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将眼珠子安在牆角邊立着的奴才身上了
皇帝前幾回都裝作視而不見,這回實是忍不住要生出幾分惱怒。
在他看來,現下魏七已同後宮中住着的妃妾一般,是他的人了。
雖是個奴才,是個太監,到底也還是帝王塌上人。
怎能容許他人觊觎。
皇帝面上不動聲色仍是帶着點笑,垂着的眼卻漸漸陰沉下來。
他的手指輕敲光滑的朱漆幾面,身軀微向下首不遠處的燕皇那頭傾斜,是很悠閑的聆聽姿态。
安喜卻知聖上已是不耐。
他立在後頭餘光暗掃,在幾位重臣與燕國來着之間探尋,終于找着了緣由。
魏七垂首默默立在牆角邊,身形卻修長得很是顯眼。
燕皇的目光似有似無地瞥過,越停越久。
皇帝右臂搭在金絲楠木雕祥雲五爪龍紋的寶座扶手上,修長的手指朝外,卻是向着東側魏七那方。
安喜立在後頭瞧得清楚,自聖上一微小的動作中,揣摩出了他不快的根源。
他向自個兒左手邊立着的王福貴打手勢朝東側呶嘴。後者點頭,悄摸沿牆邊輕行,點了魏七與他身旁的奴才出去。
人悄無聲息退。
皇帝探身,伸右臂端茶盞,飲下一口上好普洱,左邊二指停,轉而摩挲白玉扳指。
擡眼,淡笑,向下首人和顏悅色道: “朕願與大燕,修永世之好。”
安喜自個兒都覺着再沒有比他更了不起的禦前總管了。
魏七第三回 伴駕中南海紫光閣後,安喜突令他留在乾清宮內當差,不必再去。
前者懵懂無知,以為自個兒辦事不力,坎坷問緣由,安喜只道他年幼,不忍其來回折騰。
魏七美滋滋落得個悠閑,心想: 安爺也太偏袒我,連連感激。回屋多納了雙鞋,做做了雙襪,預備新年送禮。
安喜只是笑。
臘月二九,宮裏頭處處張燈結彩,曲折抄手游廊,青磚黛瓦下,大紅紙燈籠延綿不絕,各宮宮門前皆挂紅綢布蜀繡對聯,身形窈窕的宮女們換去紫褐色宮裝,着嶄新的淡粉寧綢旗袍賀迎來年,金紐扣,白絨毛衣領,珠珰垂肩,煥然一新。
皇帝寵妃-淑妃馬氏降生的日子很妙,正是除夕前一日,臘月二九。
皇後心中雖是不喜她,每到了這一日卻也愈加擡舉。
賞賜的瑪瑙翡翠,鳳頭銀簪,绫羅綢緞裝了整整兩大箱子,由坤寧宮的總管太監趙真親領了幾個奴才昂首往延禧宮那頭去。
沿途衆奴才皆心道中宮寬仁,母儀天下。
中宮又特許其擺宴延禧宮,邀後宮衆人同賀。
申時(下午三點)養心殿西暖閣內,皇帝剛自紫光閣回,換下明黃緞繡五彩雲金龍十二章紋夾吉服,着醬色暗花緞常服袍,背着手預備往內書房那頭讀會子書。
安喜就知聖上要忘了淑妃的生辰,萬幸自個兒已事先挑了東西送去延禧宮。
他躬身悄聲道: “ 聖上。”
“ 何事。”
“ 今兒淑妃主子生辰,您前些日子應下皇後主子今日去延禧宮替主子娘娘賀壽。”
“ 方才延禧宮那頭派人來,說是已備好點心,搭好戲臺,恭候您禦駕。”
皇帝止步,轉着掌中的玉核桃想了兩瞬。
确有此事。
“ 到那去。”
“ 嗻。”
又在常服外套上黑狐皮大端罩,披黑大氅,一切收拾妥當。
“ 擺駕延禧宮!” 安喜甩浮塵,敞開嗷一嗓子,下頭人齊聲應嗻。
銮轎早已備好,皇帝擡腳走,身後衆奴才垂首跟着。
行兩步,突又止,似想起什麽來,眼風往後頭一掃。
魏七立在隊列最後頭,捧着包裹裏頭裝着件更換的常服,面容沉靜,只見秀氣下颌,正垂眼等候。
“魏七留下。” 跟着去又是個麻煩。
“嗻。”
衆人緘默,魏七低應。
常服易手,皇帝悠悠往外走,腰間佩環叮當輕響,聲音清越。
延禧宮主殿內花團錦簇,美人如雲,珠翠琳琅,脂粉浮香,瞧的人眼花缭亂,聞的人熏熏然不知所處何處。
廳內地龍燒得熱乎乎,皇後坐在正中的玫瑰椅上同下首離得近的幾個妃嫔說閑話。
她今日也是很給淑妃臉面,特穿了一身吉服,雖不似祭祀與年節的那般的大規制,也很是體貼了。不是明黃,而是一套綠地喜相逢八團妝花錦緞棉袍,頭上也只是戴黑絨吉冠,上頭幾顆碩大東珠裝點,沉穩端莊,嬌俏不足。
淑妃坐在右下首第一位的玫瑰椅中,她是今日壽星,又乃皇帝寵妃,再如何盛裝都不為過。
是以穿了一身暗紅五彩雲綢繡袍,顏色幾近大紅,祥雲上頭鑲金線,襯得人愈發嬌豔貴氣,容顏白皙似無暇美玉。
寧嫔着一身不起眼的暗藍繡白梅錦袍,隔兩座,捏着帕子喝茶,安靜窩在後頭暗自瞧這中宮皇後與家室顯赫的寵妃唱戲。
莺歌雁語,好不熱鬧。
“皇後娘娘。”
淑妃低語: “妾聞。。。聖上前些日子幸了兩個,咳。” 她掩帕子清嗓子聲,低下頭不再繼續說了。
皇後眼中帶笑,端起茶,揭蓋輕扣兩聲,飲下一口,方道:“有什麽難為情的,是幸羅。” 尾音拖長,耐人尋味。
淑妃一臉欲言又止,開口想問,又拉不下臉面向中宮低頭。
乾清宮裏的境況,只皇後才知曉一二,其餘妃嫔也是耳聞,傳言再如何荒唐,那兩個奴才再如何好顏色,也都未曾親眼見過。
且還沒了一個,這更稀奇,糊裏糊塗說沒就沒了,誰也不知緣由。
“那。。。”她啓口。拂拂袖子,掖掖發絲,問不出口。
“嗨!妹妹做什麽吞吞吐吐,您直問便是,大家一同奉主,誰不想知曉呢!”坐淑妃左手邊的敬妃是個大嗓門,快言快語,爽利道。
幾個妃子聽了拿帕子捂嘴直笑。
淑妃狠狠暼她一眼,将臉一沉,不再開口了。
敬妃去瞧皇後,兩人眼神接一圈。
“你急什麽,乾清宮裏的事,本宮只知三分,不比你們的消息多。”皇後笑,又道;“聖上應下本宮,今兒定來,人是貼身內侍,等會子你自個兒瞧罷。”
淑妃應:“嗻。”到底還是不舒坦了。
未幾,外頭守着的太監通傳: “聖~上~到~。”
“接~駕~!”
衆妃嫔似被施了法一般,一瞬停嘴,起身稍整儀容,迎駕。
皇後領着淑妃等人往前頭走。
不一會子厚重的棉布門簾起,皇帝協寒風入。
“ 妾請聖上大安,聖上萬福金安。” 一屋子美人蹲身福禮,言語嬌柔可人,唱曲兒般動聽。
皇帝擡眼掃一圈,慢行兩步将最前頭的皇後扶起,道: “ 起罷。”
“ 謝聖上。”
好看是真好看,香也是真香,晃眼也真晃眼,皇帝腦仁疼。
三三兩兩一塊兒,他樂意見,瞧着舒心。
十來二十來個一屋,還帶幾十個宮女,他鬧心。
皇後替他将身上的大氅除下,道:“ 聖上,端罩等會子再取下來罷,外頭太冷,先緩緩,免得涼着了。”
屋子裏熱得如盛夏,哪裏能涼着,又不是嬌小姐。
穿狐皮端罩,要悶死朕麽。
“ 一并除了,悶得慌。” 皇帝淡聲道。
皇後臉色微一變,只一瞬,又端起笑。
溫言道: “ 是。”
淑妃暗笑,将脫下的端罩自皇後手中接來,遞與延禧宮裏自個兒的貼身宮女。
稱這會功夫,目光似不經意往皇帝身後一掃。
沒瞧見哪個特別的,都齊整恭敬。
她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