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峰回路轉
皇帝喝了口茶才突地想起方才出聲的奴才似是魏七。
他擡眼淡淡地瞅了瞅,那奴才正面朝着自個兒将将退至八仙桌前頭。
皇帝又細瞧了一眼,垂着腦袋看不大見面上神色。
他複又将視線投回折子上,漫不經心似的開口道:“ 慢着。”
魏七不知自個兒方才被皇帝打量,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悄聲往後頭退,突聽聖上喚住自個兒,心裏猛地一咯噔。
然當了這許多年的奴才,規矩早已刻在心中,魏七雖覺得害怕,卻仍是立時便停了下來。
他将端着的托盤用右手拿了,雙臂緊貼身側,恭敬地應到:“奴才在。”
皇帝一面執筆批着折子,一面問他:“傷可大好了” 那聲音透過靜默的空氣傳至他耳邊,緩慢而低沉,充滿着上位者的命令與壓迫。
魏七竭力克制住自己的顫抖,垂在身側的右手緊緊捏住托盤,手背上突起的秀氣筋脈被掩于寬大的袖口下,只隐約可見手指抓着的朱紅漆托盤上留下了深深的劃痕。
較遠處貼牆面而立的其他太監們聽了這話将頭垂得更低了些。
魏七面色潮紅,抿了抿嘴,終是開口道:“回聖上的話,奴才已大好。”
皇帝聽他應得平淡,又等了會兒,也沒聽見後頭跟句奴才謝聖上關懷。
一時只覺得這奴才木讷不堪,也不知從前會認為他機靈将人由壽康宮調至乾清宮來的。
“嗯,退下罷。”皇帝沒了逗弄的興致,揮揮手趕人。
“嗻。”魏七後背已然汗濕一片,聽了這話好歹松口氣,緩緩退了出去。
這日內書房裏魏七似從前當差那般,估摸着皇帝面前的茶盞涼了不好入口了便去換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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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茶看似簡單,實則裏頭也有些門道,先不說茶溫,單是這時機就得把握好。
換得勤了會擾到聖上批折子,換得少了茶涼了或是茶盞空了都得算未當好差。
他頭一日做這差事時就曾刻意留心過聖上将将喝完一盞茶需多久,聖上喝茶時是否皺了眉,聖上拿茶盞時胳膊習慣伸多遠。
細細觀察了三天,将将摸清聖上的習慣。
這之後他的差事才算是做的得心應手,但凡輪到他侍茶聖上從未呵斥過。
兩個時辰後,聖上擺駕上書房接見內務大臣,魏七等人換班下值。
他下值後行至養心殿突得領班太監全公公傳召,身邊還另站着位小太監,魏七遠幾步瞧着像是壽康宮裏的傳話太監。
走近了看清面容,果然是壽康宮裏的小安子。
全公公見他進來,道太皇太後宣他,說是近日腦仁兒疼得厲害,宣了太醫來瞧也不見好,想叫魏七來給揉揉,興許能好受些。
“你便随這位小公公到壽康宮去向老祖宗請安罷。”全公公對小安子笑得谄媚。
“這奴才下了值,左右無差事,若是老祖宗喜歡,小公公可叫他多待會子。”
小安子也不多搭話只略點了點頭,道聲有勞。
兩人辭別領班太監,出了乾清宮,往壽康宮那方走。
魏七一聽太皇太後不好心裏還是有幾分關切的,他在壽康宮當差時與小安子也過些交情。
這會子兩人走在寂靜的廊道上,魏七見四下無人便悄聲問他:“老祖宗為何頭痛疼得厲害麽?”
宮裏頭奴才們辦事行走是不能随意交談的,小安子于他前頭半步,聽他詢問,也不回頭,只低聲道:“你是知道的,我向來只在外頭當差,老祖宗的事也不大清楚。
不過聽旁人說是前幾日晚間多喝了幾口茶,到了夜裏就有些不得安眠,想必是因着這個了。”
魏七心下覺着奇怪,即是如此怎的太醫們會瞧不好。
不過此時也不是多問這些的時候,他道聲原來如此,兩人一路無話。
壽康宮位于內廷外西路,為太皇太後居所,東側為慈寧宮,本因為太後居所,然當今聖上年幼即喪母,因此慈寧宮如今還是空着的。
壽康宮乃南北三進院,院牆外東、西、北三面均有夾道,西夾道外有房數間。
壽康門乃琉璃門,門上刻有聖上親筆寫就的楹聯:鳳集桐花來绛闕;鶴銜桃實自丹山。
壽康門內正殿即壽康宮,殿坐北朝南,面闊為五,進深為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前出廊,明間、次間各安四扇三交六菱花扇門,梢間為三交六菱花槅扇檻窗各四扇,殿內懸先帝親筆“慈壽凝禧”匾額。
東西梢間則辟為暖閣,東暖閣為太皇太後日常禮佛之佛堂。殿前出月臺,臺前出三階,中設禦路石,月臺左右亦各出一階。
壽康宮東西配殿面闊各三間,黃琉璃瓦硬山頂,前出廊。
壽康宮以北為第二進院,後殿為壽康宮的寝殿,額曰:“長樂敷華”。長樂為長安久樂之意,敷華乃繁盛開花,此殿名寓意老祖宗平安長壽,皇家多子多孫。
寝殿有甬道與壽康宮相連。殿面闊同為五間,進深三間,黃琉璃瓦歇山頂。
魏七随小安子行至壽康門前,向守門的侍衛亮出腰牌,侍衛見着腰牌未曾阻攔,直放他們進殿。
兩人穿過前廊并一進院,直行至二進院長樂敷華,守在殿門前的小太監遠遠地見他們了便轉身進去通傳。
在門外侯了一會兒子,不久便被請了進去。
待進了長樂敷華,穿過中殿往右走掀開珠玉翡翠門簾,再繞過十二扇雕仙鶴祝壽圖的朱紅邊屏風,便可見裏頭全貌。
屋廳正中央擺着的敞口蓮花爐裏正銷着瑞腦,薄煙一縷縷升起。
偌大的宮殿裏,着淡藍宮裝的宮女們搖着孔雀漆柄團扇跪坐在金絲楠木束腰羅漢床下。
一着品月色緞繡玉蘭蝴蝶紋夾氅衣的老婦人側着身歪在床塌上。那老婦人慈眉善目,面色沉靜,看上去五十來歲光景,頭上并未戴許多發簪,只梳着了大盤頭發髻插了跟白玉翡翠簪子。
這便是當今已年過七旬的孝康太皇太後了。
魏七跟在小安子身後在屏風旁垂手停下。
太皇太後身邊站着的壽康宮總管太監萬仁祥萬公公俯身朝老祖宗耳邊低語幾句,老祖宗微微睜開眼看向魏七二人,道:“ 前頭來罷。”
兩人上前跪拜行大禮三磕頭向老祖宗請安:“ 奴才乾清宮禦前侍茶魏七向老祖宗請安,老祖宗吉祥。”
“ 起罷。” 老祖宗撫了撫鑲明黃色龍紋縧邊的袖口道。
“嗻。” 魏七将頭自鋪着米色地菊花邊雙獅戲球氈絨地攤上擡起,起身。
他這時未曾開口,按着規矩這會子當先緊着小安子回差使。“ 老祖宗,奴才安順回老祖宗差使。”
“ 嗯,退罷。”
“嗻。" 小安子退下。
魏七道:“奴才魏七許久不曾來向老祖宗請安,老祖宗近來可安好 ”
老祖宗瞧着他:“ 尚可,只近日腦仁有些疼,太醫瞧了也不見好,想着你手上按摩功夫不錯,今日召你來原也是想着叫你給按按。”
“ 嗻,老祖宗只腦仁疼才召奴才來請安,奴才雖心裏難過卻也自當盡力。” 他像是有些委屈。
“ 瞧瞧,瞧瞧。” 太皇太後指了指,轉頭向身邊圍着的奴才道:“ 哀家都道這小子即便是挪去了乾清宮也必定改不了滑舌的毛病!”
明面上這話裏頭是指責,然語氣裏是帶着笑意的。
衆人跟着附和了幾句,魏七上前兩步,自有宮女搬來春凳叫他坐了。
“奴才自十歲起便伴在老祖宗身邊,便是滑舌也是您寵愛奴才。”
他湊近了些探手去揉按太皇太後額頭兩旁的太陽穴,力道适中,手法娴熟。
太皇太後又閉着眼嘆了一聲,輕聲道:“ 這壽康宮裏也就你這麽個奴才有些意思,哀家哪能不喜歡。”
魏七聽了這話,心裏一時計較,想着要不順着這話頭就勢讓老祖宗調回自個兒罷,下一瞬又覺着還是唐突。
他手上動作不停,卻聽得老祖宗又道:“ 哀家聽聞你前些日子去了內廷監,可有此事”
太皇太後仍閉着眼,聲音波瀾不驚似尋常問話。
魏七垂着頭,臉色大變,卻又不敢顯露。
他有些遲疑地回到:“回老祖宗的話,奴才。。前些日子是到那兒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