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中原不知道這個鬼為什麽會突然說話, 但是他突然打熟人牌一定是想活下去的。
畢竟來人從一開始對織田就沒有抱任何好意, 更多的是防備和警惕。憑着多年與人共處的經驗,中原覺得這個時候, 最好給他塞個布團,讓對方閉嘴。因為他說的對象, 可是說什麽基本信什麽的織田作之助。
中原左顧右盼,摸了摸口袋,想起身上的背包裏面有鬼最讨厭的紫藤花香水, 于是想也沒想, 毫無預警地橫在對話中間,對準無慘, 直接噴了一臉。無慘瞬間蔫壞的表現讓中原起了興趣, 這讓中原想起,每次回夏目老家都要清理蟲蟻時, 噴上殺蟲劑蟲子全部倒下的場景。
織田面對這種場景有點懵,但是內心深處是松了一口氣的。
其實, 他們兩個人就處在尬聊狀态。
對現在的織田來說, 已經是十三年以上的事情了。
當時按照侑子小姐給的任務, 他在日本從飛鳥時代開始就一直混到明治時期。但是日本是從明治維新開始才允許平民吃肉, 織田十四歲還是長身子的時候,光是野菜水果是吃不飽,而後遇到一些除妖師, 生活才有所改善。他們分給織田用妖怪做的幹貨當口糧。也就是從那時候, 織田才知道原來妖怪是可以吃的。
不過, 他對會講人話的就下不了嘴。
織田不得不說,他遇到肉那會,就知道它是妖怪。但是它既滿足了他吃飯的需求,而且它也不會說話。靠着它,織田歷經八、九個月順利把侑子小姐的客人不小心摔碎的四魂之玉都收集齊了,重新好好地放回神社裏面。當然,後來聽說被一個叫做戈薇的女高中生一箭射碎時,織田還是有一秒鐘感覺到了虛無。
嗯。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織田原本想把肉帶走的,畢竟它為自己提供了那麽多食糧,織田想着也許可以幫他成為大妖怪什麽的。若是不成的話,他就可以繼續當做無限糧倉使用。
然而,他即将完成任務的時候,被大妖怪殺生丸叫去臨時幫個忙,而且比想象中花了更多的時間,所以織田回來的時候,肉已經不見了。織田當時還以為它死了,如今看到他順利成形,心裏還是比較挺感慨的。可說到底,兩人的關系其實沒有那麽近。
所以,兩個人全程尬聊。
“好久沒有見了。”
“是啊。”
“你過得好嗎?”
“嗯,你呢?”
“還好。”
“……”
“……”
“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
“我也沒有想過會遇到。”
“…………”
“…………”
織田不知道怎麽續,想要保持沉默的時候,一直當局外人的中原突然朝着無慘噴了紫藤花香水。
無慘瞬間蔫了。
織田松了一口氣。
中原拉着織田避開無慘的視線,問道:“織田作,我覺得他不是好人……好鬼,你想要救他嗎?要不,我們把他曬曬就了事了吧?還得去找鬼舞辻無慘。不要浪費時間比較好吧。”
“以前他對我有養育之恩。”
織田說完之後,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的措辭沒什麽問題。
養育之恩?
中原一聽,眼神也不一樣,決定也不太一樣了。
“………那這次放過他吧,下次抓到之後就沒有這次機會了。”
中原的是非觀很明确。
對自己有恩的人就是要報答,哪怕對方是壞人。
他的職業問題讓他不能用尋常的價值觀來判斷如何處理一件事情。
中原本身也知道自己做的是違法犯罪的事情,但是在那之上,他把這件事當做是工作。長期以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工作,所以比常人要更加明确自己必須平衡自己和世間的道德觀。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明确把工作和生活區分開來,能夠理解之後他會得的可能的報複,并且報答所有能夠接受自己的人。
對于織田來說,如果現在他是一個人的話,他會自己做決定。他想的也是放過對方一馬,但是他的想法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我覺得我們需要确定他是否無害才能放他走。你覺得呢?”
十四歲的織田大概會直接放走鬼,正如他當年□□部A害了。因為A在港黑前期很照顧他,所以他沒有想過對幹部A起報複的心理,只想從今往後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然而,善良并不只是一種品性,更多的是一種能力。盲目地施予善行,那并不是好事。
肉和妓夫太郎最大的區別在于什麽呢?
為什麽織田就願意放走妓夫太郎?
因為妓夫太郎已經擺出自己有從善的心,所以織田相信他。肉現在看起來也不太算是好人。織田想着好好磨練他的心性之後。覺得沒問題了,再放過他。
因為織田已經習慣家族決策了,所以他有想法的時候,也不會想着逼着對方接受,而是下意識擺出聽中原的意見的神色。然而中原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中原沒什麽意見。
“那就聽你的,先帶着它吧。”
然而,他們讨論的聲音才剛結束,一股怪異的三味線的弦音像是風一樣由遠及近。等他們回過神,他們從城外郊區被移至到了日式建築群中。這個空間變化奇妙,如同無數個屋子上下左右按着規律拼接而成,四處都是通道,四處又是死路。
“是空間傳送。”中原意識到的同時,發現被綁住的鬼舞辻無慘也跟着傳送離開了,“是來救肉肉的?還是來攻擊我們的?”
織田也看得出這是個迷宮,當下不是處理肉的時候了。
他凝聲說道:“看來我們遇到真正的鬼舞辻無慘了。”
“看來是了。”
這大陣仗,看來對方應該很厲害。
中原開始起了一點戰鬥的興趣。
“我們往哪個方向走?”
“只要不是鬼打牆,一定可以找出出路。我們現在應該是被傳輸到整個建築群最外圍的位置。如果這不是幻象的話,我們破壞的東西一定不會那麽快容易恢複。”
織田這話一落,中原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搞破壞這種對于他來說太容易了。
中原正要大展拳腳,剛才在那個鬼面前,自己表現得太普通了,現在他要做出更厲害的讓織田刮目相看。主意一打定,中原就開始撸起袖子。然而他的手腕卻被織田拉住,只能順着織田的動作低下頭,看他給自己纏上一條紅線。
“要是我們不小心分開了,可以根據這條紅線可以找回對方。”織田對中原還是恨不放心,怕他跟着自己走散了,不能及時照應他。
中原疑惑地看着這條紅線的長度頂多也就是一米長。
“這樣,我們行動起來很不方便吧?”
“現在是這樣的,它可以無限延展的,不會約束到動作。”織田給中原展示了一下,這紅線會随着光的角度消失,好像不曾存在過一樣。
中原也覺得這條線不錯,要是他們中途失散了,還可以根據線找到對方,也不怕把人給弄丢了。畢竟他們現在就是在撲朔迷離的迷宮裏面,迷路後就算有信號可以打電話,也找不到人。
“那要是斷了怎麽辦?”
中原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除非線兩端的人有誰解開了,否則不會斷。”
織田讓中原放寬心。
“這倒是挺好的。”
中原看着紅色的線散着凝光,線兩端緊緊地系在兩人手腕上,笑了笑。
“沒問題的話,我們就出發吧!”
話音落完不久,面前的牆就被中原一腳“轟”出一個大洞出來。
***
下弦之壹的魇夢并沒有死,被上弦之叁猗窩座救走了。
回去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死,沒想到自己的血鬼術經過無線列車一役又被淬煉拔高了。他現在不需要有外用的工具,也可以自由地出入別人的睡夢裏面,操縱別人的夢境。而當自己是夢境的主人,他要怎麽控制對方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為這件事,下弦之壹又被鬼舞辻無慘重新賜了血肉,實力又再次大漲。
然而,他也沒有再次失敗的退路了。
坐在無限城中,魇夢可以聽到屋外傳來一陣陣“嘭嘭嘭”的巨響,那聲音越來越近,就像是有個巨人邁着腳步朝着他小小的房間走來,最後所在的屋子裏面透來一股急驟的風息時,魇夢知道人已經到了。
然而魇夢也沒有辦法見到對方長什麽樣子。
他的眼睛已經被挖掉了,就算是有無慘大人的血肉,也沒有辦法恢複,此刻眼部的時候纏着一圈黑色的紗布。他保持着安定從容的笑容“望”向來人。
“總算見到個人了。”中原揉着拳頭,指骨發出“啪啪啪”清脆且震懾力十足的威脅音。
魇夢沒有動作:“只有一個人?”
魇夢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
鳴女是鬼舞辻無慘的近侍,是她發現鬼舞辻無慘消失的時間過久,于是自己主動出來尋找。注意到鬼舞辻無慘的時候,鳴女立刻奏響手上的三味線,将所有人傳送到無限城裏面。同時她把兩人的消息告訴了留在無限城裏面的魇夢、堕姬以及上弦之壹黑死牟,以便他們随時可以應對。
“對付你,我一個人就夠了。”
中原和織田都發現這個地方要比想象中的都要大,像是無底洞一樣走也沒有走完,而且織田還發現這座城是不斷地以難以注意到的速度不斷地翻轉着,讓人更加混亂。于是織田和中原兩人決定分開行動,要是誰遇到危險,第一時間拉動紅線。
中原一路也不知道打碎多少門和牆,有些大廳看起來像是有人使用過的痕跡,但是都是空的,一路上都沒有見到人,正是憋着一股氣,正好遇到了魇夢。
中原話音剛落,飛身朝着對方的頭打了過去,那人簡直就是坐以待斃一樣,完全沒有反抗,頭被壓在榻榻米上也沒有反抗一下,甚至露出喜悅滿足的笑容。這讓中原忍不住蹙起了眉。
“你在笑什麽?”
“你喜歡做夢嗎?”魇夢微笑道。
“你有病吧?!”
中原罵完之後,覺得這事不對勁,不僅僅是魇夢勢在必得的笑容,也是因為他覺得有一瞬間頭是昏的,雖然他清醒得很快。中原最不擅長對付的就是精神類的攻擊,港黑裏面的Q對中原來說就是麻煩角色,所以中原從不輕易靠近他,尤其是七年前,織田跟他發生了一些不愉快之後,Q還因為被費佳挑唆殺了不少港黑成員,森首領把他關進了地下室裏面。
中原反應很快地想要松開手,這個時候碰到對方不是好的決策。
然而他才松開,魇夢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太遲了。”
中原感覺自己被魇夢的手拽了一下,他身體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栽,已經運用得如同呼吸一樣自然的重力纏着自己,他順利地沒有摔倒,然而再定睛一看的時候,他正躺在一席薄被裏面,外間是一片黑夜。
“……”
糟糕,着了他的道。
中原馬上反應過來,他在的地方完全不是他應該在的地方。
這裏是——
銀白發色的少年插着口袋,笑容燦爛地對着中原說道:“中也,你醒啦!吃飯了!”
他的身後冒出一個桃紅長發的少女,她雙眼明亮地說道:“我們的慶祝大會要開始了,你快點來。”
中原的心口像是被冷風吹了一下。
他記得他們是誰,是七年前武裝少年組織「羊」裏面的白濑和雛子。他并不讨厭他們,到最後也不讨厭他們,但是他之所以覺得心口發冷的原因是,他感覺他們的身影重疊了一些人,而他忘記那些人是誰了。中原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你怎麽了?”雛子覺得中原整個人都是呆呆的,忍不住上手要去拉他,“我們今天與港黑對抗的「羊」就正式成立了,你就是我們以後的首領了,能者多勞,一定要保護我們啊!”
中原下意識地避開雛子的手。
雛子的表情上有些尴尬。
“抱歉,我要出去一趟。”
中原覺得如果記憶尚且還不那麽模糊的話,他必須要找出那個人。不然他一定會連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
“那慶祝會怎麽辦?你要去哪裏?”白濑攔住中原的去向。
“我要去找人。”
中原的眼睛燃燒着光火。
他必須要找到那個人。
“誰?”白濑不明白,感覺中原若是走的話,一定不會再回來,所以他的口氣非常強硬,“你除了我們,你有誰要去找?你要抛棄我們,要背叛我們嗎?!是我們收養你的!你從八歲開始就和我們一起住在一起,你沒有其他人。”
“我有!”中原堅定地說道。
“那是誰?”
“是——”
中原想不起那人到底是誰了,但是那個人一定存在的。
“白濑,你再攔着我的話,不要怪我對你動手。”
白濑和雛子都知道中原有不遜于任何手握武器的大人的力量,但是他們之所以不怕中原,是因為中原對他們的要求從來都不會拒絕,也從來沒有冷過臉,甚至擺出這種會和人幹架的表情。白濑被中原的話吓了一跳,攔着的手臂下垂了一半。
中原直接推開白濑的手臂,從正門跑出來,正在準備慶祝的夥伴們看到中原這樣,也跟着站起身,想追問到底發生什麽事,甚至有人試着追上中原的腳步。但是最後,他們也只能看着中原消失在貧民街的盡頭,被層層的建築群掩蓋了身影,如同深夜盡頭總是被雲霧遮掩的孤星。
路。
他記得路。
他記得以前搬過家,搬到一處有櫻花的新屋子裏面。在那之前他們就生活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裏面。那裏住着一個很喜歡寫小說的作家,他會寫很多很多的故事,雖然他其實有時候也不像其他人那樣說出這本書精彩的地方在哪裏,他除了“哇啊啊啊啊好看”之外就說不出更多更多的意見,但是他每次都非常認真地看完,而且還把書的每個字都記下來了。
他會背。
他會背的。
他記得那麽多。
可惡!怎麽現在全都忘記了。
可惡啊!
中原還記得他給他買了一座靠海的屋子,因為他說若是看着海寫作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中原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得肺部發熱,喉嚨發啞。
那間屋子,那間屋子,那間屋子。
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啊!
在哪裏?
誰能告訴我?
我現在在哪裏?
我到底在找誰?
中原回來的時候,大家注意到他眼角發紅,但是因為他就像是全身傷痕累累的幼獸,處在完全警戒繃緊的狀态中,沒有人敢主動和他說話,沒有人問他沒事吧,沒有人問他需要幫助嗎?就這麽看他一個人反鎖着門,連衣服都沒有換,就像是被人射中了一槍一樣,直挺挺地倒進了被窩裏面。
這一躺,就是躺了兩天。
打開門之後,中原還是「羊」的中原。
仿佛心已經枯朽一樣,中原比往常要更加沉默。
“中也,港黑他們又來挑事,他們要來殺我們。”
中原臉上的表情沒有多餘的表情,連聲音都是那麽冷淡。
“告訴我在哪裏,我把人殺了就是了。”
這才是中原中也。
他才不是什麽好人。
或者說他連人都不是。
這樣注定下地獄的自己。
這樣的自己到底在找什麽美夢。
武裝少年組織在中原一人屠盡由百人組成武裝隊下,名聲赫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