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危機暗藏(倒v開始)

晚間歇息前, 魏七照規矩随良習去見首領太監良駒。

良駒公公随主,生一副圓臉,笑眼細小,面皮白淨,慈眉善目很是溫和,他是正七品的內侍,翎上着金, 穿紫色綢緞服,前後胸裆刺盤尾蝙蝠,中間繡有帶鹌鹑的補子。

緩福殿中的奴才裏頭, 此人品階最高,便是教導嬷嬷沈嬷嬷也只是從七品。

良習良行二人則分別為從八品的內侍太監與正九品大太監,魏七入了緩福殿等過幾日進了品階,也只是最低等的從九品太監而已。

魏七跪地行禮, 良駒并不叫起,特板着臉敲打幾句, 然因其面善,瞧上去毫無威嚴之色。

他說一句,魏七便恭敬應上一句,順從乖巧, 良駒險些要端不住。

新入宮的太監有了去處後依規矩需尋一資歷老的太監拜其為師,精習手藝規矩。

魏七見良駒和善懦弱本欲拜他為師,然良駒卻道此事需等明日見了德妃娘娘宮裏的從二品首領公公百善才能定奪下來。

時辰不早,魏七二人行禮退下。

第二日寅時, 魏七等人起,由良駒領着只緩福殿正廳大堂向良貴姬請安。

良貴姬叫起,三人退下當差,留良駒與幾個貼身宮女侍候主子用早膳。

這會子主位的德妃娘娘已先去中宮坤寧宮皇後居所由皇後領着去壽康宮向太後請安。

之後還得回坤寧宮再向皇後娘娘請安,未有一兩個時辰怕是回不來。

良貴姬分位不高,還未有資格去吃這等苦,只需向德妃娘娘請安便是。

辰時,儲秀宮宮門前傳來動靜,良習入殿來報,道德妃娘娘已回。

良貴姬起身整理儀容,略等半盞茶時辰便領着良駒,沈嬷嬷,一等宮女良言并魏七往儲秀宮正殿那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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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七跟在良駒身後,雙臂緊貼身側,垂首入正間。

儲秀宮正殿面闊五間,門檐氣派高大,比緩福殿寬敞許多。

正間後邊為楠木雕就而成的萬壽萬福群板鑲玻璃罩背,罩背前設地平臺一座,座上擺紫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屏風前設寶座、香幾、宮扇、香筒。

西側碧紗櫥後為西次間,由此間西進則為寝間,以花梨木雕萬福萬壽邊框鑲大理石隔斷西次間,若身在暖閣,隔大理石上頭劈出的小雕花窗可見次間一切,隔而未隔。

德妃娘娘這會子已收拾妥當,正端坐在金絲楠木玫瑰靠椅上喝着安神茶。

良貴姬福身,雙手放于左側腰際,上半身平直,低眉垂目行蹲安禮:“妾請德妃娘娘安,德妃娘娘萬福金安。”後頭沈嬷嬷與宮女跟着下福。

魏七頭一回見德妃娘娘是以需行跪拜大禮。

“奴才良駒/魏七請德妃娘娘安,德妃娘娘萬福金安。”他與良駒将馬蹄袖彈響,兩手伏地叩三個響頭。

“嗯,都起罷。”德妃娘娘約莫三十五上下,銀盤臉,大杏眼,眼角略有一二細紋,穿一身粉色緞織彩百花飛碟袷錦袍,梳着架子頭,戴銀鍍金嵌寶蝴蝶簪并一朵淡粉絨花,腳上未着花盆底,乃是穿的藍白風頭鞋,想來方才已換過一身行頭,便是這般也已是富貴逼人。

“良妹妹今日倒來得早些,妹妹坐罷。”她伸出保養得宜的白皙玉手輕輕一拂,石青鍍金鑲紅寶石護甲套在雙手的無名指與小指上,襯地手指愈發似青蔥般纖長。

“妾謝娘娘賜座。”良貴姬又一福,起身由良言攙着往德妃下首坐下,宮女奉茶。

正七品下妃嫔皆自稱奴婢,只有七品之上方才能稱妾或是婢妾。

良貴姬略喝一口,她今日穿寶藍色緞繡雲鶴紋袷便袍,梳小兩把,頭上只戴支白玉翡翠簪子。

後宮禮制,皇後穿明黃,皇貴妃穿暗黃,貴妃穿金,妃穿粉紅,越往下,品階越低者穿戴越深。

“娘娘,昨兒午間,司禮監新分給妾的奴才到了,妾今日特領了人來向您請安。”

“魏七。”良貴姬喚,魏七上前兩步跪地。

“奴才魏七,請德妃娘娘安。”

德妃放下茶盞,用素色帕子撚撚嘴角,略看一眼:“瞧着倒是眉目清秀,是個讨人喜歡的。”

魏七不敢回話,宮裏都說德妃娘娘溫婉才得了聖上喜歡,可要他看,面前這位分明是個位高氣盛的貴人,溫婉怕是只對着那一人。

“娘娘擡舉,不過一個奴才罷了。”良貴姬賠笑:“這奴才剛來妾身邊當差,現下還未尋師傅,娘娘您看。。。不知妾屋子裏的良駒如何?”

良駒上前,德妃娘娘身後的百善突咳嗽一聲。

“百善,怎的?可是有什麽主意?”德妃看向身側儲秀宮的首領公公。

“回娘娘的話。”百善上前:“說到拜師,奴才方才突想起自個兒的徒弟百廉去年便已出師,正缺一位徒弟呢。”

良貴姬等緩福殿衆人臉色微一變,德妃沉吟一二:“既如此,這魏七便交由你徒弟罷。”

“奴才替百廉謝過娘娘恩典。”百善行禮謝恩。

良貴姬終究未反對,只順着這話笑道:“娘娘寬仁,能拜在百善公公愛徒門下是魏七這小子的福分。魏七,還不快謝恩。”

“奴才,謝德妃娘娘恩典。”

砰地一聲響頭,塵埃落定。

主仆五人回殿,良貴姬繃着臉徑直往正廳西側那頭去,甩着帕子坐在貴妃榻上。

二等宮女良息見主子面色不善,知曉她定是又在德妃娘娘那受了氣,捧了茶遞上去:“主子喝口茶罷。”

她彎腰将青花山水茶盞舉過頭頂,良貴姬接過飲下一口,到底是氣不過,将茶盞往紅木炕幾上重重一磕。

“豈有此理!”

衆人跪地:“主子息怒。”

“真真是欺人太甚,便是我這好容易才得來的奴才也不放過!一句話便給了百善,可曾将我放在眼裏?”

“主子莫氣,仔細氣壞了身子,那位跋扈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羅。”羅嬷嬷勸誡,四下張望,見殿門已合上,且有良行在外守着,便又悄聲道:

咱們且再忍忍,左右她已年老,又膝下無子,再得寵也不過就是這兩三年的功夫羅。何況上頭還有皇後娘娘并貴妃娘娘壓着。

哪裏能比得過您?咱們公主聰慧孝順,聖上最是憐愛不過。”

良貴姬聽了這話想起乖巧的女兒,一時氣倒消了大半。她身份不高,所以性子便怯懦,也就是失了兒子又有了女兒後才強硬些。

魏七随良駒退下,行至緩福殿後頭僻靜處,良駒望着他嘆息:“你明日見了那百廉自個兒小心些,左右你還年幼,他倒不敢拿你怎麽着。”

魏七恍然大悟,原是這般,想來那人名聲不大好。

“他雖人怪了些,但一手按摩功夫卻是得了百善公公的真傳,你留心學罷,多一門手藝傍身總歸是好的。”

魏七恭敬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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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日子過得很快,又是一年飛雪嚴冬,魏七卻不再似去年那般如履薄冰。

他現下已在緩福殿站住跟腳,過得還算不錯。

良貴姬器重他,殿裏的賬單支出,禮單,遞往內務府等處的帖子都交由他寫。

魏七頭回寫帖子時特意将字寫得松散難看,良貴姬因而向德妃娘娘請示,許其每日至內書堂習一個時辰的書。

自前朝起,便有文臣提議,認為宦官的職責為侍奉皇帝,其責任重大,若不能識字恐有諸多不便。

然太監習了書後漸漸對政事有了自個兒的見解,得寵的禦前太監言語間左右聖上,擾亂朝綱,前朝明帝便是親信宦官才亡了國。

是以,今上下令,凡內書堂習書太監只需識字,不許通曉四書五經,筆貼式也不得傳授文義,若有違反,必當重罰。

內書房裏習書的太監皆為十歲上下,共二三百人,派內務府筆貼式授課。

良習良行二人入宮時早已過十歲,是以緩福殿中只魏七一人能去習書。

雖知只是去習字,然能得摸筆練字機會,魏七已很是興奮。

要說良行良習二人不嫉妒他那絕不可能,然魏七這人乖覺得很,言語間時時奉承讨好不說,還時時将自個兒被筆貼式打腫的手心露出,特叫那二人瞧見。

良習二人間他只不過每日去習一個時辰的書便被打成這般模樣,想來那內書堂也不是個好地方,虧得他們原先還覺着習字輕松,不用幹活。

實則他二人不知,魏七這傷乃是自個兒打木戒尺打的,每日狠狠打上二三十來下,從未手軟。

他在內書堂雖不特意出挑,卻也不會裝得愚笨不堪,若日日得先生訓斥何嘗不是另一種的與衆不同?

頭三日他日日這般下狠手打自個兒,到了第四日便不再這樣做,因第三日時主子召他詢問內書堂習書之事。

盡管魏七一再遮掩,良貴姬仍是瞧見了他手上的傷。

再者,有良行那混小子日日在主子身邊晃悠,他必定逮着機會向主子編排自個兒是如何愚笨,瞞是瞞不住的。

頭幾日受罰是避不可少的,然日日受罰主子便會覺着你不用心或是太過愚笨,難堪大用。

是以這之後魏七再也不曾自個兒打傷手心,只是更加小意讨好良習。

說起這打手心一事,魏七又憶起那日自個兒在內書堂後頭的小徑上遇着當朝太子爺這一出。

卻說那日,內書堂下學後,他偷摸着去後頭青石板小徑那兒打手心。這處花木茂密層層環繞小徑,因着臨近內書堂,鮮少有人繞路經過。

筆貼式與太監們皆已各回各殿當差,此時正是四下無人之際,魏七不敢多耽擱,舉起自個兒做的粗糙木尺啪啪啪往左手心兒裏打,邊打邊小聲抽氣。

不怪他憋不住,這實在是疼,自個兒打自個兒也忒慘。

魏七忍得眼淚汪汪,深呼兩口七,正欲下手再來,卻突聞得清越男音自身後側傳來。

" 這是做什麽自個兒打自個兒。 "

魏七受驚,藏起木尺回頭,只見一身量高大修長的男子立在自個兒後頭兩三丈處。

男子穿一身紫色直裰長袍,腰間紮同色金絲蛛紋帶,長發高束垂于腦後,用鑲碧鎏金冠定住,左手背于身後,右臂平放腹間,大拇指與小手指上各戴一大一小白玉與翡翠扳指。

那人摩挲着指上扳指幾步走近,腰間佩戴的鑲金嵌綠松石宮縧與白玉雙魚玉佩碰撞,叮當作響。

他身後的兩個青年太監要跟上來,男子微一擡手,那兩人只好止步立于原處等候。

魏七噗通一聲跪下,不敢擅自答話。這等穿着華貴,腰間挂玉之人即便不是龍子鳳孫也該是哪位王公貴族。

腳步聲漸漸靠近,那人在魏七一丈之外停下。

“哪個宮裏的奴才,這般不懂規矩。主子問話,還不快答。”他後頭的太監斥責。

這要如何回答,難不成如實說?冗長一件小事,主子指不定是随口一問罷了。

魏七這時規矩習得還不是很好,人小便難免好奇,他跪在冰涼的石磚上擡眼悄悄地瞅不遠處的主子。

這位主子長得甚是英俊,約莫二十來歲上下,劍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微抿,不怒自威。

腰背挺直結實,似是習武之人,然腰間挂佩,又像是文士。魏七一時猜不準這人來頭,不過能在宮中穿着便服來去自如,應當是哪位親王罷。

他瞥向魏七,分明只是輕飄飄一眼,魏七卻霎時便覺似泰山壓頂,叫人喘不過氣兒來,這眼神太定,深不見底。

他慌忙垂頭:“回主子的話,奴才儲秀宮掃灑太監魏七,方才自內書堂下學。

今日奴才頑劣惹得先生生氣,便挨了幾下打。奴才想着左右也挨了打,總不能白打,不若再打得狠些,好叫奴才回了儲秀宮不用當差。”

“呵。”上頭傳來一聲輕笑,或是覺着這童言童語稚嫩可笑,或是覺着這奴才雖謊言拙劣倒也算是聰慧。

魏七不知主子是信了這話還是不信,然他不知其實這些都沒什麽要緊,重要的是這話已取悅了面前之人。

至于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他為何要打自個兒,又為何要撒謊也沒誰會在意。

佩環叮鈴,聲音清越,漸行漸近。

魏七跪趴在地一時心跳如雷,清緞粉底朝靴經過身旁,方頭長筒,黑色緞面,白色靴底,上繡四爪蟒紋,貴不可言。

魏七渾身發抖,目眦欲裂。

那人走過,兩名太監跟上,徒留魏七一人呆跪于地。

五爪為龍,四爪為蟒,竟是太子!

魏七擡頭望向那人背影,二十上下,身形寬大,分明是習武之人,除了太子還有何人!

自個兒竟未料到堂堂太子爺會着便服到內書堂附近瞎逛,且還未擺儀駕,只留兩個太監随行。

蠢不可及。

幾人走遠,魏七起身。

亂臣賊子。

呸!

他嘴中分明沒唾沫吐出,卻仍作勢憤憤向遠處小道盡頭狠呸一口。

宮裏奴才們若是不屑某人,背後嚼舌根時便會這般啐上一回。

自他入宮以來,除習了這許多規矩之外,學得最好的便是這呸,魏七覺着很是解恨,比從前那些個什麽汝母婢也的之乎者也要直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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