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談話
祝星晨終于掙紮着開了口：“我不知道……”又莫名其妙地有點想哭。
居骁收回手，遞來兩張紙巾，祝星晨接過大聲地擤了擤鼻子，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在居骁面前已經不是第一回丢臉了。
等祝星晨臉色好點了，居骁招招手，叫來服務員，加了一道粉蒸牛肉，一道雞豆花，一道紅糖糍粑，都是不辣的。
祝星晨想說話，居骁只說：“等你吃點東西再說。”
經過了一上午的心情起伏，祝星晨确實餓了，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東西，半晌後擡頭才發現居骁一直看着他。
吃飽以後，羞恥感漸漸回籠，祝星晨漲紅了臉，吶吶地躲避着居骁的目光。
“吃好了？”居骁問。
祝星晨點點頭。
居骁讓人把桌上的剩菜撤了，上了一壺茶，又問了一遍：“你怕我生氣嗎？”
祝星晨捧着茶杯不說話，氤氲的熱氣蒸得他眼睛微微濕潤。
居骁一直在等他回答。
靜默了半晌，祝星晨終于小聲承認：“是的。”
“為什麽怕我生氣？”
祝星晨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看向居骁，茫然地眨眨眼，慢慢說：“我不知道。”
居骁平靜地說：“因為你想讨好我。”
祝星晨瞪大了眼睛，震驚之下聲音都大了起來：“什麽？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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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骁輕輕噓了一聲，示意他聲音小一點，解釋道：“我不是說你出于自己的利益，想要對我獻媚。我是指，你覺得你有需要取悅我。”
祝星晨仍是一頭霧水，只隐隐約約察覺到居骁說的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居骁喝了口茶，說：“星星，接下來如果我說有的不對，歡迎你糾正我，只不過我覺得你可能需要聽一下我說的話。”
祝星晨點點頭。
居骁接着說：“我們換個問題，你剛剛為什麽在我逼你吃辣的時候會哭？”
還不等祝星晨回答，居骁就自己說出了答案：“因為你對我懷有期待。”
祝星晨一臉茫然：“什麽期待？”
居骁說：“你期待我對你好。其實我也确實知道，你不能吃辣。”說到這裏，居骁微微笑了一下，“你之前吃到食堂的魚香肉絲，都被辣到要買牛奶喝。
“我辜負了你的期待，所以你會哭。”
祝星晨又茫然又羞恥，小聲說：“怎麽會……”其實心裏已經開始贊同居骁的話了。
“這個問題也可以這樣問：為什麽你之前遇到了很糟糕的事卻沒有哭？
“我說過，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可以糾正我。但是不管是你的家人對你的忽視，還是受到了欺負，至少你看起來是很堅強的。”
祝星晨沖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居骁說：“比如今天早上，你媽媽注意到我沒有穿夠衣服，卻沒有注意到你的。她今天為我專門烤了點心，我們上次去森林公園的時候，你卻根本拿不出可以跟人分享的零食。例子還有很多，光是我和你短暫的接觸中，就已經察覺到了這樣的忽視，我不信你會不知道。
“但是你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适與反對。你消極回避的态度，在處理學校裏針對你的霸淩時，也同樣出現了。”
居骁的眼睛緊緊盯着他，祝星晨甚至覺得自己幾乎要被他坦率直接的目光灼傷。
祝星晨無力反駁，只喃喃說：“不是的……”
居骁搖搖頭，說：“星星，我沒有說你不好。我只是不想讓你這麽辛苦了。”
“我本來以為，你對周圍的所有人，都不會抱有期待了。”居骁淺淺地微笑了一下，“所以你因為我哭的時候，其實我很高興。”
居骁的一字一句低沉有力，一下一下敲擊在祝星晨心上：“你願意相信我，我很高興。”
祝星晨仿佛哽了一團棉花，胸口又酸又漲，張口才發現聲音啞得吓人：“我一直相信你……”
居骁站起身來，從對面坐到了祝星晨旁邊，一手攬住他，另一只手輕輕擦去他不知不覺又掉下來的眼淚。
祝星晨很久沒在人前這麽哭過了，不好意思被看見，轉頭埋在居骁肩膀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打濕了居骁的衣服。
居骁用下巴蹭了蹭祝星晨的發頂，輕聲說：“讓你哭了，對不起。”
祝星晨哽咽良久，才埋在居骁肩窩裏搖搖頭。
擡起臉時，祝星晨的眼睛仍舊紅紅的，所幸居骁選的座位在角落裏，沒什麽人能看見他們。
居骁倒了一杯熱茶，祝星晨接過喝了，感覺好一些了，說：“你接着說吧。”
居骁點點頭：“謝謝你相信我。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你有必要取悅我、讨好我。”
祝星晨揉揉酸脹的眼睛，說：“我……沒覺得有在讨好你。”
居骁說：“但你怕我生氣，怕我不高興。”
祝星晨争辯道：“但那是因為我……”因為我好像喜歡你。
居骁說：“我同樣也關心你，不希望你生氣，不過我不會在你面前隐藏自己的意願。”
祝星晨暗暗回想，居骁在自己面前也确實一直很坦率。
“星星，你這麽關心我的感受，我很感動。然而降低自己的自尊，去迎合他人的需求，不論對方是你的家人還是朋友，這都是非常危險的事。”居骁直直看着祝星晨的眼睛，低聲說出了結論，“低自尊直接導致了你被霸淩。”
祝星晨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居骁說：“我不是在指責你，你已經足夠堅強、足夠優秀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遠比你以為的，更有價值，值得更好的人生。”
真的是這樣嗎？祝星晨很懷疑，從趙筱茜以他為名拆散了祝月玥的家庭開始，他身上就已經背負了無法赦免的原罪。
而居骁并不知道這一點。
“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祝星晨最終說。
“為什麽你會這麽覺得？”
祝星晨搖搖頭，什麽都沒說。
居骁定定看着他，祝星晨最受不了居骁這樣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讓他在居骁面前顯得無比渺小、無比卑微。
祝星晨低頭喝了口茶，避開居骁的凝視。
雖然看不見，但祝星晨知道居骁還在看他。
過了半晌，祝星晨杯子裏的茶已經涼了，居骁輕輕嘆了口氣，摸了摸祝星晨的腦袋，說：“我不逼你。你願意說的話，我随時陪你。”
祝星晨終于鼓起勇氣擡頭，和居骁的目光交彙到一起，聲音微微發抖：“謝謝你。我相信你。只是……”給我點時間。
居骁不說話，只露出一點微笑，又揉了揉祝星晨的頭發。
祝星晨舒出一口氣，仿佛呼出了一直萦繞在他心間的郁結，又低聲說了句：“謝謝。”
居骁搖搖頭，說：“沒事。”
祝星晨結了賬，還剩一百多塊錢，想了想，說：“居骁，要不要去看電影？”
居骁走在他旁邊，看了他一眼：“怎麽？真的去約會？”
祝星晨想起居骁對孟超凡說的話，猛地臉紅了，說：“沒有。不是。你不想看也沒事。”
居骁從餐廳裏出來以後，恢複了之前淡漠的面孔，看了看表說：“下次吧星星，我等會兒還有事。”
“好。”祝星晨有點失望，但仍笑着點了點頭。
居骁看了看他仍有點泛紅的臉，帶着笑意說：“下次。”
祝星晨聽出來了，感激地笑了笑。
兩人出了商業區，很快分別了，回到家，趙筱茜迎上來，問：“怎麽樣？”
祝星晨有點莫名其妙，反問：“什麽怎麽樣？”
趙筱茜看起來很急切，問：“你們今天處得好嗎？請居骁吃飯沒？”
祝星晨垂下眼，說：“不錯，請了。”
趙筱茜追問：“吃的什麽？”
祝星晨說：“川菜。”
趙筱茜知道自己兒子不能吃辣，聽到是川菜，知道是居骁的意思，她反而很高興：“你跟他好好相處，錢不夠我幫你找你爸爸要。”
祝星晨低聲答應了，又說：“我回房寫作業。”
一下午加一晚上，祝星晨基本上都悶在房裏，但他腦子裏一直亂紛紛的。以前被欺負的時候，只要沉下心，很容易就把煩惱的事抛在腦後，只是今天，祝星晨怎麽也靜不下來，直到上床睡覺，居骁認真擔心他的樣子仍然揮之不去。
祝星晨嘆了口氣，翻身閉上眼，微信忽然響了一聲。
祝星晨從枕頭下拿出手機，不是居骁，而是曲橙的消息。
曲橙：睡了嗎
祝星晨：還沒。
曲橙：睡神這麽晚還沒睡好神奇
曲橙：昨天出去玩我拍了點照片，剛剛修完圖，你要看嗎
祝星晨：要呀。
曲橙連接發來幾張圖，祝星晨微微一怔，因為這些照片不是他的，而是居骁的。
這一章包含着我對校園霸淩的一些淺薄思考，希望自己寫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霸淩的受害者其實在被霸淩前已經處于一個脆弱的地位，如果一個孩子沒被周圍人愛過，尤其是沒有得到父母的愛，那麽過低的自尊，會使他們成為霸淩的目标。霸淩受害者可能長得美或醜，成績好或壞，背景優或劣，但是共同點往往是低自尊人格。低自尊使他們表現得比常人順從、易受攻擊，也阻止了他們反抗、尋求幫助，就算鼓起勇氣尋求幫助，在無人給予持續關愛的環境下，很容易演變成習得性無助，進入惡性循環。
希望星星能在居骁的幫助下，逐漸成長，學會建立自尊、信賴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