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生得意
回營帳的路上皇帝心情倒是很好, 他背着手擡頭望浩瀚夜空,只覺着月亮也圓,春風也妙,身後的奴才還俏。
俊俏的魏七就沒那麽舒暢了,要說他羞憤惱怒吧,其實也不是。
方才摸到了禦用的弓箭還練上幾把,實則是有些開心的, 若沒後頭那出今夜真可算得上暢快。
皇帝回了帝帳敞坐在榻上瞧人,掌中的玉核桃咕嚕嚕轉,就這麽悠然地将魏七打量着。
後者立在帳門邊, 動都不敢動,他真是怕聖上射箭射出了精神頭,等會子起了興,大半夜還要來折騰自個兒。
十來日沒弄那些玩意兒, 馬車上颠來倒去,現下露宿在這草原上, 再要胡亂辦事,他可吃不消。
安喜正欲侍奉皇帝更衣歇下,不料後者擡手一攔,道:“ 不用你這老骨頭來, 滾回去歇了,朕這有人。”
安喜明白了,他主子爺有人,自己是老骨頭不讨人喜歡羅。
“ 嗻, 奴才告退,聖上您早些歇了罷,過會子還得開圍。”
安喜領着人退,出帳前朝魏七使個眼色,頭往後微一偏,'傻小子,還不快去侍候。'
魏七硬着頭皮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停。
皇帝說:“ 杵那兒做何,還不滾過來。”
一同值夜的奴才很是有眼色悄悄退至帳角。
魏七嗻一聲,走上前半跪着替他除靴。
皇帝瞧魏七神色認真中透出些謹慎,坎坷不安的模樣,好似下一瞬自個兒就要辦事一般。
他覺得有趣,特意探手去撫跟前人低垂的臉,魏七眼睫毛亂眨,并未抗拒。
皇帝指腹摩挲他的下颌,擡高了問,“宮外可好?”
後者心頭狂跳,該答好還是不好。
“ 回聖上的話,奴才覺着不論宮內宮外,奴才只伴駕便好。”
什麽時候也學會說這樣讨人歡心的話,還說得真真切切。
皇帝明知是奉承,不知為何卻不厭惡,反而有些喜歡。
“ 用心當差,今後有的是伴駕的機會,你的路還長,安喜年邁。” 眼眸沉沉,言語溫和。
難得這樣貼心囑咐,雖未說透,其中深意也很是明顯了。
牆角立着的奴才恨不能将自己藏地裏,他窺視到了不得了的場面,今夜之事萬不能說出去。
路還長,何意?
魏七不解,不是五六年後厭倦了就可出宮的麽?
他有心想問個明白,問聖上可還記得那夜所言,可又深知此刻并非好時機。
罷了,再等等,左右留不久,興許聖上也不是這意思,再說還有福貴哥在安爺後頭接着,怎能瞧上他區區一個小子。
“ 嗻,奴才曉得。”
皇帝欣慰,以為魏七真的曉得了。
“ 嗯,你退下罷。” 他輕拍魏七的臉,舉止間不自覺沾着寵溺喜愛之意,兩人誰都未曾發覺。
旁觀者卻瞧得心驚肉跳,這樣的寬和低語,這樣溫柔纏綿的舉止,聖上何曾對後宮主子……
魏七,造化大了。
皇帝沒折騰,魏七松口氣,應下便退,前者只望着他勾唇輕笑,心道:誰都未帶,躲什麽躲。
第二日開圍,衆侍衛圍鹿,皇帝當先獵下一頭後各王孫貴族子弟才随後入圍。
獵場裏熱鬧得很,魏七在外頭踮腳張望,見皇帝領着人策馬揚鞭,一瞬就未見了身影。
他倒是很期待,不知今次聖上要獵回多少東西,晚間興許能吃着不少野味。
獵場外空了大半,一衆奴才伴着春風漸漸也松快下來,上頭賞了歇息,禦前的太監們便聚在一處席地而坐。
出了宮規矩沒那樣嚴,便是聖上瞧見也不會怪罪。
十來人圍成圈磕着瓜子閑聊,衆人打賭,猜今次聖上是獵虎還是獵豹。
未幾,一太監手提幾個風筝走過來,向他們道:“ 快起來,安爺叫我取了幾個風筝,今兒天好,咱們放風筝罷。”
“ 咱們能放風筝玩兒? ”
“ 有何不可,安爺叫取的。”
“ 我不玩這個,小孩兒的東西,咱們都多大了。”
衆人都附和,皆是三四十的人,得空了坐下喝喝茶唠唠嗑才好,放風筝跑來跑去的,不嫌累得慌。
他們不想玩,可有人想。
魏七眼巴巴瞧着,想起又不好意思,都瞧不上,若他一人興沖沖地,可不是顯地不穩重。
“ 你們老骨頭自然不懂這些樂趣,魏爺你耍不耍?”
魏七眼珠子發亮:“ 我耍!” 他跳起來,“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咱們跑動跑動。” 又掖着衣擺遮掩。
安喜坐在不遠處的太師椅上,望着魏七跳脫的身影,搖着頭笑,他心道:聖上真真是料事如神。
自個兒都要忘了這人原也就是個孩子罷,只是規矩壓着,舉止皆是一板一眼沒了同齡人的活潑生氣。
魏七挑了個最大的猛虎風筝耍,初時還記着規矩,風筝總也飛不高,沒一會子便掉了下來。
漸漸地他一心只想着放得更高些,撒開腳丫子滿地亂跑。
草原寬敞地很,今兒又有風,猛虎越飛越高,魏七臉上難得露出笑來。
幾個年輕些的太監見他玩得有趣,也忍不住起身跟着一塊。
遠處馬蹄聲陣陣塵土飛揚,魏七大笑:“ 我的風筝最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喜聽見跟着樂呵,朝遠處一瞧,吩咐身邊人道:“ 快去叫他們停下,預備接駕,怎的聖上此番就打着東西羅!這才小半個時辰。”
此時魏七已同另一個奴才越跑越遠,兩人正打賭,半盞茶內誰的風筝飛得高就能得兩粒金裸子。
魏七還在得意:“ 我的更高!你輸羅!銀子拿來!” 跑得太快,一時沒注意腳下,樂極生悲,摔了個狗啃屎。
“ 哎呦!”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風筝低了!” 另一人大笑。
安喜派來的小太監急得不行,瞧着遠處駿馬逼近,沒一會便瞧見馬上一抹明黃。
“ 快快快,起來!” 他喘着氣,“ 接駕接駕!”
魏七一轱辘爬起,頭上帽子早已不知掉在何處,鬓發散亂,深紫綢服下擺泥濘不堪。
“ 我帽子,我帽子,帽子哪去羅!”
“ 還找什麽帽子!魏爺您耍昏頭了!咱們先去接駕。”
皇帝翻身下馬,魏七縮在安喜身後不敢叫人瞧見。
他也不知自個兒為何要心虛。
安喜雙眼一掃,瞧見皇帝身後的幾個侍衛手中扛着一頭死豹,迎上去道:“ 聖上您神武,箭術超凡無人能比。”
皇帝道:“ 吩咐人收拾妥當。”
“嗻。”
魏七有些好奇,悄摸摸偷瞥,與死豹血淋淋的頭顱還有暴睜的眼撞了個正着。
他微一抖,暗道: 聖上怪厲害的,嘿!猜對羅,是只豹子。
安喜挪動身子,他才不替人遮掩,風筝送到,人玩得開心,自己辦事妥當,要邀功的。
于是皇帝瞧見了一個髒兮兮的魏七,小臉跑得通紅,渾身是汗。
他挑眉,身上還帶着幾分煞氣, “方才在做什麽?” 語氣倒平和。
持鞭在魏七腳旁的草地上狠抽一記,泥土飛濺。
魏七仍盯着猛豹,吓得彈開,回過神後羞得無地自容,半跪請罪。
發是亂的,臉上是黑的,袍子還跑開了扣,帽子也不見蹤影。
禦前的魏爺,皇帝戲谑地笑。
“ 回聖上的話,奴才……奴才……放,風筝。” 越說越低聲。
“ 好興致。” 隔着一丈多遠笑他,“ 是在泥潭裏放的不成?”
魏七努努諾諾回不上來,聖上甚少說這等玩笑話。
“ 奴才……贏了金裸子。” 所以要用心玩。
同他打賭的那人着急: 魏爺……是奴才贏的您。
“ 你過來。” 皇帝喚他。
“ 嗻。” 魏七走近兩步。
這臉花的似只貓,“ 成何體統。 ” 自袖口掏出一方自個兒剛才用過的巾子照頭扔過去。
侍衛皆驚,垂着腦袋不敢看。
魏七更羞,“ 奴才知錯。” 默默接過。
皇帝轉身上馬,又絕塵而去。
安喜心道:聖上這趟是回來做甚的,往日東西都是派人送來的,莫不成是專程為瞧人的。
皇帝見魏七玩得開懷,本欲攜了人一塊,又覺不合規矩,無論太監還是妃嫔這般都有失體統,到底不妥。
于是馬匹上依舊孤身一人,草原上獵殺。
這日确實收獲頗多,除有孕的母鹿與大貓逃過一劫外,豺狼野鹿肥羊都獵到不少。
皇帝獵得一只猛豹,底下的臣子即便路遇兇虎也不敢妄動。
晚間營地裏炙鹿肉與羊肉。皇帝自然是大賞,每四人便可分食一只獵物。
野山羊肥美味鮮,在炭火上烤地外焦內嫩,魏七換了值,坐在火堆旁吃得滿嘴流油,心滿意足。
他吃一會兒便歇下來喝口小酒,擡頭望望夜空,只覺此生再暢快也不過是此刻。
真不想回宮,若是能一輩子都如今日這般快活該多好,陽光下胡亂跑,還能在春日裏放風筝,又能喝酒吃肉,比宮裏好多了。
他複灌下一口,攤在地上舒展身軀,成了一只醉狐貍,眯着眼嘆舒快。
人生得意需盡歡,今日無憂莫思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