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各奔東西
魏七搬出三人住的屋子。
次日,吳家財等人便被分至宮中各處當差,三人連好好告別都不能,便已各奔東西。
吳家財因老實謹慎被分至禦膳房,這差使雖不算頂好,卻也不壞,至少比被派去尚衣局,掖幽庭與內廷監等地要好上許多。
雖辛苦,若熬出了頭也有油水可撈。
如今聖上即位不久,後宮空虛,因還未大選便先幸了幾位宮女封為答應,常在,現下正是缺人伺候的時候。
張公公見陳阿狗人機靈卻又還算本份,便安排他至新入宮的沈答應那兒去,這可算得上是頂頂好的一樁差使。
雖新主子們現下大多是低位,然如今後宮人不多,此時正是争得聖眷的大好時機,若把握住了機會,今後即便是新人入宮也能在聖上跟前留下一二分印象。
吳陳二人去向已定,魏七卻仍未有着落。
他因着身下的傷只能在司禮監多待一段日子,說來也是奇怪,這傷若換做旁人指不定就叫張公公給打發去了掖幽庭。
然魏七卻運氣好,張公公非但沒打發他出去,還特意指了司禮監裏偏僻的一處耳房将他安置了,令其養傷。
這幾日司禮監中流言蜚語頗多,皆是關于前幾日吳家財那檔子事兒,魏七成天關在屋子裏養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等流言鑽進他耳朵裏時吳家財已調走五六日。
司禮監的小內侍推開門進來時,他正躺在床上想事兒。
" 魏七,晚膳。" 內侍将紅漆托盤往床榻邊一扔,掀起袍子下擺一屁股坐在塌前的八仙桌旁。
" 你小子快吃,吃完我好收拾。" 他沒甚好氣道。
魏七回過神道聲多謝公公,右臂撐着自個兒側過身用飯,晚膳有清粥一碗,奶油饅頭兩個并醬菜兩小碟。
他故意慢吞吞地用勺子去舀粥喝,這小太監嘴上說着叫他快些吃,實則心裏頭巴不得自個兒多耽誤點子時辰。
Advertisement
頭一回送吃食來時魏七不懂這其中門道,人叫快些,他便真的呼啦啦在半盞茶內将東西吃完,險些噎着自個兒不說反而還氣得小太監吹胡子瞪眼地嘲諷他。
等人乒乒乓乓地将東西收好摔門出去,魏七才轉過彎兒來,暗道自個兒蠢不可及。
不過也是自這事之後魏七明白了宮裏當差人話語間的彎彎繞繞,有時明面上說出來的話,實際上并不是那個意思,這其中關竅得自個兒慢慢兒去琢磨。
小太監喝着魏七屋裏事先泡好的茶,翹着二郎腿晃悠: " 魏七,你原先是同那吳家財住一個屋罷 "
" 回公公的話,奴才原先是與吳家財一個屋。公公,怎的了可是出了什麽事不成?"
小太監奇怪地瞅着他:" 呦!合着你小子還不知道這事兒。"
他起身至床榻邊坐下,俯身湊在魏七耳邊譏笑道: " 你那同屋人叫周公公給收用羅! "
當的一聲,魏七手中的勺子掉落至碗中。
他扯住小太監的衣襟: " 你方才。。說什麽收。。收用了" 聲音顫抖着,這句話說得很是艱難。
" 拽着我做什麽!快些松開!兔崽子,叫你給扯皺羅!" 小太監将他一把推開,起身撫了撫自個兒的衣裳,居高臨下得望着癱倒在塌上的魏七,冷笑。
" 收用了便是收用了,怎麽,新來的不懂麽 "
魏七哪裏會不懂便是從前不懂,入宮的這幾月來該懂的不該懂的也就都懂了。
他擡頭咬牙切齒地盯住面前的小太監,眼眶發紅,額間青筋暴起。
小太監見魏七這般恨恨地望着自個兒很是不屑地勾起嘴角嗤笑,嘲諷道: " 要我說,其實你比那吳家財要惹人得多,再過個幾年,想必也是這個命罷。"
他探下身細細地撫摸魏七的臉頰,将人下颌端起,左右打量,嘴中啧啧贊嘆: " 真是好相貌,只可惜,我竟不好這口兒。"
魏七抿緊嘴,握緊拳頭猛地朝他臉上揮過去,誰知叫小太監一把抓住往床上狠狠一擲,一巴掌扇在臉上。
他本就有傷在身,又從未打過人,哪有什麽力氣與人相拼,挨了一巴掌後癱在塌上動都不能動。
" 賤胚子!打你還疼了我的手。"
若不是上頭有吩咐,今日我便是将你打死羅也無妨。小太監暗想,收了東西摔門而去。
魏七冷眼見他離去,洩憤般地撕扯着身下墊着的棉麻褥子。
都怪我,都怪我,他咬着褥子将頭往塌上磕,砰,砰,每一聲裏都是悔不當初。
------
魏七養好傷後被調至良貴姬身邊當差。
實則他本應去孝康太後住的壽康宮,上頭早已派人傳令于張公公,說是壽康宮那兒缺人,要從新入宮的這一批裏調個小子來。
張公公自是知曉這只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罷,實則不就只為着一個魏七麽。
他仍恭敬應下,道過幾日便将人都送去供老祖宗挑選。
可誰知魏七那小子卻在這節骨眼上出了事兒,無法,只得又向上頭禀明。
果不其然,上頭得了消息也不再挑新人,只說夠用。
張公公心下暗道:這也是個人的造化罷。
魏七這段日子比剛入宮那時更為沉默,若無上頭問話,一日裏幾乎不曾張過嘴。
午時,良貴姬身邊的傳話太監來司禮監領人,魏七辭了掌事公公,跟着那人身後離去。
紫禁城後宮以皇帝所居乾清宮為中心,前有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三大議事大殿,後臨交泰殿及皇後所居的坤寧宮,東西兩側各有六宮,為嫔妃居所,宮裏人合稱其為“東西十二宮。”
世人口中的三宮六院即為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及東西十二宮。
良貴姬為原西南王府裏的侍妾,身份低微,依照禮制本只能封為正七品的婕妤,然因聖上除卻太子之外共有六位庶子,卻只得二女,良貴姬生育的清元公主就為其中之一。
聖上憐愛此女,良貴姬母憑子貴,破例升為正六品的貴姬。
良貴姬現居于西六宮的儲秀宮,儲秀宮位于西六宮後方,東臨禦花園。
司禮監位于東六宮之一的景陽宮以北,繞過景陽宮西側的鐘粹宮便到了禦花園另一面,是以儲秀宮離司禮監并不算太遠。
因而不過小半個時辰二人便到了儲秀宮內。
儲秀宮的主位為正一品的德妃,是從前西南王府的庶福晉。
德妃現今已年過三十,容貌不再,卻因其溫婉順從的秉性而得聖上喜愛,這才有了一宮之主的分位。
随行太監取出挂在袍子邊上的腰牌遞與儲秀宮外的守門侍衛,兩旁侍衛放行,他便領着魏七往儲秀宮西側的配殿那頭去。
儲秀宮原為二進院,前朝明帝拆除了儲秀門及圍牆,并将翊坤宮後殿改為穿堂殿,稱體和殿,連通儲秀宮與翊坤宮,形成相通的四進院落。
儲秀宮前廊與東西配殿前廊及體和殿後檐廊轉角相連,構成回廊。
此宮為單檐歇山頂,面闊五間,前出廊。
檐下施鬥栱,梁枋飾以淡雅的蘇式彩畫。
門為楠木雕萬字錦底、五蝠捧壽、萬福萬壽裙板隔扇門,窗飾萬字團壽紋步步錦支摘窗。
內檐裝修精巧華麗,明間正中設地屏寶座,後置五扇紫檀嵌壽字鏡心屏風,上懸“大圓寶鏡”匾。
東側有花梨木雕竹紋裙板玻璃隔扇,西側有花梨木雕玉蘭紋裙板玻璃隔扇,分別将東西次間與明間隔開。
東次、梢間以花梨木透雕纏枝葡萄紋落地罩相隔,西次、梢間以一道花梨木雕萬福萬壽紋為邊框內鑲大玻璃的隔扇相隔,內設避風隔,西梢間作為暖閣,是居住的寝室。
儲秀宮庭院寬敞幽靜,兩棵蒼勁的古柏聳立其中,殿臺基下東西兩側安置一對戲珠銅龍和一對銅梅花鹿,東西配殿為養和殿、緩福殿,均為面闊三間的硬山頂建築。
後殿為麗景軒,面闊五間,單檐硬山頂,有東西配殿曰鳳光室、猗蘭館。
良貴姬便是住在西配殿緩福殿中。
現下已過了向主位德妃請安的時辰,二人便直入緩福殿中。
良貴姬年近三十,眉目溫婉,皮膚白皙,梳兩把頭,上用點翠裝飾,瞧上去不過二十出頭。
着鑲粉色邊飾的淺黃色衫,外罩黑色大雲頭背心,裙邊鑲有黑色繡花欄幹,足着紅色弓鞋。
手指纖長,指甲圓潤,塗鳳仙花汁,未着護甲。
魏七向她三叩首請安,良貴姬溫言叫起,未曾為難,又問其姓名。
魏七恭敬答:" 回主子的話,奴才名魏七。"
良貴姬見其眉清目秀,雖微垂着頭腰板卻挺直,人還年幼,回起話來卻有條不紊,落落大方,氣度從容。
不知是哪戶有錢人家一朝落魄将孩子送入宮裏,也是可惜。
因自魏七入宮之後便瘦了許多,肌膚也不似從前細嫩白皙,良貴姬才有此猜測,以為他是商賈之子。
" 魏七這名兒倒是易記,不必改,以後仍叫魏七罷。"
" 嗻,奴才謝主子恩德。"
" 魏七,你可識字?可曾讀過書? " 觀這氣度應當是讀過點子書。
魏七微一思量,這話不能實說也不能欺瞞。
" 回主子的話,奴才只略識得幾字,六歲時上過一年學堂。"
" 嗯。" 良貴姬滿意,因她身份低微,從前只是王府侍妾,不似別的嫔妃那般有陪嫁丫鬟侍從,緩福殿內便無人識字。
這孩子瞧着沉穩可靠,又略識幾字,若細心栽培,不出幾年必能成為她的得力助手。
" 幾歲了 " 她越發和顏悅色。
" 回主子的話,奴才虛歲有九。"
良貴姬聽了這話手指輕微一顫,面露些許悲痛之色。
九歲,若她的昀兒還在,如今也應當是這般大。
她打量魏七,或許比這奴才還要壯些,也更為活潑些。
魏七雖垂着頭卻也能感受到新主子的反常,一時将頭垂得更低,不再言語。
良貴姬身旁的一等貼身丫鬟知曉主子必是憶起了逝去的長子,忙叫人領魏七先行退下收拾,明早随衆人一塊兒去向德妃娘娘請安。
魏七退下,随小太監來到緩福殿後頭的他坦中收拾床鋪。
緩福殿中人口簡單,加上魏七共有八名奴才。
太監宮女各四,一位正七品首領太監,一位教導嬷嬷,三個掃灑傳話小太監并三個貼身宮女。
首領太監名為良駒,現年三十,管緩福殿內所有賬目與人情往來。
領魏七來的小太監名叫良習,今年十七,手長腳長,人也沉穩,專司傳話辦差。
另一位小太監叫良行,年十四,管殿中掃灑,有時良習出去辦差,一時找不着人傳話,便由良行頂替。
這幾人大都是王府舊人,只魏七與一宮女是新來。
他住的這間他坦十分寬敞,本是良習與良行兩人居住,現下算上魏七也不過三人而已,良駒另有單獨的住處。
床炕很大,足能容下六人齊頭安睡,屋子裏擺有一張大方桌并三張雕竹紋靠椅,西邊角落立着四層的竹節架子,上頭放着兩個銅盆并幾塊帕子,東邊則是靠床炕的榉木圓柱立櫃,立櫃旁甚至擺着一面小銅鏡案幾。
良習道自個兒還有差事在身,囑咐魏七好生收拾,他自去做事。
屋子裏只剩魏七一人,他緩緩走近銅鏡臺,彎下腰細瞧鏡中人。
瘦了許多,臉很尖,兩頰凸出,不似從前在家時那般肉呼呼,眼神也沉寂沒了光彩。
這是我嗎?魏七問自己,這是陳家宵衣嗎?他伸手去摸冰涼的暗黃鏡面。
不是,他自問自答,這不是陳宵衣,這是魏七。
他不敢眨眼,淚水将将要留出,便擡頭憋住,離開鏡臺收拾住處。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屋子裏處處纖塵不染,鋪蓋也是新的,就卷成一團堆在炕邊。
他也沒什麽行李,不過幾件舊衣裳罷。
魏七鋪好床,換上新的內侍宮服,與司禮監的藍灰夾襖宮服不同,侍候嫔妃的宮服為深藍綢緞夾棉袍。
綢緞料子摸上去水滑,為着辦事方便且賞心悅目,宮袍并不如司禮監那處的厚,略為單薄了些。
不過屋子裏暖和,也不覺着冷。
衣裳單薄,靴子就厚上許多,藏青短靴鞋底紮實,靴內藏絨,外頭不知是用的什麽皮毛包裹,嚴嚴實實,瞧着就耐穿地很,太監辦差多走動,必得有雙好靴。
魏七收拾好自個兒推門去尋良習。
誰知最先在庭院裏頭見着打掃的良行,他行禮問安,良行問他何事。
魏七思索着,若是同這人說去尋良習找差使幹,那他必得不滿,覺着自個兒不把他當回事兒。
也罷,左右自個兒在這緩福殿內資歷最小,位分最低。
" 回良習公公的話,小的已收拾好屋子,想尋些活計來做。"
良行小良習三歲,從來都被他壓上一頭,如今來了更為年幼的魏七,這一聲良習公公叫得他通體疏泰。
" 你小子倒算機靈,不過到底年幼,主子跟前的活是不能派你去做的,便替我掃院子罷。"
魏七應嗻,老老實實接過笤帚,良習滿意,自去主子跟前讨好不提。
這頭良行于回廊拐角暗處瞧着,見魏七手持笤帚掃得仔仔細細,連院裏的十來盆盆栽都一一挪開,将底下掃淨。
盆栽下積一層薄灰,他細胳膊細腿吃力地搬,微皺着眉,神情認真好似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良行暗自點頭:倒是個認真苗子,不似良習那混小子慣會偷懶耍滑,人眼瞧不着的地界幾日裏也不見得掃上一回。
良習轉身離去,魏七松一口氣,手下不停。
傻子才不知曉這頭一日他必叫衆人盯着。
适逢良駒自尚衣局回來,良習不再越階回差,将魏七入殿與之後的行止一一禀報,良駒又簡明兩句向良貴姬說了,良貴姬便對魏七愈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