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千年血玉
魏七跪在後頭, 嘴裏低聲說出一句:“ 奴才恭送聖駕。” 消散于風雪中,無人聽見。
未幾,禦駕遠去,他撐着凍得有些僵硬的腿自地上爬起。
額頭冰涼,一縷很細微的血跡自上蜿蜒而下,漸漸流至眉心。
魏七擡手一擦,心中嘆氣。
唉, 又流血了。
他倒是不怎麽在意,左右面上都凍僵了,并不覺着有多疼。
聖上叫他回去思過, 魏七垂首往後頭侍院走。
沿途盡管勉力遮掩傷口,仍是能感覺到旁人在他額間短暫停留的目光。
回了自個兒屋,小千子瞧他一副明顯受了罰的模樣也并不驚異。
只喚聲魏爺,取來藥箱望着他。
魏七松口氣, 他連開口解釋的心力都無,只覺精疲力竭。
方才閑安王的事, 雖作弄了回去,可他并不如何開懷。
心裏的憋悶苦惱無處可發洩,魏七很想哭一場,他怎麽也沒料到, 原來只是一本春,宮圖。
僅僅一本圖冊就攪沒了他原有的平靜生活,叫他大半年來苦苦掙紮,生不如死, 最終無奈妥協。
魏七舉目四望,小千子二人皆在屋內擦拭桌椅擺件,他現下還不能哭。
戌時坤寧宮內。
今日年初一,依禮法帝應宿在中宮,是以太和殿的宴席一散,禦駕便到了坤寧宮。
帝後二人皆有些乏,前頭宴朝臣,後頭中宮見命婦,都不是輕松的活。
這會子兩人洗漱妥當,端坐在榻邊閑話。
“妾謝聖上恩典,前些日子您賞下來的福字,父親已叫人供在祖祠裏,日日禮拜。”
皇後溫言道,目光很是柔和地望着皇帝。
後者道:“皇後辛苦,國丈忠心耿耿,為朕的大楚鞠躬盡瘁,趙家一門忠臣,理當得賞。如何都不為過。”
只是嘴中這般說,心裏卻冷笑不已。
對趙家的事這般熟悉,連福供起來都知曉,私下往來不知該如何密切。奏報隔幾日來一趟,他都懶得瞧。
兩人草草幾句,安歇下來,身軀之間相隔甚遠,隔閡清晰可見。
只是當皇後的手于昏黃的燈光下悄悄拽住身邊人明黃的亵衣時,皇帝仍是翻身壓了下來。
面目相對,呼吸相聞,近在咫尺,卻是一板一眼,如同例行公事一般。
皇後面目平靜,心中也是無波無瀾,她只是需要這一夜的例行公事罷了。她不能顯露出自己的憤恨,不僅不能顯露憤恨,她還要露出依賴與愛慕。
呵,心照不宣的逢場作戲,只是誰都不會先去打破。
皇帝目光平靜,望着下頭的女子,也是秀美動人的模樣,也是粉面含羞的面容,目光也盈盈,嘴唇也豐潤,端莊又妩媚。
只是索然無味,誰人能知曉她這是做戲還是真的柔媚。
從來也叫人參不透,同朕一樣叫人參不透。
可帝王只願無人能看透他,卻不願這世上有他洞悉不了的人與事。
但這是他的嫡妻,皇帝想着,望向那張微微開合的唇,腦海裏卻忽然憶起一個奴才。
嫡妻和奴才會有什麽不同?
他抿唇俯身輕輕貼了一下。
皇後渾身一僵,不知今夜丈夫為何會突然如此溫存。
自她父親勢大後,兩人已有一年多未曾這樣親近了。
她張開唇,欲迎合一番。
可是皇帝卻在這時退開了。
前者垂眼,心中嘲諷冷笑,面上卻更柔和溫婉。
也無什麽不同,皇帝暗想,甚至還比不上那奴才。
念頭一出,他覺着自個兒荒唐,可卻又忍不住生出更荒唐的想法。
還不如回去幸奴才。
他的動作比方才更為冷淡了。
至少那奴才沒心眼,所有的膽怯,羞澀,抗拒,茫然,試探,歡喜和自以為的小聰明,他一眼就能看透。
草草了事。
第二日禦駕回乾清宮時,皇帝坐在銮轎中問下頭的安喜:“ 內務府的玉佩做得如何了?”
聲音透過明黃棉帳沉沉傳入跟在一旁垂頭走的禦前總管太監耳裏。
玉佩?什麽玉佩?
安喜有些想不起來聖上這口中的玉佩有什麽緣由,又不好開口問,沉思了一瞬。
哎呦!玉佩!他記起是什麽玉佩了,是前兩日要賞魏七的玉佩。
其實還未有消息,這些日子宮裏哪哪都忙得團團轉。內務府更是不知每日要進進出出多少奴才,門檻都要踩爛。
賞給一個奴才的東西,即便是乾清宮來人親口吩咐了,卻因來人并未催促,像是也不急。是以內務府總管便将這樁事往後頭挪了挪。
安喜也未曾多上心,聖上賞魏七的東西多了去了,皆只是随口吩咐一句,并未有多上心。哪曾想這會子竟還特意問起,怎能說有便有呢?內務府那頭怕是還未着手去辦。
這可有些麻煩,聖上那會子道要做一塊好些的,又是特特替魏七做。不僅要合他的身量,還得合他十七八的年紀,且不能真的太貴重,也得考慮考慮身份。
安喜心裏犯愁,卻仍是答:“回聖上的話,近日宮中雜事衆多,內務府想必也忙。不過奴才特特派人去催過,奴才思量着再有個一兩日東西也該呈上來了。”
皇帝未曾多說,也沒嫌慢,只道:“弄好了叫朕瞧瞧。”
“嗻。”
禦駕停于乾清宮門前,裏頭的奴才接駕。魏七臉上有傷,恐污聖眼,便跪得靠後了些。
皇帝叫起。
他起身,微垂着頭,雙臂緊貼身側,姿态仍是亭亭直立。
皇帝的目光掃過,見他額間一片青紫腫脹。一瞬皺眉,只是也未多瞧,往裏行去。
安喜稍得空閑,忙召了王福貴來。
“ 安爺。”
“ 你親去內務府一趟,叫造物司打一塊玉佛來。要中等偏上的血玉,後頭刻個七字。加緊辦,連夜辦,後日便要瞧着東西。”
還是造塊玉佛好,觀音菩薩戴不得。觀音,官印,于魏七身份不合,也恐叫聖上記起前朝宦官專權之事,反而不美。
王福貴應下:“ 嗻。”
內務府造物司的掌事太監錢守得了令,連忙向儲物司錢思求了塊較好的血玉胚子來。
又派幾個手藝好的奴才連夜趕制,不休不眠,好歹在兩日後的酉時整(下午五點)将東西送至禦前。
彼時皇帝正在內書房瞧嚴正己呈上來的請安折子,雖面無表情,眉目卻是舒展。
安喜心道:這玉佩來得正是好時候。
皇帝瞧完折子,将其往桌上一扔,靠向紫檀木雕八寶雲蝠紋寶座。
王福貴見皇帝手上空了,這才領着手捧朱漆托盤的奴才上前禀事。
“ 奴才請聖上大安。”
“ 嗯。”
“ 聖上,您幾日前吩咐內務府打給魏七的玉佩已完工,內務府造物司掌事太監錢守方才将東西送了來。”
“ 嗯。” 皇帝撐着腦袋,淡聲道:“ 朕瞧瞧。”
“ 嗻。” 王福貴向後頭的奴才使眼色,那人向前行至翹頭案前。
安喜走上前取了托盤上頭放着的金絲楠木刷暗紅漆雕喜鵲紋樣木匣子。
行至皇帝身旁,打開木匣子,彎腰将匣子稍稍傾斜。
“聖上。”
皇帝閑閑擡手去取。
拎了東西湊到眼前細瞧。
是一塊血玉彌勒佛玉佩。
佛相和藹可親,玉佩血紅,瞧上去很是通透,觸手卻溫潤。黑細繩穿着,首尾兩端各綴了一顆深棕色的鳳眼菩提圓珠子。
說是只要中上等的血玉,可皇宮裏的中上便很不一般了。再者東西是要呈到禦前的,是以這塊玉乃是塊不錯的千年血玉。
皇帝摩挲玉佩,突覺背面有凹陷,似刻了字,翻過來一瞧,正中刻了個“柒”,他細細瞧着這“柒”字。
心裏還算滿意,雖是玉佛,卻覺着也挺好。
“ 不錯,賞內務府。”
“ 嗻。”
“ 誰吩咐造成這樣的。”
安喜心裏坎坷,血玉用的少,且造了塊佛出來,也不知合不合聖意。
“ 回聖上的話,是奴才吩咐的。”
皇帝目光看向他,“ 你也賞。”
安喜松口氣,臉上谄媚地笑:“ 奴才謝聖上恩典。”
皇帝瞧了東西卻并未放回木匣,而是握在手中把玩。
安喜揣摩不出他是何意,卻未曾多說。
皇帝道:“ 今夜擡魏七來。”
“ 嗻。” 安喜這會兒知道聖上是打着什麽主意了。
不過才将将酉時,還未到戌時,他便翻好牌子等着幸人,這東西是要在榻上送出去。
安喜心裏有些意外,覺着他的主子爺近來很有幾分風流情趣。
這是好事兒,正好魏七現下也換了班,此刻并不在場。
魏七本是今晚守夜,此刻卻守不成了。
聖上召幸,他現下正躺在內廷監中準備。
據上回來此已有十來日之久,是以魏七今日很吃了些苦頭才好歹弄妥當。
戌時四刻(晚八點),養心殿西暖閣內。
皇帝靠坐床頭,左掌持《論衡》翻看,右手間卻是一塊血玉。
上頭串着的黑色細繩自寬大的掌中垂下,貼着他肌肉微起伏的手臂一路埋進明黃亵衣。
魏七來,駝妃太監退。
皇帝不動如山。
有段日子不爬龍榻,魏七倒是生疏了些。
皇帝由着他翻來搗去地折騰,眼珠子盯在書卷上,似并不如何急切。
魏七終于自錦被裏鑽出來,熱得額頭布汗。
皇帝卻并未如以往一般将人扣住,依舊看他的書。
魏七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
皇帝翻一頁書,魏七抖了一下。
終于鼓起些勇氣吶吶道:“ 聖上……”
皇帝目光自書中移開,擡眼皮子瞧他,目光沉沉,也不說話。
魏七不敢盯着他,垂眼,只是卻會錯了意。
他又縮回去往裏爬。
皇帝瞧着他的小腦袋,在他見不着的上頭勾唇笑。扔了書,複将人拽上來。
指腹撫了撫他的唇。
魏七臉已紅透,知曉自個兒方才又犯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