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為時已晚

養心殿偏殿耳房內, 安喜聽了如公公的禀報,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心中實在氣憤,若不是身上還有差事此刻便想将魏七拎過來扇巴掌。

“ 蠢貨! 你沒長眼珠子麽?人都分不清! 啊!魏七你不識麽?! ”

闖禍者不在跟前安喜只能先拿如燦(如公公)撒氣。

他一腳将人踹倒,恨恨道:“ 咱家瞧你穩重,特令你看好他,你怎麽當的差! ”

如公公縮在地上不敢反駁, 這麽大的事兒左右也要挨頓打,安生受着。

“ 小的有罪,小的該死!”

安喜先出了這口氣, 又開始罵魏七。

蠢貨!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做出這等荒唐事!以為找個同自個兒差不多的奴才便可消磨聖眷麽?真真是愚不可及!

莫說聖上嫌棄,昨兒夜裏未收用小方子,便是收用了也不意味着他會放過魏七, 戲弄君王,多大的罪責, 誰能擔當!忍氣吞聲這麽些年,怎的就糊塗一時!

他越想越氣,氣得眼前發黑,心口急跳一陣陣抽疼。這回如何能保得住?!

只是聖上那頭至今未下責罰, 也不知是何意。

他一刻也等不得了,腳下生風,領了人徑直往養心殿正殿那頭去。

西暖閣內,皇帝端坐塌旁, 面色一如尋常,他見安喜失了往日沉穩,步履漂浮散漫,皺眉不悅地掃人一眼。

安喜叫皇帝這輕飄飄一眼瞧得心下大振,連忙冷靜下來,深吸氣,慢下步伐。

後頭的奴才一時不察,差點兒撞上。

今日真真是失了規矩。

皇帝冷眼瞧着,嗤笑。

現下你再替他着急也無用。

安喜腦門上的汗一層層地出,行至龍塌前三丈外便領着衆人跪下。

“奴才們請聖上大安,聖上萬福金安。”今日的馬蹄袖彈得格外響亮。

皇帝從嗓子眼裏哼出一聲:“起。”

“嗻。”衆人齊聲道。

安喜垂着腦袋上前,低聲道:“聖上,奴才有事要禀。”

“說。”皇帝手持小葉紫檀佛珠串撣撣腿,下頭深紫流蘇掃過膝頭。

安喜眼皮一跳,汗滴滑落。

“回聖上的話,昨兒夜裏。。。魏七那小子膽大,竟私自将屋裏人替了自個兒,奴才治下不嚴,還請聖上責罰。至于魏七。。。聖上您看該如何懲處他。”

安喜不敢直說魏七不願承幸擅做主張替您挑暖床人,您看要如何罰他,方才那話雖說得含糊,該有的意思卻也到了,未曾一味偏袒包庇,又替雙方都留了臉面。

可皇帝怎會吃這一套,他一夜過去仍未氣消,只是心中越惱,面上就越淡。

“ 懲處不必,身子不舒服請人來替,小事罷了,朕是那等不通人理的君主麽?” 真真是平靜如水,絲毫瞧不出怒氣來。

若不是安喜伺候了這麽些年,也會覺着皇帝是真仁慈,放了魏七一馬。

可惜,他心知若此刻聖上踩了自個兒鋪好的梯子,立時派人将魏七拿來問罪,那此事尚還有挽回求情的餘地,現下。。。只怕是難吶。

安喜頭回遇到自個兒也感到束手無策之事。

這時萬萬不能替人求情,只會越勸越遭,他斟酌着開口:“ 聖上寬仁,只是魏七那刁奴實在不堪,他乃奴才手下人,既犯了宮規,便是奴才未管教妥當,還請聖上許奴才将他拿來,向您請罪,請您責罰。”

這恐怕是最後的機會了。

“ 朕說了。” 皇帝卻不為所動,“ 不必。”

“再多嘴先拿你問罪。”

“嗻,奴才該死。”

安喜無奈閉眼,心中連連嘆息。

保不住了。

“ 該如何便如何,一點子小事無須再言。”

“ 嗻。”

皇帝說是這麽說,這日早間在內書房裏卻砸碎了一個茶盞,掰折了一管青竹狼豪。

因總覺着心不靜,彼時他正持筆抄一卷《大阿彌陀佛經》,棉紙上筆走游蛇,面上瞧着似心平氣和,實則卻越抄越煩悶。

賜金賜玉,賞衣賞食,加階進品,從未對哪個奴才這般上心,便是連安喜都不曾,扪心自問已是優待至極,卻不曾想叫人一巴掌打臉上。

狼心狗肺,鐵石心腸,不知好歹。

養不熟的畜生!

咔嚓一聲響,筆杆子應聲而折,皇帝将殘筆往地磚上一擲。

安喜立在後頭猛打一哆嗦,閉眼嘆息。

“ 換筆! ”

“ 嗻。”

侍墨太監至紫檀木筆架上另取了一支白玉狼豪,手指微顫,小心翼翼地捧至皇帝跟前。

這回折不了罷。

皇帝接筆,蘸了墨繼續,紙上字跡漸潦草漂浮,心緒難寧。

他伸手端茶盞來飲,可才飲下一口便又想起那狗奴才,白菊花茶那勞什子的破東西,自個兒也喝得下。

乒乓! 又一把砸地上。

碎瓷四散,茶湯溢地。

安喜等奴才跪地請罪。

“ 聖上請息怒。”

只是除了安喜外甚少有誰知這通氣是因何而起,此刻大都一頭霧水。

皇帝陰沉着臉不語。

他這時是起了殺心的。

身嬌肉貴,受了點子委屈便要鬧得天翻地覆,當自個兒是皇親國戚世家公子不成,養不熟性子犟不願屈服,又得了朕的喜歡,留着是禍害。

他欲下旨令安喜拿人,可話未出口卻瞥見微黃宣紙上方才抄的那句:極樂國土,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

七,又是七。

皇帝心已亂。

一時遲疑,半晌勾唇冷笑,暗道:萬裏錦繡江山朕都掙下來了,還制服不了區區一個奴才,豈不叫人笑話。

因着皇帝的不追究,這日午間魏七照常當差。(守夜奴才半日休息)

他随換班的奴才們一塊兒入內書房時心下仍有些坎坷,擡眼悄悄往皇帝那頭瞟。

後者端坐桌案後,面色如常,魏七不知怎麽的卻有些不安。

照理說雖是心照不宣地收下了,可不能沒一點兒處罰才是,怎麽說也是違了規矩,降職或是挨幾下板子總是要的,奇了怪哉。

難不成聖上真大度到不屑與我一個奴才計較了麽?

魏七心中思慮萬千,然上頭沒表示,他也不好妄動。

一日相安無事,魏七這夜總算是睡了個安眠覺。

第二日也一如平常,皇帝這幾日也未曾召幸他,皆是翻牌子宣的娘娘主子們。

漸漸地,魏七安下心來。

第三日戌時東暖閣內。

安喜奉綠頭牌,皇帝叫撤,擡那個奴才來。

那個奴才?哪個奴才?!

聖上宣魏七都是叫走,那個奴才是指小方子麽?!

安喜試探着問:“回聖上的話,奴才愚鈍,您是要幸哪個奴才?”

皇帝皺眉,淡淡道:“魏七送的那個。”

安喜預感今夜難熬,不知将迎來一場怎樣的血雨腥風。

“嗻,奴才這就去安排。”

鄭公公領了人到他坦前傳令時,魏七正在補他的褥子,前日夜裏不小心扯爛了,禦賜的東西貴重,不好叫人發覺,只能偷偷補好。

鄭其敲門,小方子蹭的至條凳上起身,疾行幾步開了門。

“魏爺,方爺,您二位大好。”鄭其臉上挂笑,只是笑中意味深長。

“奉聖上之令,傳方爺今夜侍寝,請您随咱家到內廷監去走一趟罷。”他這話應是對着小方子說的,可眼睛卻直盯着魏七。

魏七一時不察,繡花針刺破食指指腹,鮮紅的血珠子湧出,卻感覺不到疼痛,心跳得太快了。

小方子面露喜色,連連道:“勞鄭公公您親臨,小的之幸,聖上大恩,小的自是感恩戴德莫有不從。”

鄭其對着魏七露出一個淺顯的笑,轉頭對小方子道:“如此,方爺您請罷。”

“ 多多……謝鄭爺。” 他語帶顫抖。

魏七垂眸,窩回去繼續縫他的褥子。

只是心中總隐隐不安,如何也不能靜下來。

今夜怕是補不成了,他收好針線,取出游記就着燭光來看,現下只看書能平靜些。

宮裏不能看聖賢書,不入流的話本子,只游記可打發時間。

窗外風聲漸大,吹得草木彎折,天氣越發冷了,估摸着不久得有一場大雪。

養心殿西暖閣內,小方子赤着清瘦的身子跪趴在黑色大理石地磚上。

他背對着皇帝,手間動作不停,口中不止,不知是裝模作樣還是真的愉悅。

後者歪在床頭閑閑地看,身下已意動。

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吶。

皇帝瞧了一會子,突朝東側窗外道:“ 叫魏七來。”

小方子渾身一顫,手下力道失控,短促地痛呼,語調拔高。

廊下安喜應:“嗻。” 可大冷的天額間背後已汗濕一片。冷風吹過,他止不住地哆嗦。

後院他坦漆黑一片,大門已下了鎖,魏七在塌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外頭忽傳來動靜,厚重木門緩緩打開,漸聞人聲。

燈籠裏透出的燭光劃破黑夜,淺眠的奴才們已醒,支着耳朵細聽動靜,心中好奇不已。

腳步聲雖輕,燭光卻漸漸靠近,透過窗柩打在屋內方桌之上,細小的浮塵都無處遁形。

方桌不遠處的塌上,魏七縮在褥子裏細細顫動,心生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燭光在門前停住,魏七屏氣,敲門聲起,咚咚兩聲,敲碎所有僥幸。

“ 魏爺,勞您開門,聖上宣您,随小的們走一趟罷。” 語氣裏已可察覺出不同,似是知屋中人今夜難逃一劫。

魏七默不作聲,掀開褥子坐起,緩緩下榻,赤腳踩在絨毯上去開門。

幾個小太監提紅紙燈籠肅着面容立在門前,昏黃燭光下面容顯得有幾分扭曲。

魏七身披深紫綢袍裏頭只一件單薄的白亵衣,發未束,衣裳也沒來得及穿好,便被幾人請走了。

養心殿廊下門前守着十來個內院奴才,院中王福貴領着禦前的幾個垂首靜立在風中,安喜則侯在西暖閣的窗柩邊望着遠處怔怔發愣。

魏七一行人入內,打頭的太監幾步上臺階向安喜回差。

安喜轉頭居高臨下地瞥魏七一眼,神色莫名複雜。

魏七垂頭,不敢回望,他終于明白原來從沒有什麽寬恕。

夜裏風太冷,吹得人心寒似藏冰。

西暖閣裏頭的動靜有些大,小方子痛苦的呻-吟也變了調,魏七立在前頭,狂風獵獵,綢袍随風起,豔豔深紫飛至半空中,尋一樹枝停靠下來。

太冷了,魏七心中茫然不知究竟身在何處。

未幾,養心殿大門開,天子似羅剎立地獄,眼神深深。

衆人下跪。

純白亵衣打眼,皇帝目光停頓。

“滾進來。”

奴才們都知曉這話是對誰說的。

“嗻。”魏七與安喜同應。

皇帝偏頭,安喜也怕,拂塵杆上的指甲用力到發白。

“再嚷嚷莫怪朕不念及昔日情分。”

這真是安喜聽過的聖上對自己說的最重的一句話,比罵他老東西,蠢奴才還要不留情面。

“嗻。”禦前總管大人蜷縮身子,往地上磕頭,消了護短的念頭。

天子拂袖轉身,魏七起,緩緩步入幽深大殿。

衆人無一敢擡頭去瞧。

西暖閣內很暖和,魏七不敢再靠近,駐足跪于龍塌三丈遠外。

因塌前他同一屋住的人跪在地上面朝着他。

面色潮紅,嘴唇大張,眼睛閉合,脖頸上揚,姿态甚是不堪。

殘缺的地方顯目,只一眼魏七就已是心驚肉跳。

太像了,離得遠些瞧就更像,方才恍惚間竟以為是……

魏七俯身扣頭,額貼手背,縮在氈毯裏不敢動。

“ 滾過來。”

魏七滾不了也不敢滾,他身上汗濕,四肢麻痹,五感好似皆失。

“ 滾過來! ” 天子的一句怒斥響在耳邊,他終于回過神,朝龍塌那處緩緩地爬。

爬至離龍塌一丈遠處,再不敢動,攪動的水聲纏繞在耳邊翻滾,膩人的呻|吟似無處不在。

今夜究竟還要如何,魏七茫然無措。

皇帝拾起塌邊幾子上的一盞茶杯砸過來,正正好砸在魏七背上。

亵衣單薄,擋不住力道,應當是痛極的,可魏七卻感覺不到。

他匍匐,終于爬到階下。

小方子跪在臺階上,離他不過小半丈遠。

“ 擡起頭來瞧。”

低沉的一句話混着撩人的細微叫聲砸在他耳邊。

魏七這會子是真的怕了。

他不敢動,沒勇氣動。

“ 朕叫你擡頭。” 第二句已語帶不耐,沉沉似泰山壓頂。

魏七擡頭,身子卻仍舊俯趴着,這姿勢好似一條膽小的狗。

他的目光與小方子對上,後者也是迷茫,委屈不解與羞恥不堪一一閃過,卻不能反抗。

皇帝坐在塌旁閑閑把玩一枚腰佩,低着頭道:“ 再賣力些,讓你魏爺也瞧瞧什麽才叫功夫。”

小方子咬唇,側過頭不看魏七,手下動作卻加快了,唇間含糊的聲音更為急促撩人。

魏七心痛如針紮,口澀似濕巾子堵住嗓子眼,他難堪放|蕩的模樣難道不正是另一個自己麽。

內廷監手段如出一轍,教出來的人都這般下賤。

“ 聖上……求聖上寬恕!” 魏七不住地磕頭,慘白着臉,眼帶淚光,唇瓣顫抖,嘴中喃喃憋出一句求饒,實是不能再看了。

雖有準備,卻未料到竟是這般景象,今夜他二人是否難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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