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
魂倩女緊咬香唇,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許劍仇輕輕在她耳邊道:“蕙妹,一切你該為你腹中的小東西着想!”
追魂倩女白了他一眼,芳心卻快慰無比。
兩小取得諒解,一天陰霾全消。
許劍仇突地想起一事道:“蕙妹,你離家出走,伯母知道嗎?”
追魂倩女面孔一熱道:“不知道!”
“你是偷偷出走的?”
“唔!”
“那你趕快回去,否則又要鬧得滿天風雨!”
陰風鬼女慈祥的一笑道:“賢侄女,仇兒說的是,你最好盡快回去,待我母子瑣事一了,當親自登門求親,至多,不會超出一個月吧!”
許劍仇劍眉一緊道:“媽,蕙妹母子現在住在劍堡!”
“這我知道!”
“可是——”
“怎麽樣?”
“恐怕上門去有些不便!”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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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妹的舅舅無敵神劍張慕南,與我兄弟曾經——”
追魂倩女微微一笑道:“這不妨事了!”
“難道令——”
“我舅舅自天南回來之後,遣散了門下第子,帶同我那死亡的表兄,離堡他去,現在堡中由家母作主!”
“哦!”
許劍仇心中升起了一絲歉意,她表兄金劍張昆被自己毀容廢功,而無敵神劍張慕南因被自己一招挫敗,想來是無顏立足武林了。
“仇哥,我那表姐——”
“張素娥姑娘被你舅父擊成重傷,現在萬妙醫聖那兒療傷,家兄已持武林奇珍墨蓮子趕了回去,諒來是無妨的了!”
“什麽,令兄——”
“許天祥,又叫許繼宗!”
“他沒有遭——”
“是的,這事以後再向蕙妹說,你對他并不陌生!”
“我沒有見過他!”
“有,他就是斷腸人!”
追魂倩女滿面驚異之色,道:“真是想不到,我表姐可算是苦盡甘來了!”
“是的,她和他之間的這一段愛,值得天下有心人同聲為之一哭!”
“現在我走了,伯母!仇哥!再見!”
“珍重!蕙妹!”
“賢侄女,我母子一月之後,登門求親!”
追魂倩女懷着滿腹的甜蜜,馳下山峰。
陰風鬼女道:“孩子,這件事要大費唇舌?”
“你是說慕容姑娘的事?”
“是的,如她是個善妒的女子,可就麻煩了!”
“我看不會,她很爽朗!”
“她長得如何?”
“不知道,她沒有揭過面紗!哦!還有一件事馬上得辦妥!”
“什麽事?”
“慕容伯父,被少林逐出門牆,她母女認為已被少林所害,要向少林尋仇,我答應過慕容伯父阻止這件事!”
“你該稱他岳父!”
“是的,但他已是出家人,法名元通!”
“人呢?”
“走了!”
“他為何不見妻女之面,那樣豈不免了許多周折?”
“岳父他老人家已是出家的人,當年為了一念凡心未泯,致被逐出少林,一錯豈能再錯——”
“這種做法,未免失之矯情,如果因此而造成佛門浩劫,又當如何?”
“媽,您知道她們的居所嗎?”
“昔年玉面殘神慕容高和搜魂魔姬,雙雙隐居在卧龍谷,不知道是否仍在那兒!”
“我們何不趕去一訪,一來解說蕙妹的事,二來把少林尋仇的事說清楚?”
“好,我們走吧!”
母子倆飛馳下峰,朝卧龍谷方向奔去。
卧龍谷——
峭壁蒼岩,夾着一道深邃的幽谷,谷內溫暖如春,山花競豔,野草如茵。
這一天,晨曦初上,兩條人影,來到谷口。
“孩子,這就是卧龍谷了!”
“我們進去吧!”
“且慢,這樣不太禮貌!”
“那該怎樣——”
“你這琴聲能傳出多遠?”
“這琴是以意駁氣,以氣摧聲,遠近由心!”
“卧龍谷深入十裏,以為娘所知,搜魂魔姬昔年曾立有禁約,不許外人入谷,如果擅闖入谷的,殺無赦,現在你用琴聲通知谷裏吧!”
許劍仇取下鬼琴,調元氣,用手指連撥三下!
“铮铮铮!”天聲裂帛,破空而起——
琴聲甫歇,四條黑色人影,從谷口現身出來。
原來是四個黑衣少女。
四少女乍見許劍仇母子之面,不由驚噫出聲。
許劍仇一看,四女之中,有一個是黑衣四羅剎之一,當即一拱手道:“姑娘請了!”
“哦!許少俠光降敝谷,有何貴幹?”
“求見你家主人!”
“這個——婢子須得入谷請示!”
“你家小姐呢?”
“現在谷中!”
“那就煩你——”
“且慢!”
陰風鬼女打斷了許劍仇的話,從懷中掏出一面小圓牌,上面雕着一個披發女子,擲與那黑衣女子道:“把這東西交與你家主人,她自會知道!”
黑衣四羅剎之一的那女子伸手接過,困惑的看了一眼,道:“兩位請稍待!”
一揮手,率同其餘三個女子,如飛入谷而去。
許劍仇訝然道:“媽,那是什麽東西?”
“昔年為娘行走江湖的信物!”
“哦,叫什麽名字?”
“鬼女牌!”
“有意思!”
“什麽有意思?”
“媽的信物是鬼女牌,孩兒的标記是鬼琴,都帶了一個鬼字,這不是滿有意思的嗎?”
“哈哈哈哈!”
約一盞熱茶的工夫光景,谷中傳來一陣撕家的尖銳笑聲。“孩子,你丈母娘來了!”
許劍仇局促的一笑,一顆心也随着動蕩起來。
笑聲竭處,一條人影,疾逾星瀉的從谷口射出。
接着又是數條人影。
陰風鬼女爽朗的一笑道:“別來無恙!”
“親家母,我做夢也估不到你會光臨卧龍谷!”
話聲中,人影先後飄然着地。
許劍仇一看,當先的是搜魂魔姬,後面緊随着黑衣蒙面女慕容蘭,再後面是四個侍婢甲黑衣四羅剎。
搜魂魔姬執着陰風鬼女的手道:“想不到,一別十幾個寒暑,你我都老了,孩子們——”
說到這裏,倏然住口,把目光瞟向許劍仇。
慕容蘭疾步上前,向許劍仇道:“許少俠,想不到你會來!”
許劍仇讪讪的一笑道:“蘭妹,你好,你不該這樣稱呼我!”
慕容蘭一怔道:“什麽?”
陰風鬼女哈哈一笑,接住搜魂魔姬的話道:“孩子們都長大了,是不是?”
“哦,鬼琴之主怎麽會——”
陰風鬼女神秘的一笑,向許劍仇道:“孩子,過來叩見丈母娘!”
搜魂魔姬駭然不知所措,如墜五裏霧中——
許劍仇朝慕容蘭微微一笑,轉身上前三步,雙膝一曲,道:“叩見丈母大人!”
搜魂魔姬讷讷的道:“你——你——就是——哦!起來!起來!”
這确實出乎衆人意料之外,名震武林的鬼琴之主竟然是卧龍谷的東床快婿,幾乎使人難以置信。
最感驚異的還是慕容蘭,這對她來說,真是稱心快意。
嵩山少林寺,她初見許劍仇之進,下意識中已深深地印下了他俊美的影子,但,她是訂過了婚的人,她遵守女子從一而終的古訓,她盡量抑制自己的遐想。
做夢也想不到未婚夫竟然是自己愛而不能愛的人。
許劍仇不期然的把眼光移向慕容蘭,他的心激動非常,這即将與自己共偕白首的人,面紗之後隐藏着的面孔,是醜是妍,不得而知。
慕容蘭雖然隔着一層面紗,但仍不自禁的把頭別了過去。
搜魂魔姬芳心大悅,一擺手道:“請到谷內再談如何!”
說着,首先起身帶路,衆人魚貫入谷,展開身形,沿曲折的谷道飛馳,不久之間,來在一幢廣廈之前。
搜魂魔姬舉手肅客。
只見無數黑衣麗人,一路斂首為禮。
衆人到了一間布置堂皇的大廳之中,分賓主落坐,黑衣四羅剎躬身退了出去,廳中只剩下許劍仇母子和慕容蘭母女。
首先,陰風鬼女把本身的許劍仇的一切經過,詳細說了一遍,聽得慕容蘭母女感嘆唏噓不止。
不多時,酒宴擺了上來,四人落座。
酒過三巡。
搜魂魔姬目注了兩小一眼,道:“孩子們大了,該早些了卻心願!”
陰風鬼女喜溢眉宇的道:“我正為此而來!哦,蘭兒的面紗——”
搜魂魔姬一嘆道:“這孩子為了仇兒下落不明,發誓不見未婚夫婿之面,不除面紗,蘭兒,除下!”
慕容蘭伸手揭去面紗,只覺眼前一亮,現出羞花閉月的粉面來。
許劍仇心神為之一蕩,她的美,比起追魂倩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慕容蘭羞答答的低下頭去。
搜魂魔姬正色道:“親家母,你是打算迎娶的麽?”
“是的!”
“可是我現在唯一的慰藉只有她,我母女不能離開!”
陰風鬼女一怔道:“這——尊意認為要怎麽辦?”
“有一個兩全其美之道!”
“請講!”
“請你母子就在谷中安身,如何?”
陰風鬼女黯然道:“昔日家園業已破碎,這樣也好,只是——”
“既然你首肯,旁的就不必說了!”
許劍仇心裏卻在盤算着追魂倩女的事,忐忑不已。
陰風鬼女突地面色一緊道:“我有件事不好啓齒!”
“什麽事,請坦白的說吧,又不是外人!”
“是關于仇兒的事!”
“仇兒的事?”
“是的,他另外有一個女友——”
許劍仇心頭突突亂跳,低下頭去。
慕容蘭脫口道:“追魂倩女葛如蕙!”
搜魂魔姬面色陡寒,激動的道:“親家母的意思是——”
陰風鬼女歉然道:“仇兒起初身世不明,當然不知道自幼訂婚這回事,同時我母子重逢,也是近日的事!”接着把許劍仇和追魂倩女之間的事說了。
搜魂魔姬半言不發,面孔繃得緊緊的。
場面在一時之間,尴尬非常。
“蘭兒,你——”
“女兒認為多一個相處,也無妨!”
陰風鬼女和許劍仇同時向慕容蘭感激的瞥了一眼。
搜魂魔姬嘆了一口氣道:“好,你既如此說,為娘的還有什麽争的,來,親家母,幹一杯!”
空氣又回複了初時的融洽。
陰風鬼女展顏一笑道:“大妹子,我們還是沿用以前的稱呼吧——”
“大姐!”
“為姐的已答應葛如蕙那孩子,一月之內,親去向她母親提親,我的意思是先讓仇兒與蘭兒成禮,然後——”
“大姐,我看是兩女同時成禮,比較好些,何必拘于世俗的名份之議呢,同時目前我母女還有一件心願未了!”
“什麽心願?”
“向少林寺讨一筆帳!”
許劍仇心中一震,起身道:“這件事——”
搜魂魔姬接口道:“仇兒,你仍然要堅持你以前的說法,阻止我母女向少林尋仇?”
“阻止不敢,不過仇兒已親口答應岳父他老人家——”
“什麽?他——”
“他就是白發怪老者!~”
“他為何不以真面目向我母女相示?”
“這個,他老人家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他已是佛門弟子,五蘊皆空,六根清淨,他說要苦修以贖前愆。”
慕容蘭忍不住抽咽起來。
搜魂魔姬吟着兩泡淚水,苦笑一聲道:“造化弄人,夫複何言!”
許劍仇母子,也不由一陣黯然。
匆匆過了三日。
許劍仇心裏記挂着他大哥許繼宗的事,和張素娥的傷勢,寝食不安,向母親等說明原委,出谷而去。
不消數日,又重回到了水簾千幻洞。
他意料中,張素娥因墨蓮子之助,必已康複,同時一定與許繼宗取得了諒解,雙方和好如初。
他在心裏暗暗的默祝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心念之中,已來到洞口,正待——
眼前白影一晃,蔣婷已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許少俠,你今天才回來!”
許劍仇忙不及待的道:“張姑娘的傷——”
“在靜室療治了十天,今天才算功圓果滿!”
許劍仇心裏一松,道:“謝天謝地!”
“你很關心她?”
“哦,蔣姑娘,我大哥許繼宗——”
話至此,頓覺失言,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登時俊面微變。
蔣婷粉腮大變,退了一步,顫聲道:“你說什麽?”
許劍仇尴尬的道:“我說斷腸人——”
“不!你說許繼宗,怎麽樣?”
“他就是我大哥!”
“他是你大哥?”
“是的!”
蔣婷心念一轉道:“斷腸人就是許繼宗的化身?”
許劍仇知道話既出口,要否認已經遲了,心忖:“幹脆說明了吧,蔣婷又何嘗不是個情海斷腸人,能促成她們之間的好事,也是件美事!”
心念及此,坦然道:“不錯,斷腸人就是三絕書生許繼宗!”
蔣婷嬌軀激動得簌簌而抖,道:“許少俠,昔日送回先父母遺骸,指示仇家,是他要你辦的?”
“是的!”
“他的心腸太狠!”
“為什麽?”
“他為何故意隐去面目,我——我期待他已經十年多了!”
許劍仇同情的一點頭道:“是的,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麽苦衷?”
“他容貌被毀,面目全非,厲經慘遇——”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張姑娘甫出靜室,他就走了!”
許劍仇不由心頭巨震,急聲道:“他走了?”
“是的!”
“張素娥呢?”
“她一出靜室,聽說他走了,不顧身體尚未複元,追了出來!”
“走了好久?”
“剛走,我就是奉師命來——”
“從什麽方向走的?”
“前後腳之差,前望不見人影,想是不後峰去了!”
一個不祥的陰影,立時罩上許劍仇的心頭,大叫一聲:“不好,我們快追!”
話聲未落,人已彈身而起,直射上峰。
蔣婷花容失色,芳心劇跳,也跟着追去。
連越三座峰頭,只見遠遠的一塊突出半空的懸岩上,似乎有一個人影,許劍仇心膽皆寒,如飛矢般朝那懸岩射去。
一看之下,不由毛發皆豎,他知将一場無可避免的悲劇要發生了。
許繼宗兀立危岩之上。
張素娥,站在離那突岩五丈之處。
許劍仇身形未穩,話已出口道:“娥姐,怎麽回事?”
張素娥,面無血色,淚痕斑斑,木然的望了許劍仇一眼。
這一眼,使得許劍仇渾身為之一顫,冷汗不自禁的滲了出來。
“大哥,你下來!”
“仇弟,我——我——對不起死去的父母!”
“大哥,——你——你下來!”
蔣婷也在這時趕到,睹狀之下,不由呆了。
張素娥嘶啞着聲音道:“宗哥——你——你決定要抛棄我了?”
許繼宗慘厲的道:“娥妹,我終生遺恨,永遠對不起你,願來生再見!”
“宗——哥——”
“娥妹——”
張素娥用衣袖一拭淚痕,杏目之中,陡射異光,厲聲道:“宗哥,讓我看看你的面目?”
“娥妹,這——太殘忍了!”
“不,我要看!”
“好——好——”
許繼宗緩緩扯落人皮面具,一付比鬼更猙獰的面目出現了。
許劍仇全身一震,他意識到下面接着是什麽事發生,但他阻止不了——
蔣婷驚叫一聲,以手掩面。
張素隆重推出失魂落魄的狂叫道:“那是他嗎?那是我的宗嗎?爹爹,我永遠恨你——”
許繼宗凄厲的道:“娥妹,你看見了!”
接着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狂笑,笑聲中,湧身跳落懸岩。
三條人影,同時撲上懸岩,但除了蒸騰的霧氣,不見底的絕谷外,什麽也沒有。
張素娥狂叫一聲:“宗哥,等我!”
縱身躍落絕谷。
許劍仇肝膽皆炸,一把沒有抓住。
這突然的慘變,震得他木然成癡,仿佛此身已到了另一個世界中。
蔣婷幽幽的道:“宗哥,你不會再拒絕我了!”
許劍仇如夢乍醒,道:“蔣姑娘,你——”
話猶未完,蔣婷也跳落絕谷之中。
地慘天愁,一幕亘古未有的悲劇結束了。
日落了!
明月又升!
許劍仇如醉如癡的立在懸崖之上,淚水流盡了,幹涸了。
月上中天——
許劍仇解下背上的鬼琴就懸崖之上坐了,手拔琴弦,彈奏那支昔日許繼宗為張素娥彈了十年的定情曲。
琴聲铮琮,旋繞夜空。
一遍又一遍。
天亮了!
旭日又升!
許劍仇望着那無底的絕谷,喃喃的道:“大哥,娥姐,婷姐,安息吧,願你們九泉之下,長相厮守。”
祝禱畢,舉起鬼琴,撫摸一陣之後,投手擲落絕谷。
朝陽影裏,一個蹒跚的人影,一步步的移下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