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緋聞傳播的速度比穆嘉欽想象中的還要快，不過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和柳憬言開｀房上床的事就傳到了他的爺爺、穆家如今的掌權人穆老爺子那裏。
在穆老爺子的嚴厲要求下，穆嘉欽不得不先将壓下新聞這件事交給秘書許染處理，自己則是直接開車回了老宅。
穆家老宅坐落在市中心的一處老別墅區裏，和柳家毗鄰而居，與本市政府機關只隔了一條街的距離，周圍住着的不是高官就是當地排得上名號的富豪。
穆家作為卧虎藏龍的A市的豪門之首，不但財力強大，家風也是極為嚴謹，在這一帶名聲斐然。穆家祖上是清末民初發的家，祖業代代相傳，家規都是以儒家五常為根本。穆老爺子年輕的時候還曾在大學裏進修過一段時間的文史學，算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知識分子。故而穆家發展到今天，雖然家業以商為本，但家學淵博，被稱作書香門第也不為過。
不僅如此，穆家上一輩的當家人穆澤然還娶了A大有名的才女、軍區老首長方铮的獨女方悅柔，和方家結成了姻親，一躍成為全國數一數二的豪門世家。然而，穆氏夫婦伉俪情深卻十分命薄，于二十年前的一場空難中喪命，只留下年幼的一兒一女，交給早已退居幕後的老爺子撫養長大。
期間有不少觊觎穆家家産的旁系都想要代為撫育穆嘉欽兄妹，為老爺子“分憂解難”，卻被穆老爺子以家規中“嫡庶有別，主支有序”的條例給訓斥了一頓，這才作罷。
或許是因為有這樣的家世背景，穆家先祖對子孫後代的要求頗為嚴苛，常以“律己”、“自省”、“守信”、“履責”為準則，把品性看得比能力還要重要，尤其是在私生活上，決不允許後輩做出什麽“始亂終棄”、“出軌亂來”、“未婚先孕”之類敗壞品行的事，如有發現，情節嚴重者直接從族譜除名。
故而在看見今早的新聞後，不少旁系的親戚都致電穆家主宅，明裏暗裏試探穆老爺子的口風，并表示如果傳聞屬實，穆嘉欽德行有虧，入主穆氏的時間必須要往後延遲兩三年。
穆老爺子對此不置可否，只打了一通電話命令穆嘉欽即刻回來。
穆嘉欽一進家門，就見除了自己以外的兩位家庭成員全都到齊了，圍坐在客廳裏，一個比一個神情嚴肅。
除了作為長輩的穆老爺子，剩下的另一位小輩——穆嘉欽的親妹妹穆芷晴連學校都沒去，直接請假待在家裏，以防爺爺過于惱怒責罰自家親哥。
穆家家規她也很清楚，雖然婚前性｀行為不是什麽大事，社會發展到現在連同性婚姻法都通過了，更別說這些兩情相悅後水到渠成的發展。
然而，如果真是兩情相悅就好了，可是穆芷晴知道穆嘉欽和柳憬言之間的關系并不是雙箭頭，自家大哥一直都暗戳戳地喜歡柳憬言而不敢告白，頂多也只能算是單戀。
沒有共同的感情基礎，甚至連情侶都不是，卻一起深夜在外開｀房，而且還鬧得沸沸揚揚——這種事一旦被爆出來，在家規裏是逃不過重罰的。
傳承百年的家規哪怕到了思想開放的新時代，對品行的要求也仍然是一絲不茍。
也正是因為這樣，穆芷晴才選擇留在家裏，她一邊暗暗期望自家大哥和偶像早已修成正果，一邊又不放心地提前給柳憬言發了條消息，讓偶像可以及時過來救場。
當然，她也有自己的一點私心——她雖然是柳憬言粉絲後援會元老之一，是柳憬言最忠實的鐵杆粉，但自我定位從來不是女友粉，而是巴不得偶像變成嫂子的操碎心的妹妹粉。
但不管這兩人到底有沒有在一起，今天必然是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家大哥挨罰的。
于是穆芷晴打定主意，就算編也要讓這件事從不負責任的419變成互相傾慕的情不自禁。
穆嘉欽并不知道短短半小時內家裏就多了一位助攻，他慢慢從玄關走到客廳，在穆老爺子面前站定，喚道：“爺爺。”
穆老爺子“嗯”了一聲，，沒有直接開口質問，而是緩緩道：“說吧，你和小言是怎麽回事？”
穆嘉欽沉默了會兒，低聲說：“我和憬言确實上床了。”
“那看來新聞說的也不全對，”穆老爺子仍然是語氣平和，沒有任何發怒的跡象，“你只認了這一件，其餘的沒有要解釋的了？”
穆嘉欽不語。
穆老爺子又問：“你知道這件事的後果是什麽嗎？”
穆嘉欽緊抿的雙唇繃成一條直線，半晌答道：“知道。”
後果無疑是給旁系的人攬權的機會，甚至是和相當護短的柳家交惡。
眼看事情的發展就要拐到最壞的方向，穆芷晴連忙挽回道：“後果也不一定那麽嚴重啊。憬言哥和我哥從小青梅竹馬，放在過去最後都是要結婚的，說不定他倆在這之前已經情投意合了，爺爺，真是這樣也不算什麽的。”
這一番話蒼白無力，連穆芷晴自己說完都覺得太過天真，但穆老爺子卻微微颔首，竟像是十分贊同一樣。
穆老爺子說：“小晴說的也有道理。嘉欽，你一直都是我們穆家的驕傲，現在鬧出了這件事，雖然不夠雅觀，但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我先問問你，你是怎麽想的？”
穆老爺子已年過古稀，但精神矍铄，不見老态。作為穆家老一輩的領航人，他說話時語氣溫和，甚至有時還帶有些許笑意，目光卻銳利似鷹，仿佛什麽都瞞不過他。
他表面上是在詢問穆嘉欽的想法，但實際上是在暗示穆嘉欽拿出一個解決方案。
穆嘉欽聽懂了穆老爺子的言下之意，他很想說他想對柳憬言負責，甚至想和他結婚，想說這并不是不堪的肉｀體發洩，而是他深藏于心近十年的感情讓他情難自抑地失控了。
但是他又突然想到之前的那通電話。他想和柳憬言在一起、結婚，恐怕對方根本就不願意。他說出來倒是能夠表明他的态度和立場，但卻會成為對柳憬言的逼迫——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鬧出這種事必然要互相有個交代。
更何況，還有穆氏旁系的人在背後虎視眈眈，一旦他行差踏錯，入主集團的時日必然會往後再推遲幾年，這幾年的變數就是不可估測的了。
在來時路上穆嘉欽就知道無論如何是避不開這一關的。但對他來說，危機并不代表死局，權力和財富都是可以慢慢去争取的，唯有柳憬言，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也是他小心翼翼捧在心尖，不忍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強迫威逼的人。
只要有柳憬言在，這件事就不存在取舍。
穆嘉欽幾乎是瞬間就做出了決定：“我……”
但話才剛說了一個開頭，就被剛進玄關的傭人給打斷了：“老爺子，少爺，小姐，柳家小少爺來了。”
憬言？！他來做什麽？
在場除了穆芷晴以外的幾人都齊齊愣了下，穆嘉欽更是微微睜大雙眼，臉上難得流露出一絲錯愕的神情。
柳憬言原本是打算待在家裏避過這波風頭，但今天注定是個不平靜的日子，他還沒回複完一衆友人的關切問候，就收到了穆芷晴的“求救短信”。
關于穆家嚴苛死板的家規，柳憬言早就有所耳聞，他之前大部分心神都放在穆嘉欽的反應上，卻忘了這件事如果傳到穆家人耳中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穆家與柳家不同，自家大哥大姐對此還能調侃兩句，但穆老爺子就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了。
再者，這件事兩個人都有責任，柳憬言也做不到讓穆嘉欽獨自去承受壓力，而自己待在公寓裏做耳聾眼瞎的縮頭烏龜。
何況他對穆嘉欽并不是沒有感情，相反，他默默地喜歡了穆嘉欽整整七年。
于是才有了現在在穆家老宅的這一幕。
穆柳兩家自柳憬言爺爺那輩開始關系就十分密切，穆家的前任當家人穆澤然和柳憬言的父親柳知遠也是打小一塊長大，柳憬言三姐弟也是穆老爺子看着長大的。
尤其是柳憬言，不僅從小生得好，還有一身人見人愛的機靈勁，在長輩面前是性格乖巧，嘴甜讨人喜歡，每年的壓歲錢也是這一群小輩中收得最多的。
由于穆嘉欽小時候就是個悶葫蘆，穆芷晴又是個對外內向害羞的乖乖女，穆老爺子時常體會不到帶孫兒的樂趣，只能将這點無處可放的寵溺套在了鄰家活潑調皮的柳憬言身上，待他跟親孫子差不了多少。
穆芷晴自然也是知道爺爺對柳憬言的喜愛，才在緊要關頭将人請過來救場。
而柳憬言也沒有讓她失望，進門時沖她眨了下眼睛，随即就笑意盈盈地走到穆老爺子的面前，乖乖喊人：“穆爺爺。”
穆老爺子一直都很喜歡柳家的這個小兒子，此時見了臉上也不禁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小言來了？這都有大半年沒見了吧，你這孩子都瘦了不少。唉，演員這一行要是太累就別做了，還是身體要緊，家裏也不缺那些錢。”
只見方才還神情嚴厲的老爺子一瞬間就開啓“噓寒問暖”模式，前後差距堪稱變臉，仿佛柳憬言才是他的心頭肉一樣。對此穆家兄妹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還跟着操心柳憬言的身體健康。
這并非是穆嘉欽和穆芷晴缺心眼，而是世上确實有這麽一些人無論如何都讓別人讨厭不起來。
哪怕穆嘉欽和柳憬言做了那麽多年的對頭，也不得不承認，除了柳憬言總是來挑釁他，而他又看不慣柳憬言那種張揚的樣子外，對方身上确實有一種十分吸引人的特質——自信而不至于跋扈，耀眼而不至于刺目，像是蓬勃升起的朝陽，永遠都不會落下。
柳憬言向來對這些都不自知，他是那種別人對他好一分，他便報予一分，再留一分存在心裏銘記。故而被他劃在“自己人”這個圈子裏的親友平日和他相處時，既不會有“施恩無報”的不滿，也不會感到“報甚于施”的尴尬和別扭。
有時候穆老爺子也會對此感嘆兩句：像柳憬言這種生來就擅于交際的人，去混娛樂圈未免可惜了。
但說是這樣說，無論是穆家還是柳家，都沒有對柳憬言的選擇表示反對，尤其是柳家，在有了柳憬蘭和柳憬行這兩位經商人才之後，對身為幺子的柳憬言的要求也只是平安順遂、開心幸福。
按理說在這種得天獨厚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柳憬言，應該是心比天高、驕橫嬌氣的豪門小少爺，但他不僅不蠻橫，反而還好相處得很，家教禮儀一樣不落，絲毫沒有被弟控的兄長和護短的長姐寵壞的樣子。
這也是與柳憬言毫無血緣關系的穆老爺子偏愛他的原因所在。
柳憬言在這些長輩面前從不恃寵而驕，他站在穆嘉欽身邊，聽了穆老爺子的問話，仍然是語帶笑意道：“不累，就是有時候應付記者會費點神，不然今天也不會遲到，讓您久等了。”
話音剛落，在場三人都齊齊愣了愣，穆老爺子盯着他的雙眼道：“小言你是說……？”
柳憬言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早的新聞穆爺爺應該也看見了，我們确實交往了一段時間，比新聞上寫的還要早一點，本來想等到結婚的時候跟你們說，但沒想到昨晚我喝醉以後就鬧出了這種事。”
在場衆人都被這一番突如其來的坦白給震住了，穆嘉欽更是不敢置信地偏過頭，想要看看自己身邊的這個柳憬言究竟是真是假。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穆老爺子，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轉了一圈，随後定在穆嘉欽身上，緩緩道：“嘉欽，是真的嗎？”
穆嘉欽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順着柳憬言的話答道：“嗯，爺爺。我很喜歡憬言。”
雖然知道這只是一句應付場面的話，但在聽見穆嘉欽說喜歡自己的時候，柳憬言還是忍不住心頭的悸動，微微垂下眼，借着這個動作掩住了自己的心思。
穆老爺子點了點頭，但還沒等兩人放下心來，又接着道：“既然都在一起那麽久了，也該結婚了吧。”
結婚？！
柳憬言、穆嘉欽和一旁的穆芷晴都沒想到事情會朝着這個方向發展，當下都愣在了原地。
穆芷晴也有些驚訝，道：“爺爺，這會不會太着急了？”
“着急？嘉欽和小言都認識二十多年了，該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換作娃娃親都該過了七年之癢了，”穆老爺子說到這裏，話鋒一轉，“還是說，你們鬧得滿城風雨就只是玩玩而已？”
柳憬言和穆嘉欽都沒想到穆老爺子會突然發難，更沒想到對方一出手就是“逼婚”這種大招。現在兩人都是騎虎難下，頗有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無奈。
要說想不想和對方結婚，那是毋庸置疑的，但兩人心中都有一個相同的顧慮——如果自己答應了這門婚事，那麽對方恐怕并不樂意，但要是不答應，那麽之前說的那些話就成了應付穆老爺子的謊話，後果只會更加糟糕。
但這件事畢竟是穆家家事，柳憬言前來救場可能也只是出于朋友之間的道義，穆嘉欽對他沒有疏遠甚至厭惡自己的現狀已經很滿意了，不願意再将他拖進這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中。
于是穆嘉欽不動聲色地捏了捏柳憬言的手，當下就想跟穆老爺子坦白一切。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柳憬言就一把反握住他的手，搶在他之前道：“我和嘉欽正有這個意思，但我得先跟家裏人說聲，讓我爸媽從國外回來一趟，再來請穆爺爺你們過去商量商量。爺爺，您看這樣行嗎？”
柳憬言最後改口的稱謂顯然取悅了穆老爺子，他的臉上慢慢褪去之前的深沉從容，露出一抹堪稱愉悅的笑容，溫聲道：“應該的。別怪爺爺催得急，你和嘉欽都是該結婚的年齡了，既然互相喜歡了，早點辦事我們這些長輩也能早點安心。”
柳憬言笑道：“那爺爺應該多催催芷晴，嘉欽畢竟都有我這個對象了。等芷晴找到男朋友的時候，才算是真正的安心不是嗎？”
穆芷晴驚道：“憬言哥，放過我吧，我還是個孩子！”
柳憬言道：“是麽？可我的粉絲團入團新規是不接收十六歲以下的青少年。”
穆芷晴：“……我還是個孩子才怪。”
她一說完，其餘幾人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穆芷晴遭受來自偶像的一記暴擊，假意哀嘆了兩聲，用抱枕擋住自己裝死。
穆老爺子又和柳憬言多說了幾句家常，柳憬言沒有流露出半點慌張和不安，反而從頭到尾都帶着笑，不時還把話題扯到穆嘉欽身上，看起來确實恩愛非常。
這兩人的互動穆老爺子都不動聲色地看在眼中，直到臨近中午，穆嘉欽接到秘書的一個電話，才有了理由攜柳憬言一同離開。
等兩人的背影從玄關處消失後，穆老爺子才慢悠悠回了房。
跟在他身邊多年的老管家替他端了杯剛沏的普洱，進屋便見穆老爺子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全家福出神——那是穆芷晴剛出生的時候照的，相片上的青年夫婦笑得溫和，連從小就是“雪娃娃”的穆嘉欽稚嫩的臉上都有一抹小小的笑容。
管家将茶輕輕放在他手邊，默不作聲地立于身後，半晌，聽見穆老爺子輕嘆了口氣。
管家輕聲問道：“老爺還在擔心少爺和柳小少爺的事？”
穆老爺子道：“老了就忍不住為兒孫操心。嘉欽喜歡小言我早就看出來了，只是小言願不願意實在難說。”
管家道：“柳小少爺不是已經答應了？我看他對少爺也不像是沒有感情，而且這件事是柳小姐暗中促成的，應該也是柳小少爺的意思。”
“希望如此。”穆老爺子端起茶杯淺品了下，“嘉欽性子悶，從小到大也只有小言能讓他另眼相待了。”
管家應和道：“少爺與柳小少爺天生絕配，有老爺替少爺把關那麽多年，必然不會差的。”
穆老爺子但笑不語。
他早在穆嘉欽高中的時候就知道對方喜歡柳憬言的事，最初認為只是自家孫兒年少不懂事，便沒有管束，只是暗中觀察了好幾年，最後卻發現穆嘉欽只是單相思而已。當下連棒打鴛鴦的心思都沒了，直接借着柳家吹來的這股東風，推了穆嘉欽一把。
只是他瞧不出柳憬言對穆嘉欽的心思，一時間也不知道對方是在做戲還是真情流露，畢竟如果真是兩情相悅，又怎麽會白白苦等多年？
可如果沒有感情，又怎麽會爽快地答應之前逼婚的試探？
畢竟不是當事人，穆老爺子對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了解不深，只能把這一切謎團歸咎為一個原因：唉，老了，年輕人的世界已經不懂了。
穆老爺子搖了搖頭，正想感嘆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就聽到一陣手機鈴響，從管家手裏接過一看，赫然是兩個小時前已經來過電話的名字——
“柳憬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