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京都十幾家頗有名氣的陰陽家都出動開始搜尋羽衣狐的下落, 或者有關任何蠃蚌的傳說。妖和神的存在方式并不一樣。妖是因為人類的畏懼而存在,而神則是因為人的信仰。所以轟一行人應付他們的方式也不一樣。
蠃蚌的傳說并不難找, 畢竟曾經是京都一代殺神, 雖即将湮滅在歷史長河中,卻并不缺少痕跡, 在無名山頭和一些村鎮裏仍供奉着這位神明。
穿着壽衣, 頭戴天冠的黑發少女看着突然從臺階上摔下來的蠃蚌, 慢騰騰地走到他的跟前。
她的名字是零姬, 是蠃蚌的神器。神明若是想使用神器,必會賜名, 而零姬就是蠃蚌給的名字, 但她身上并不只有一個神只給的名字。在沒有和前任神明脫離關系前, 擅自易主,為他人神明所用, 意為背叛。不過她對于背不背叛其他神明沒有感覺,她知道自己忠于最初的那位主人就夠了。
“實力突然變弱了。”
零姬毫無感情地說道。
神明成也凡人,敗也凡人。
蠃蚌力量可能随着時間慢慢變弱, 但是這突然變弱,只可能是因為凡間有什麽異變。
“有人把我的神社給拆了,和我那用神魂養着的人有關。”
蠃蚌頭昏腦脹, 他的神識需要靠人類的供奉滋養, 現在有人動了他的根基, 他不可能感覺不到。
零姬連扶人的動作也沒有, 踏着木屐說道:“我去調查一下, 有必要的話我會把肇事者需要毀神社的記憶取出,切斷他們和你那把神器相關的人的緣,應該就可以永絕後患。”
“嗯。”
此刻橫濱醫院的大廳裏面,衆人一起在看熱播的電視劇。
這是一部大河劇,故事劇情講的是作為一城之姬的女主和素未蒙面的男主有一紙婚約,女主和男主相認之路跌宕卻趣味橫生。此刻女主穿着一身華服,恰巧撞見男主,為了掩住自己的馬甲,她欺騙男主說自己不過是公主的女仆之一。
橫溝正史看得直吐槽。他本來并不喜歡出病房到處走,但是織田希望他多活動一下身子,對他手術後的痊愈有好處,每天會固定帶着他到處走走,走累了就坐在休息廳看大衆愛看的電視劇。
“你說,男主帶着個頭腦聰明的人設,居然連這基本的判斷力都沒有。他難道沒有發現服飾衣料都和普通人完全不同嗎?劇情根本就是為了讓女主護住馬甲,随便寫的,完全經不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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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想了想,說道:“也許是因為他太相信對方了吧?說什麽就信什麽。”
“所以這是愛情使人降智,還是失智呢?”橫溝正史撇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
“相信對方,這和降智有什麽關系?”織田對橫溝的話表示不理解,“也許,他覺得對方有什麽苦衷呢?”近來因為化療的關系,織田原本就是消瘦,現在更是形銷骨立,只是精神狀态一直很平和,坐在他的旁邊反而也顯得更加安定。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勾起了橫溝強烈的好奇心。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他正準備回病房,卻看着醫院院長從他們病房離開後,單獨和赤司征十郎說話。院長喊赤司為「赤司少爺」。橫溝正史其實也不太在意織田身邊的人是什麽身份,想必織田自己也清楚赤司是誰。織田若是覺得這些是該說給自己聽的話,他會說出來。但很奇怪的是,一旦這個「赤司征十郎」這個名字真切地出現在自己腦中之後,他發現周圍好多事情都和赤司征十郎有關。
比如說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醫院董事方大股東是赤司家的。
比如說赤司征十郎作為日本最優秀的大學生參與聯合國文化傳播的會議,并且發表演講。
比如說赤司征十郎是日本最有身價的年輕人。
可是,織田介紹赤司征十郎的時候,就是他是個在校大學生。
太過樸實無華了,簡直讓人覺得織田說的赤司,和報紙新聞上的赤司是兩個人。而且織田對待赤司偶爾會有憐惜的神色。
敏銳的橫溝正史莫名感覺到這其中的違和感。
“對了,恭喜你家赤司獲獎了。”
橫溝看到赤司征十郎憑着多元化的經營上了今年的日本福布斯富豪榜前八十名。
織田一愣,他怎麽沒有聽說赤司獲獎了,好奇地問道:“他獲得什麽獎了?他沒有跟我說過。”
“可能想給你驚喜吧?”
“他可能認為這些獎項可有可無,沒覺得有和我提的必要……”
織田自己其實本來也不糾結,只是赤司這種瞞下自己獲獎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僅是赤司,連同轟、中原他們也是如此。織田經常看到赤司他們私底下就會互相祝賀彼此的好事,每次都在等着他們什麽時候也跟着自己說一聲,但是等了三年,也沒有怎麽跟自己說過類似的事情。
其實織田也有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雖然不該私自探問,但是織田忍了三年多,現在悄悄問一下,暗地裏為赤司開心也好。
“我可以問,阿征獲得什麽獎了?”織田問道。
橫溝并不糾結,有問必答:“他獲得是日本……”
話才開了個頭,織田又突然覺得這麽問不好,這是不信任赤司的行為,連忙拒絕了。
“……那我就不說了。”橫溝繼續看着電視劇。比起在醫院草坪上走來走去消磨時間和體力,橫溝這個喜歡宅在屋子裏的人更喜歡坐着消磨腦力。
織田沉默了一會兒,開始喊橫溝的名字。
“那個獎項是不是很厲害?”
白橫溝瞥了一眼口是心非,非要臉上裝得雲淡風輕的織田,突然起了一些逗他的心思:“你好奇?”
“……好奇,”織田的話放在嘴邊又繞了一個圈,“……并不存在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也沒有關系嗎?”
“如果阿征覺得這需要跟我說的話,他會跟我說的。”織田重新定心。
“那我以我多年寫推理小說的經驗來看,你是等不到的,而且一直以來都沒有等到過。你的性格不是那種會主動問起他人不願意說的事,你也不會想問我到底獲得什麽獎了。可是你今天卻問了,那一定是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很多次,讓你真的很想知道。”
橫溝正史就想讓織田露出不一樣的表情。
上次的試膽大會他可是大慘敗啊!
他想看織田特別特別好奇的表情,想看他面無表情的臉出現一絲破綻。
“你可以問我的,這有什麽?”
等他屈服了,橫溝就逗他一下“我突然不想告訴你了”,看他會有什麽表情。
橫溝正史如意算盤打得響亮。
結果織田作之助長目微斂,重新擡起頭看向電視機的時候,表情全無,只是淡淡地說道:“他們不說是有自己的道理在的。”
“……”
莫名地,橫溝突然在這句話裏面讀到了織田的落寞,仿佛讀到了織田被排擠在外黯然神傷,卻不願為他人道的悲傷和失落。雖然被少年們簇擁着,卻又無法和他們心與心之間的貼近。為了不将自己的悲傷洩露出去,也不想織田家的少年們擔心,他用最淡然的要地面對一切,從始至終。明明他的筆觸是那般感性,織田一定隐忍了很多。
電光石火間,橫溝正史代入了織田的角色,心口頓時沉甸甸的。
然而織田還沒有說完,淡然的聲音裏的無奈也像是水裏的氣泡浮出水面。
“畢竟我們有年齡代溝,他們不告訴我是理所當然的。”
這話才落,橫溝正史看着織田正直的目光,突然有一口氣順不過去。
才差五歲,神他麽年齡代溝?!
而且這不告訴你獲獎的事和年齡代溝到底有什麽關系!?
這邏輯根本不順!!
“不對,織田,你再仔細想想。怎麽想都是因為他們有不能告訴你的秘密啊”橫溝正史就想知道他寫文邏輯明明清清楚楚,生活細節怎麽這麽渾呢?他想要搖醒織田。
秘密?
織田完全沒有想過這個方面,臉色一下子變得嚴峻起來。
“那我就更不能問了。”
“……”
這家夥沒救了。
不過說到秘密,橫溝正史突然好奇起來,什麽秘密那麽嚴重,不能告訴織田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情呢?織田的底細都被他們剝得一幹二淨,他們倒是藏得深。
橫溝正史正想多套出去些話來,他的注意力卻被不遠處出現的小栗蟲太郎槍走了。他住院那麽久,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小栗蟲太郎。該要生氣嗎?還是要無奈?還是該要高興?橫溝正史看着發小,就這麽失去了語言。慢慢地收回目光之後,橫溝擡頭看向電視機的方向,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小栗蟲太郎的異能力被俄羅斯異能組織「死鼠之屋」盯上後,被迫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了不牽扯到橫溝正史,小栗蟲太郎極少和他保持聯系,三年前陪同自己去領獎已經是少有的破例。橫溝正史自認自己沒有本事救他,只能不給小栗添麻煩。這個時候本該是朋友久違相見,橫溝只能假裝他和小栗是陌生人。
然而,小栗卻站在他的面前了,旁邊站着一個黑發的異國青年,頭發半長,是典型的北國少年長相,與高鼻深目的西歐人相比,他的面部曲線更加柔和,眼窩也不會沉降嚴重,但是和五官平坦的東亞人種相比,又更為立體,充滿着異國風情。
“聽說你生病了,我特地來看看你。”
他的日語很純正,只有小部分的發音仍帶着俄語的特點,語速飛快。
“費佳。”
織田看到面前站着的少年,非常驚訝。
“中也他說你去南極挖石油了,少說五年才會回來。”
費佳微笑微僵,但是很快就恢複了自然,神色自如,從善如流地說道:“提前回來了。”
“失敗了?”
費佳真是懷念這種被噎得想打人的心情呢,(才不!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于是費佳和織田兩人單獨去了醫院的天臺。
費佳數年沒回橫濱,再次回來的時候,原來織田的屋子早就換了鎖,裏面的陳設倒是一點都沒有變。費佳倒是想,若是這個屋子賣于他人了,他就将屋子的人全部清理,把屋子占為己有。然而陳設一如既往,這就說明,屋子仍是織田的,只是鎖可能被織田家的其他人給換了。
費佳沒有多難就破鎖而入,順理成章地在織田原來的屋內住下了。
這些天查織田家新址時,得知織田生病了。
費佳特地過來見他一下。
消瘦了很多。
蒼白了很多。
貼着他的手臂時,費佳卻還能夠感覺到一股有力的溫暖。
費佳不知道為什麽會用「有力」來形容「溫暖」這麽抽象的詞彙,但是他偏偏就覺得這個詞很适合織田。
“抱歉,我沒告訴你,我生病了。”
織田認真地望進費佳的眼睛,平淡的神色難得有些松動,聲音裏帶着抱歉,讓人動容。
明明那麽久沒有見面,他對自己的真摯卻沒有少半分,依舊如同初次見面。
費佳得承認,他喜歡織田作之助。他受用這種毫無防備如同稚子一般的真摯。他可以完完全全接受織田作之助的好,因為他相信他自己的判斷——織田作之助對自己的好絕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份發生任何變化。
但是,此刻費佳卻在這樣的表情裏,并不開心,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胸口湧動着無形的怒火。
費佳從和織田作之助相識相遇以後,偶爾就會在他的表情上注意到織田他這樣專注的神色之外,透着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細節。起初,費佳認為這樣的織田好操控,便于自己的行動,盡管對方明明感覺到自己并不完全是個好人,但仍能對自己盡心盡力,有求必應。對費佳來說,這并沒有什麽壞處。但是這些年沉澱下來,費佳反而開始感覺那些眼神,那些目光,那些好意逐漸成了心中難以釋懷的芥蒂。
讓他再次看到的時候,是如此的不快!
費佳露出沒有溫度的微笑。
“織田先生,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織田順着聲音,繼續看向費佳的方向,聽到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一直在想。您,在透過我,看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