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請上來的證人,織田作之助也認識。
他比三年前要更胖一些, 臉上皮膚松弛, 皺紋自然地留在臉上, 像是經歷了很多他這個年齡不該經歷的事情一般, 年紀看上去要老上五歲左右。上庭之後, 他只敢用餘光觑着織田作之助。注意到織田在看自己, 他立刻回過頭。
現在的庭審進行将近四十分鐘了。
從一開始以法律的标準和電子技術設備支持, 再從被告自我陳述如何創作《子守歌》, 以及同樣有一位文壇作家作證,證明織田作之助的職業素質和道德操守, 基本已經敲定織田作之助未抄襲的結果。畢竟最關鍵的是——對方完全沒有證據證明織田看過她的原作。
而出現的新情況是——汐見作品反而有織田曾經丢失的原稿痕跡。只是一句藏頭的标題,也并不能證明她拿了對方的原作,但确實讓對方動搖了一下。
法官經歷庭審不說有一千次,也有五百次。
兩方律師各懷心思,原告雖然是想告對方抄襲,但是她的證據證人都存在着偏差,絕對告不贏被告。但汐見還在堅持着無用功,明顯另有隐情。而被告那邊似乎因為三年前文稿丢失問題, 也在想辦法在法庭找出對方的漏洞, 證明對方抄襲自己的作品。
法官偶爾覺得自己明白太多,反而有種看戲的心情來,于是重新喝了一杯茶打起精神。
“證人小泉南雲, 請做出陳述。”**官看向這個中年虛胖的男人。
小泉說道:“我是文新社的小泉南雲, 負責汐見老師的作品。”
原告律師:“所以你是第一時間發現被告抄襲了汐見小姐的作品?”
“對, 是我告訴汐見老師的。”
小泉南雲極易出汗,站在法庭上的講臺時,領口和腋下的衣服都被汗浸濕。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
原告律師說道:“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他看過汐見老師的作品?并且引以為自己的內容進行創作。”
“我和被告三年前見過面。三年前,在被告以《雨》這部直木獎作品出道之前,他曾經向我社投稿過作品《獨自一人》,當時他的作品并沒有像《雨》那部作品一樣表現得功力十足,而且題材也與推理題材相去甚遠。”
妃英理很明顯地發現原告律師和原告他們将案情發展開始引向其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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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異議!請證人明确三年前什麽時候?”
法官對證人投去視線。
小泉擦了擦汗,繼續開始陳述。
“是三年前的春天,織田帶着都市頹廢文學作品《獨自一人》投稿到文新社。
當時作品質量上并沒有《雨》那樣好,但是短短不到三個月,織田作品質量突飛猛進,簡直判若兩人。
說是判若兩人,倒不如說是他拿了別人寫的內容。”
妃英理看了一眼織田作之助,發現他正在看着小泉南雲,于是提出警告:“證人請注意你的發言。”
小泉南雲依舊是一眼都不敢正眼瞧織田。
“文新社三年前春天的時候,已經拟好了和被告的合同,現在合同上還有打印好的日期在,證明我沒有說謊。但是第一次見面之後,被告就再也沒有回到文新社裏面了。
因為我撞破了他的秘密……”
原告律師繼續用鼓勵的目光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看到他殺了佐藤安建老師,看到他把他的屍首裝進了後車廂。
佐藤安建老師是直木獎的評審作家之一,也是我們文新社的招牌門面作家之一。如果你們上網搜的話,可以看得到他的作品多是推理題材。
我當時到他家的時候,他家的文稿被洗劫一空。
三年前夏,直木獎截止投稿。
三年前秋,織田獲獎。
我認為是他為了出名,而謀殺了佐藤老師,拿走了所有的文稿,并且以佐藤老師的作品作為自己的文章進行發表。”
原告律師對妃英理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但妃英理并沒有理會他,而是強調道:“證人,請不要帶上太多個人色彩的發言。法庭上不要你認為,而是講證據講證人。”
小泉南雲咬緊牙關,就像是在克服自己最畏懼的東西一樣,目光炯炯地看向妃英理:“我就是證人,我看到了。”
“但這事和本案抄襲又是獨立的兩件事。”妃英理不慌不忙地說道,“你是想說三年前春,我的被告有涉嫌殺人、侵占他人着作的可能性,和這次抄襲案有什麽關系?”
小泉說道:“當時,佐藤老師和汐見老師共同一個工作室。汐見老師的資料和文章大綱也同樣放在一起,所以,織田先生拿走的資料裏面,也包括汐見老師的故事內容。如果你們想看織田第一份投搞的話,我這裏就有原件,而且能感覺和《雨》風格差別極大。”
學着剛才妃英理對着汐見美實發出的律師函警告,原告律師也笑着說道:“織田先生應該下庭之後,就會被警察送進警察局,現在想逃,外面也有保安,逃不掉的。”
他頓了頓,繼續總結。
“所以,小泉編輯作為證人,證明了織田有拿走資料的嫌疑,而這些嫌疑恰恰被他的練手文證明了。三年前冬,汐見給編輯發表的內容和他三年前冬天之前的練手文相應合,這不就是證明了他拿了汐見老師的資料,化為己用嗎?
一個犯罪者怎麽可能拿筆寫得出文章?
據我調查,織田先生三年前一直在黑手黨工作,之後獲獎之後才正式退出黑手黨的工作。做黑手黨,殺人放火的事情應該做了不少了,也不介意為了自己的未來再多殺一個人。
而他正是因為怕被人知道自己的面目出現在公衆場合,才一直戴紙袋出現在人前。被告,你也是因為怕被人認出自己,才申請的不公開審理的,對吧?
對此,被告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織田正打算開口回應,妃英理直接替織田,回答道:“我認為這件事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我想問小泉編輯,你是親眼看到人是被織田先生殺的,文稿都是被他拿走的嗎?”
“我親眼看到他把屍體裝進後車廂的,汐見老師事後說的文稿消失了。”
“事後是發生在什麽時候?當天就發現了?”妃英理問道,“另外,既然你看到了織田殺人,你為什麽不立刻報警?”
小泉說道:“因為他帶槍,所以我怕被殺了,一直不敢說。事後是三年前我收到汐見老師的投稿時,她跟我說以前放在工作室的東西都被拿走了。”
妃英理面對情況急遽變化的法庭,依舊保持冷靜的态度:“你和被告是撞上了嗎?否則你如果躲在暗處看到他殺人的話,他應該不會注意到你,也不會威脅你,畢竟他不會知道你也在現場。”
“我和…被告确實撞上面了……”
小泉吞吞吐吐地說道,接着看向汐見的方向,見汐見的手指在桌臺上一頓,他緊跟着掏出一個USB盤。
汐見美實是小泉見過的少有的有膽識又聰明的人。
原本是個小作家,之後在作者交流會上傍上了佐藤大作家。雖然在外說是師徒關系,但是工作室在住宅區裏面,已經說明了很多不可向外人道的事情。
從那之後,汐見美實的寫作之路一路順遂,沒有受到阻礙,甚至曾經有部作品有說過要登上學校教材,但後來因為教育部一些整改,不了了之。但佐藤老師在的時候,可以說是她最光輝的時候,大概長達有七年時間,試問現在哪個輕小說家能像她這樣順利轉型,并大獲成功的?
三年前春,她在佐藤老師幫忙指導的直木獎投稿短篇文學作品處在潤色期,佐藤老師就出現了意外。
三年前秋,她只獲得直木獎提名,輸給了一個年紀比她小六歲的新人作家。
編輯圈其實不大,織田的樣子沒過多久就被會來事的小泉編輯知道了。
小泉在喝醉酒的時候,跟汐見美實說過他撞破織田殺人的事,但是惹不起他,一直假裝不知道。
汐見美實當時便說,那織田完全有可能拿走了佐藤老師的文稿進行投稿,否則一個犯罪者怎麽會寫文學作品,還獲得了直木獎。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怎麽告?
又沒有證據。
小泉自己又不想當證人,不想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給弄死。
汐見美實說:“只能等時機了。”
你說汐見美實真心想要給佐藤老師報仇,絕對是不可能的。
小泉編輯對他們兩個人的關系早就心知肚明,就是簡單的各取所需的關系。汐見美實的姿容在作家界裏面算得上是清秀佳人,但是文界真正有天賦才氣的也多是有些精神潔癖的。她是在業界名聲臭得不行的佐藤老師的破鞋,業內人根本不想要,也不想和她成為“師徒”。佐藤老師去世之後,她和佐藤老師間沒名沒分,也不可能和佐藤老師的家人要遺産,新作品效果也不好,一度整天喝酒糊塗度日。
三年前冬,織田作之助的《十二夜物語》投稿給汐見美實帶來了轉機。
小泉編輯趁着文藝春秋出版社的人在忙,憑着“反正絕對不是織田自己寫的,可能又是搶來的”這樣正義的想法,小泉毫無心理負擔地把投稿拿走,并轉交給汐見美實。汐見美實立刻就把整篇文洗稿成功,準備随時以自己的名義發表。
小泉編輯怕事,跟汐見說過不要用,要是被發現,很容易就會被盯上。而且,他也已經偷用河合編輯的手機跟織田說,稿件不行。這樣,織田就暫時不能繼續盜用別人的作品謀利。
汐見卻說,小泉遲早都是會被盯上的,還不如用文稿證明他是殺人犯,順便大撈一筆。
聽到“大撈一筆”,小泉編輯耳朵動了動。
他問,怎麽證明?
汐見:“作品我已經洗稿完成了,但還是保留着故事鏈和部分主要描寫。只要織田再出版作品,只要部分相似,我們就可以告他抄襲。他是直木獎獲得者,又是年度關注的新人作家之一,噱頭絕對足,而且寫作經驗也少,從形勢上看,抄襲的可能性要比大作家抄襲的可能性高,到時候我把我的作品放出去,那絕對能吸引大量的注意力和閱讀量。
你是我的編輯,你一定也可以獲利不少。
但是小泉編輯你必須是證人,是絕對不可缺失的一環。
你要證明織田拿走過所有的文稿,才能告他抄襲,也才能揭露出他殺人的事情,把他送進監獄裏。這樣你最後就會得到安全,還能獲得錢財。
你懂這裏面的流程嗎?”
“可是一旦被告,他一定會想到找上我的。不是他,也會是他其他的同黨,我遲早我在上法庭前就會被報複的。”
“他現在已經是名利雙收的作家,一定會愛惜自己的名聲,不會想要毀了自己的職業。他來找你的時候,你就跟他們說你會為織田作證,證明他沒有抄襲,讓他們放寬心,順便把他們的話套出來。”汐見秀氣的杏眸閃着光,對小泉編輯說道,“然後錄下來。”
汐見美實:“小泉編輯,我們是利益共同體,你沒有了一個生財的佐藤作家,你需要一個新的。我也差一個成為文壇大神的機會,我們是互相成就的。”
小泉說道:“我懂。”
這個計劃很快就成型了。
抄襲與否根本沒關系,如何借“抄襲”送織田作之助去地獄才是關鍵。
于是三年後的今天,汐見美實和小泉編輯終于等到了機會。
等待上庭的這兩周,小泉編輯如汐見所料,遭到了黑手黨的圍堵,為首的是個年輕俊秀的黑發少年,看起來就是個涉世不深,不谙世事的孩子。
而他也順利把他們之間的對話錄了下來。
就放在這個USB盤裏面。
這才是決定性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