次受到沉重的打擊,“我連題目都想好了。”

“真的不要寫。”赤司要是在他面前的話,一定會搖着他的肩膀把那個大綱甩出腦袋。

“好吧。”

赤司輕咳一聲,整理情緒說道:“你最近也累了,好好工作,暫時就不寫文吧。”

“那個赤司,我其實偷偷寫了三萬字了,你要不看看……”

“現在都那麽晚了,我得寫作業了,織田,提前說晚安了。”

“……晚、安。”

學習加油……

被挂了電話的織田突然覺得公寓外面的晚風好涼。正打算回屋子的時候,織田的手機突然又響了起來。

“請問,是織田先生嗎?”

聲音很急切,基本沒有等織田回應就立刻自我介紹。

“我是鶴見孤兒院的院長,我晚上查房的時候發現中島敦不見了,在孤兒院到處都沒有看到,後門牆壁上的鐵絲網也被撬開。在他房間裏,我看到您寄給他的信也被帶走了,我覺得他很有可能跑去見您了。”

“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去找人。”織田剛應承下來。

院長猶疑地繼續說道:“……他很危險。”

“我知道,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一個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橫濱來,一定會很危險。”織田知道這裏的危險性,一刻也沒有停,進屋子拿上外套。

院長知道他誤會了,連忙說道:“不是,他的異能很危險。他自己控制不了異能。”

“什麽意思?”

織田匆匆忙忙的姿态引起屋子裏看電視的三人的注意,費佳已經跟着站了起來想要跟着他一起出門,中原和夏目也跟追到門口。織田按住費佳的肩膀,搖了搖頭,示意他們留在家裏。

“有個孩子失蹤了,我去找找,你們留在這裏。”

院長說,中島敦從小就不清楚自己的異能,也沒有能力控制,以前頻率不高,現在異能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幾乎隔一個星期就會出現。于是,他開始停了中島敦去上學的機會,已經連續一個月他沒有去學校了。大概是有人跟他說,院長把機會給了更聰明的孩子,他受不了就跑了。

院長說的話含含糊糊,肯定發生的事情比想象的事情更加嚴重。

“中島那孩子很敬慕您,如果從孤兒院裏跑了,一定是去找您的。有必要的話,帶上警察會比較好。”

黑手黨叫上警察……

“我知道怎麽處理。沒事的。如果我找到人,我會立刻和你聯系。”

“謝謝!謝謝您!”

織田作之助沒有和中島敦說過自己的名字,連同信件發出去的地址也是用的郵局提供的固定郵箱地址服務。中島敦的信件也是會放在那個郵箱裏面。從消失的時間算起,中島敦應該差不多已經到了橫濱市,開始在找那個地址了。

但他也不可能一直等在那個郵箱附近等,要是中島敦中途出了意外怎麽辦?

于是他拿起手機打通了另一個電話。

“我又不是GPS,為什麽找人總是叫我?”

江戶川亂步走沒兩步就抱怨一聲,但是該收的禮物也全拿到手上了,包括一大包的零食袋和工藤優作的簽名板。只是這塊簽名板被說本來就是給他的,所以不能在這次幫忙找人的過程中當做酬謝禮物,還要新的東西。

織田一邊幫忙提零食袋,一邊拽着江戶川亂步的手腕,一路往前走:“找到人的話,你要的金田一作者的簽名,我也給你想辦法要。”

江戶川亂步在這次直木賞作品裏面偏愛的是本格派作品《本陣殺人事件》,對于另一篇作品《雨》并不是特別喜歡。不過一見到織田來接他,還是拉着他先要個簽名再說。

對于江戶川亂步猜到自己就是織田作本人,織田也不覺得太奇怪。

“織田啊,什麽人心比妖怪要險惡都老掉牙了,你要寫推理小說就要有推理小說的樣子,你知道嗎?”

“好的,好的。”

先哄着吧。

織田心裏想着。

“對了,上次那個人找到了嗎?”江戶川亂步突然想起許久之前的人,“……叫坂口安吾那個。”

“找到了。”

當時,太宰治在看到江戶川亂步勾選的地圖時,就用手機調動港黑人員去圍捕。在他們出咖啡廳後不久,太宰治就接到逮捕成功的電話。所以,織田到現在也沒有見到那人的樣子。

據說是一個長相清秀,戴着圓框眼鏡,文質彬彬的十九歲青年。

太宰治在去首領辦公室的時候見過對方一面,坂口言辭相當犀利,但是明顯看得出他畏懼高深莫測的森首領,舉止反應都會拘謹,現在被外派到港黑名下一間專門負責洗錢做賬的公司裏當會計。

就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把人找出來的!

江戶川亂步挑了挑眉,臉上全是“你看,我果然很厲害”的得意洋洋。

有江戶川亂步,這次找中島敦也比想象中的輕松得多。

找到的時候,他正抱着一個小背包縮在牆角裏抖着,周身狼狽,像是被人攻擊了一樣。江戶川亂步是根據別人的尖叫聲逆向去找人,肯定是中島敦又控制不了異能,不僅把行人吓到了,把自己也吓到了。

“需要幫忙嗎?”

織田作之助蹲下身,溫和地對着縮在牆角不停地求饒說“不要吃我,老虎不要吃我”的中島敦說着。

中島敦被戴着紙袋的織田吓了一跳,而他旁邊還有一個背着手,搖頭晃腦的青年,看起來像是在把風一樣。中島敦下意識想到這可能是書上講的拐賣兒童的犯罪團夥,吓得心口一縮。

然而下一秒,那個青年喊出了他的名字。

中島敦大眼睛裏害怕的神色頓時停住了,定定地看着織田,緊張地反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你猜呢?”

織田拿出一封中島敦寄給自己的信。

小小的中島敦不确定地來回看了好幾眼,臉上忍不住挂上了驚喜的笑容。

“……織田先生?”

“是。”

中島敦在這個應聲裏,心口仿佛攪碎裏所有酸澀的、委屈的、悲傷的、開心的心情。原本一路上強忍着的恐懼,擔憂,害怕,現在像是決堤一樣,完全止不住,中島敦仰着頭嚎啕大哭起來。

“織田先生,織田先生,太好了!我終于見到你了嗚嗚嗚嗚嗚,我好害怕啊!我好怕找不到你……我怕你不想看到我……可我終于看到你了,我真的一直好想見你。”

織田還是第一次遇到反應這麽強烈的孩子,原本好好的,怎麽就突然哭了起來。織田一時手忙腳亂,一邊拍着他的背,一邊從江戶川亂步的零食袋裏,臨時拿了一塊巧克力,撕開了,哄着中島敦。

江戶川亂步被這麽明目張膽地搶了零食,氣得眼睛都瞪大了。

那是我的啊!

織田太、太過分了!

小心我也哭給你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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