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整年下來, 比起現在開始熱得人發昏的夏天來說, 冷得人全身刺痛,衣食短缺的冬天才是最叫人難受的。但對于京極屋的花魁「蕨姬」來說, 這些已經是不足挂齒的小事。
一旦生活在奢侈富裕的日子裏面久了,很多困難的記憶都會消失成春光下的融雪,屋帳裏飄散着的熏香煙氣, 看着有形卻離消失已經不遠了。
「蕨姬」就是這樣的。
然而, 就是這樣備受寵愛的蕨姬也遇到困難了。
吉原街的花魁無論是教養、才藝都是上上之乘, 普通的恩客連面都很難見上, 有些花魁賺的錢可以養活整個屋子的女孩子。可要保持這樣高的地位,她們也需要保持不斷地學習。這就是問題。
最近,「西語」成了時興話。
事情是這樣的。
來日本的外國人越來越多,雖然來吉原街的不算多, 但是總會偶爾來一兩個, 花錢極其大方。不過這不是吉原街的主要顧客,主要顧客依舊還是政府要員,富賈豪商, 他們地位高, 實力雄厚,接觸的海外事務并不少。他們認為講西語那便是了不起的才能,在都市裏上學的女孩子都不一定會講西語。
前些月有些女孩子只是講了一句「歡迎」的西語,那些客人就大感新奇, 還給了不少賞金。一時間, 西語就成了時興話, 沒有才能或者沒有足夠容貌的女孩子也開始捯饬着怎麽學這幾話。
學說話而已,應該不難。
但是偏偏對蕨姬來說,難于上青天。
她現在都聽不懂「歡迎」到底是“瓦爾空”還是“威爾空”,大家的發音都不一樣。最讓她生氣的是,那些「張店」的女孩子——就是坐在面向着大街有木格子的屋子裏坐着的女孩子随口一句難聽致死的“瓦爾空,挨門窩聽佛有”,恩客就被迷住了。
這是在看猴子講西語,是不是也要興奮啊?
有毛病!!
鄙視!!!
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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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麽樣,為了趕時興,京極屋老板娘給她請了一個專門的教導老師,是個酒紅色發色的少年,穿着灰色的襯衫和筆挺的西裝褲,說是在海外待了挺長的時間,今年才過來的。天生顏控的蕨姬起初覺得他看上去五官平淡,連正眼都不想看,後來發現他講日語和西語的時候,就感覺換了一個人一樣,才開始看他,而且越看越覺得這人相貌周正,五官舒服。上了一堂試聽課之後,蕨姬覺得可以勉為其難留一下他。
今天是第五堂課。
蕨姬到現在還沒有正式開過口,雖然她私下裏有練,現在基本的西語都會講一兩句,和大家一樣都是學着秀一下而已,就跟學唱歌一樣,并沒有想過起任何溝通作用,所以她只要會念就好了。但是無論怎麽發音,都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好聽,不能像織田那樣如同清泉流水一樣的悅耳舒服。所以她寧願不開口。
“我們今天來上實踐課。”織田讓蕨姬把之前的教材收拾起來,另外給了一本對話用的筆記本,上面是日語用片假名備注的英語對話手冊。“拿上這個,我們出去說說話。”
“我和你?”蕨姬臉寫滿拒絕,“我晚上還要工作,沒時間陪你溜噠。”
織田準備出門的動作頓了頓說道:“我找了一個非常好看的人過來。”
“嗯?”
抱着疑惑,蕨姬跟着織田的腳步下樓梯,在紅木樓梯下,一名西裝革履的黑發男子正望着欄杆內的水池。因為蕨姬不喜歡出門,屋子裏面有什麽都沒有,天氣燥熱時,也悶得慌。所以蕨姬讓老板把大廳拆了,改建成水池,裏面養了一些紅色或者金色的鯉魚。
青年身材高挑,眉目隽秀如遠山秋池,唇紅膚白,黑色的短發用摩絲打理得清爽秀淨。在蕨姬他們還沒有到之前,不少女孩子借着各種借口偷偷地在看他。
“這位叫太宰治,是你的陪練。”織田作之助面不改色地說道,“他只會回應你的西語口語,所以請你開口和他對話。任何問題都可以問?”
“一個晚上多少錢呢?”蕨姬嬉笑道,再怎麽大膽的花魁也不會像蕨姬那麽直接。她眉飛色舞,眼裏都是嬌俏的媚意。
在別的男人和店裏的女孩面前,蕨姬是兩種态度,蕨姬性格火爆率直,對着店裏的人都是不假辭色;京極屋的老板擔心她這遲早會出事,女孩再美,在吉原街再怎麽地位尊崇,在社會上也是下等之流,登不上臺面。老板和老板娘都擔心性格剛烈又驕傲的她遲早會出事。還好,蕨姬在客人面前都是有分寸的。
“你問他吧?”織田再擺出一個木琴,上面每個琴鍵都代表着一個音節,用日語片假名都标記好了。日語和英語不同,日語是單音節的字拼成一個詞,而英語則是多音節詞,多音節拼成一個詞。
織田帶着他們到老板娘安排好的房間聯系,屋子裏透風透氣,還有風送的鈴铛聲。
“蕨姬音樂很好,三味線和木琴都也很優秀。所以我們學習的時候把音樂和練習口語聯系在一起。”
“不要在意發音,今天記怎麽說話。”
“打開練習冊第一句,首先問時間when,它是由三個國際音标組成,所以——”
織田連續敲了三個琴音。
“蕨姬小姐來試試看?敲的時候念出聲,把它當作日語那樣就好了,之後我再教你英語重音如何區分。”
這木琴對蕨姬太簡單了。
閉着眼睛都可以敲準音節。
“如何?”
“很簡單,比琴譜還簡單。”
“很好。”織田點點頭,指揮着蕨姬從四十八個國際音标先按順序敲十遍,邊敲邊按羅馬音的标注念出國際音标。他一個個糾正她的發音。改不掉的話先記下來,不勉強她。
太宰治裝着一副正經聆聽的模樣保持着從容不迫的姿态。他來吉原街大概有兩個星期了,兩人要混進吉原裏面的時間跟預期一樣。
按照同樣和他們協作調查十二鬼月的宇髓天元說的,他已經打算讓自己三個妻子都混進吉原街裏面逐一調查。但是織田不同意,要是誰對她們動手動腳,她們該怎麽辦?不反抗就會被占便宜;反抗的話可能會被發現她們的不對勁。
那宇髓天元就說,那要不他和太宰兩人混進客人裏面,對那些住在吉原街的女孩們一一調查。反正織田也十六歲了,趁機會開開葷,太宰聽得眼皮直跳。
織田只是長得高,其實他才十四歲而已。
不過他也知道宇髓天元在開玩笑。整個鬼殺隊的工作都是經濟輸出型的,全隊的資金周轉全靠産屋敷千年來的祖傳基業在維持,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閑錢。
太宰敢說,哪天鬼殺隊散了,絕對是因為資金鏈斷裂。
織田的聲音也響起來了:“這樣調查太慢了,吉原街的女孩子起碼有一千個,我們兩個中間還要休息,估計要兩年,太耽誤時間了。”
(哇哦——)
這麽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解釋,真的不知道該從哪裏吐槽比較好。
宇髓天元撐着下巴說道:“你們要不是長得都太高了,扮成女孩子倒是可以混進去。”
“我有個簡單的方法可以立刻盤查鬼在哪裏?但是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太宰治見兩人陷入困境,才慢條斯理地開始說出自己的主意。
他安排了兩條線。
第一,自主營銷紫藤花香水,征求産屋敷的意見,大量地生産香水。在這個崇洋媚外的時代裏面,外來的時興物總是會吸引別人的注意。
成功的話,可以當作鬼殺隊副業來經營,當然為了防止鬼起疑心,後期會推出其他的香水。
先用紫藤花香水試行,在吉原街上由「隐」的成員負責推銷銷售——只要噴上一點就能讓身上散出香氣,可以維持六個時辰。
以兜售的名義,隐給每個店家都送上樣品,讓老板給他們的女孩們用上,第二天回收反饋,進行銷售。
因為是本地生産的,價格要比都市的海外舶來品要便宜一大成。
試行三天後,一個星期內收到了百分之九十的回饋——大量的訂單,以及有三家吉原街的花魁不喜歡紫藤花的香氣,連店裏其他人都不許使用。隐他們按照太宰的意思轉述過,如果花魁不想用,還可以給底下任何一名女孩使用。但是有明确的三家是讓店裏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不許用這個樣品。
理由不外乎兩個,不喜歡這個味道或者對這個味道過敏。
他們将紫藤花香水推廣盤查鬼的所在地外,同時又推進了另一個項目——教習西語。
這要比紫藤花香水要費錢一點。
買通幾個女孩子講幾句亂七八糟的英語,再給一些人一些錢指揮他們只點名會西語的。來回一個星期之後,看着時機差不多了,由宇髓天元去吉原街各處老板娘那裏推薦織田作之助,這樣織田就可以按照計劃混進吉原街,和特定的三個店的女孩子接觸。
面前的蕨姬就是其中一個調查對象。
極其厭惡紫藤花香水,又被推薦去學西語,還跟織田作之助接觸了四次,只是每次都很短的時間,兩刻鐘裏面必須結束,為了延長調查時間,知道蕨姬是顏控的織田把太宰治給帶上了。
……
時間回到面前。
太宰治不得不佩服織田的音樂教習法,蕨姬很快就記得第一節 練習冊的內容,用木琴的聲音來記住每個單詞的發音。她還問了織田,讓太宰治留在這裏陪他一晚用英語怎麽說。
蕨姬在木琴上玉手紛飛,如同在花叢中翩翩起舞的白蝴蝶,嗓音如蜜,眉目傳情。
太宰治不得不說,眼前的花魁要是鬼的話,他也真的不虧。然而他還沒有應,織田一板一眼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Sorry,he is not available.”
陌生的單詞出來直接叫蕨姬一懵。而太宰治就像被人戳中笑點一樣,不顧形象地低笑起來。
“他說什麽了?”蕨姬不知道織田說什麽話那麽好笑,把太宰治逗得耳朵都紅了起來。
“他說我得回家吃飯。”太宰清咳一聲,保持鎮定。
“……”
不僅被太宰打斷了自己的解釋,他還破壞了之前說好的規定。織田正要說話,反倒被太宰拉住手腕,被他往外帶。
“時間不早了,蕨姬小姐好好練習,明日再見。”
“時間過得那麽快嗎?”蕨姬完全沒發現。但也是之前她說的不要超過兩刻鐘,現在已經過了一個鐘頭了。
織田被太宰帶出京極屋的時候,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太宰要自己破壞計劃,也是他同意要維持只講西語的人設的。現在卻笑個不停。
“你在笑什麽?”
“笑你那句英語。”
“……”織田蹙眉,“我沒有說錯啊,難道是我錯了嗎?”織田忍不住懷疑起自己來。
雖然知道織田确實是不想自己單獨留在可能是鬼的屋子裏面,但是他的話實在太多歧義了。
太宰把織田帶進小巷裏面,織田擡頭看着太宰的臉。
“he is not availble,這可不是只意味着沒空,更指的是他已經有對象了。你要是在銀座哪個洋人酒吧說這句話,可就是直接在宣誓主權,我是你的對象了。你懂不懂?”
“那你笑是因為我說錯話,所以覺得我特別好笑嗎?”織田早發現太宰治喜歡取笑自己,但這次笑得那麽厲害,直接要從京極屋退場,是因為自己真的表現太蠢了嗎?
“嗯……”
太宰也沒有好好分析自己的心情,被他這麽一說,但不是說好笑吧,反倒是——
興奮。
莫名有點興奮的感覺。
聲音過耳時,有熾熱的血液在身體翻滾。
“你要是再長大五歲,對我說這句話,我也許會被你的舉動帥到。”
太宰治伸手刮了一下織田少年的嫩臉,聲音含笑,又散散懶懶。
“你說對不對啊,小織田作。”
“……”
這是傳說中的以下克上?
織田對被突然摸臉表示不知道怎麽反抗,一臉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