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平浪靜

魏七這幾日裏一日兩頓的飯食從未下過地,只趟床榻上讓人灌進嘴裏,頓頓皆是清淡的魚片粥或藥膳。

每日也都有小太監悉心照看,替他上個三四回藥,只怕人後頭的傷不能好,叫聖上降罪。

魏七自入宮後還從未有過這等逍遙日子,好似半個主子一般。

這般照料下,不過才只三四日,他的傷就已好全。

不過魏七心裏頭不願早早回乾清宮受罪,仍嚷嚷着疼。

吳公公聽了手底下小太監禀報,明知他已好了,也不趕揭穿,只吩咐手底下人小心伺候。

這般拖至第七日,終于等來了乾清宮裏的傳話太監。

小太監傳禦前總管安公公吩咐,令魏七現下便随自個兒回乾清宮當差。

魏七無法,同吳公公行禮告別,與傳話的小太監一道朝乾清宮那頭去。

及至乾清宮外殿,魏七腳步踟蹰不願再前行,小太監見此便向他道:“魏爺,您得去偏殿向安爺複差事先,奴才不得進,就陪您到這兒了。”

魏七回道辛苦,朝他拱了拱手,又深吸口氣,終是邁步走了進去。

他先去了乾清宮東偏殿,東偏殿正中間的屋子乃是聖上特指給安喜的。

此刻門前守着個約摸二十來歲上下的太監,那太監叫王福貴,是安喜身邊人,和魏七有幾分交情。

魏七上前兩步,王福貴也早已瞧見他。“ 魏七,回來當差羅?”

王福貴其實是受安喜之令在這侯着他的。

這乾清宮裏怕是沒人不知他去了哪,又因何而去,只是這事說出來臊得慌,且又與上頭那位有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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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魏七這一路走過來都未曾有哪個宮女奴才問候他一句傷可好了這之類的話。

衆人皆只道好久不見。

魏七心裏自然也明白,這樣他反而松了口氣,面色如常地笑,只字不提內廷監。

這會兒他同王福貴也是一樣。“ 哎!回來了,可不能再偷懶,否則安公公不給發例銀!”

兩人又說笑寒暄幾句,進了屋,往右走掀開紅瑪瑙門簾,穿過六屏繡錦繡山水畫的雕花屏風,就見安公公正斷坐于太師椅上喝茶。

魏七心裏對安公公不是不怨的,雖心知他也不過是奉了那位的旨意行事,且之後也必定提點過內廷監,不然自個兒的日子怕是沒那麽舒坦。

然,道理雖人人都明白,但事出在自個兒身上時卻難免釋懷。

再者,這之前魏七一向都很是尊敬安公公,覺得他為人和善,不似一般品級高的公公們那樣僞善虛假。

他面上瞧着從不刻意巴結安公公,心裏卻是親近的。

魏七擠出個笑,彎了腰行禮:“小的魏七,向安爺請安,安爺萬安。”

安喜叫起,道:“既已回來了自明日起便上值罷。”

“嗻。”魏七恭敬應下。

安喜坐在上首打量他,見其面上平靜無波,既無怨氣也不顯委屈,心下倒是嘆了口氣,知他這是怨上自個兒了。

這事到底是對不住他,可自個兒也實是束手無策,主子看上了誰不就一句話的事,奴才們哪能左右?

“好了,咱家得回聖上身邊當差去,你先行退下罷。”

“嗻。”魏七垂首躬身退下。”

這日晚間,皇帝用過晚膳仍舊在乾清宮內殿裏的小書房批折子,安喜則立在他身後侍奉。

皇帝批完一本折子,執朱筆寫了兩句,将折子合了,突停下來朝後頭問道:“那奴才可回了?”

安喜上前一步,垂首彎腰回話:“回聖上的話,魏七今日申時回的宮裏複職,奴才叫他先去歇了,明日早晨再當差。”

“嗯。”皇帝低應一聲,想了想又道:“明日賜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兒暗地裏賞與他。”

“嗻。”安喜不意外,這是皇帝慣用的安撫手段。

皇帝本想再吩咐安喜讓魏七多歇息幾日,打個巴掌再賞個甜棗好叫他感激自個兒。

然轉念又想起頭一回那奴才掙紮的樣,似只帶有利爪的野貓,覺着這奴才恐不如外貌上那般溫順,只怕是個不好教化的,倒是不能太過縱容,免得他恃寵而驕。

這廂邊魏七時隔多日才回到自個兒在乾清宮西偏殿住的耳房,與他同住的周德順仍未回,想必是還在當差。

乾清宮共有奴才一百五十餘名,其中內侍共計八十餘名,宮女四十名,分外殿,外院,內殿,內院,禦前當值六等。

外院外殿奴才共七十餘名,主掃灑庭除,宮廷陳設,看守門戶,巡夜擊更及運水添缸等粗活。

內院內殿奴才共四十餘名,主備辦所需,傳遞聖旨,收儲禦品及聖上日常吃穿用度事宜。

禦前奴才含禦前總管太監安喜在內共四十餘名,主随行侍奉,傳宣谕旨,關防臣工出入等。

魏七原是內殿太監,因兩月前禦前的侍茶公公告老歸鄉,才頂了空缺,只不過尚未晉品階,也未曾想到會有後頭這一出。

乾清宮裏當值的奴才除卻如安喜等幾位資歷深的公公外,品階都不大高,以防宦官亂政。

然這些奴才因着離天子近,在宮裏仍是得尊重讨好。

即便是連外殿掃灑的小太監出去了也能得上階小太監一聲爺。

魏七不似他們那般喜聲張,平日裏若沒差使也輕易不出乾清宮大門。

這宮裏頭的人接近誰都帶着意圖,尤其是天子近侍,給你好處奉承只不過是想打聽聖上心思罷了。

然乾清宮又豈是那麽好待的,宮裏到處都安着聖上的眼睛,出了大殿門,一言一行皆有人盯着。

魏七在乾清宮裏待了近三年,由外殿太監升至內殿太監,身邊人不知換了多少撥才到如今。

他心知謹言慎行的深意,且觀聖上的禦前近侍俱是同他一般好似不開口的悶葫蘆。

多說多錯,唯有本分當好差使,叫上頭滿意了才能在這紫禁城裏活得長久。

魏七坐在床邊看了會兒子書,半個時辰後周德順當完差回來。

他剛至禦前不久,從前都是住的乾清宮前庭旁砌的他坦裏。

因此,前兩個月才搬至西偏殿的耳房,與周德順的交情也只是泛泛,兩人只各自問候幾句便各做各事。

這日睡前,魏七躺在塌上想着明日裏須得着意避開聖上,以防聖上見着了自個兒又生出什麽怪念頭來。

等過了幾日,聖上興致漸消,忘了這事,再去壽康宮尋太皇太後,嘴得甜些,哄她老人家調自個兒回去當差。

他想好今後的路,一時心下松快許多,終于安然入睡。

第二日卯時,外頭才剛蒙蒙亮,魏七并同住的周德順就已收拾妥當。

帶班兒的領班太監全裕全公公領了東西兩偏殿的禦前太監們到內殿養心殿後頭聖上寝宮去請安。

魏七這一路上又開始心慌,自上回那事兒後,他已有七八日不曾得見天顏,想起那晚皇帝的兇殘狠煞,他猛地打了個激靈。

行至寝殿,全公公先行上前向聖上跪拜請安禀報,衆人垂手立于遠處。

全公公照着往日裏的套話沒什子新意地說了幾句聖上安康之類的,便退下。

其餘的太監不必行跪拜禮,只等領班太監退下便可在自個兒的位上站着等侯聖上吩咐。

魏七行至寝殿一處偏僻的角落站了,那是他一貫當值的地兒。

太監們都如泥雕塑般兩手臂垂至身側,不敢妄動。

安喜并幾個前頭當值的公公們伺候聖上用過早膳,之後聖上便要去內書房裏看奏折,接見內務大臣。

站在寝殿兩旁牆邊的禦前太監安靜地跟随其後,魚貫而出,行至上書房,皇帝在靠椅上坐了看折子,這會子魏七他們才算是真正開始當差。

屋裏屋外站班的站好,端茶倒水,伺候筆墨,擺了冰盆搖扇子,侯着聖上吩咐。

內書房侍茶是魏七前兩月剛領的差使,禦前的太監們要想在聖上跟前當差都得先于東西夾道歷練個兩三年。

等哪日聖上跟前有了空缺,上頭領班太監見你守規矩忠心,又有幾分機靈便會提你至禦前。

魏七原先是內殿裏管儲物的小太監,因他慣來安靜,所以并不起眼。

然人辦事穩當心又細,又喜看書,有時說起話來很有意思,常能惹得大家夥笑,但他自個兒卻是不笑的,一副不知為何這般的模樣。

原先在壽康宮當值時太皇太後就是喜他這點,老能不經意間逗人樂,特等不聞不熱了才呈給您之類的奉承話。

魏七本就是個話不多的奴才。

原先有那些個不懂這裏頭門道的,因着熬了這許多年,終于能至禦前侍候,心裏急着想要讨聖上喜歡,多般表現,到頭來反而惹得聖上不喜,将人打發了出去。

“ 嗯。” 聖上左手捧着折子看,右手端茶來喝。

魏七聽着聖上回應了,才躬身又端着朱紅漆托盤子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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