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離婚(一)

肖暑以為付秋野不會再來了。

然而之後的一整個星期,平時忙得腳不沾地的付總每天準時來《夕影花語》的劇組報道,不僅将劇組裏的每一個休息室都裝上了空調,而且堅持在肖暑來劇組之前,在他的房間裏放上不同的禮物。

肖暑一天天地退,付秋野一天天地送。

劇組裏的人前幾天還會八卦,到最後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原來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集團總裁也跟他們沒什麽兩樣,會碰到家庭危機,會不知道怎麽追人,會被人拒絕,餓了同樣也會吃外賣。

大部分時候他都跟着肖暑走,只要肖暑一開始演戲,他便站在一邊很認真地看,冷風裏面一看就能看好幾個小時。劇裏的女主演是一個新人,每次遇到激情片段,她都會很尴尬地朝着付秋野的方向看,私底下還小心地問過肖暑要不要緊,肖暑道:“沒事,他分得清楚公私。”

付秋野也的确從未幹涉過劇本的正常拍攝,盡管他已經砸錢成了最大的投資方。

除了看肖暑演戲之外,他們之間的交流很少,甚至可以說比正常的工作人員之間的交流還要少,付秋野偶爾會問一句“禮物喜歡嗎”,肖暑便說“別送了”,他點點頭,第二天換一個花樣照送不誤。

周六,因為下午約了離婚體檢,肖暑上午拍完幾個簡單的場景,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卸完妝便大步朝着等在門口的車走過去。還沒走到車的前面,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跑從旁邊很快地插過來,橫急剎停下,在了他和保姆車之間。

付秋野把車窗搖下,道:“上車。”

肖暑手裏還拿着劇本,看了一眼他後面的大號埃爾法,婉拒道:“陳曉在等我。”

付秋野停着車沒動,勉強笑笑,道:“今天之後,我們之間便再沒有婚約關系了。這車是你送給我的,你就當最後再坐一次它。”

肖暑望着他眼睛下面厚重的黑眼圈,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車頭走到了副駕駛處,拉開付秋野的車門坐了進去。

付秋野嚴嚴實實地搖上車窗,提醒他系安全帶,然後打開車載音樂,卻沒有放歌,只把中控屏停留在選歌界面上,平穩地啓動了車子。

轎車從小門離開了影視基地,很快便駛上了高速。極佳的隔音效果讓車廂裏安靜得過分,肖暑伸手,熟練地調節音量和歌單,從裏面選了一首節奏感很強的慢歌,然後慢慢靠進了副駕的柔軟座椅裏。

第一句歌詞出來,付秋野便想起歌名了,是《moment A rhythm》。

清晰的鼓點跟主唱獨特的聲音融合在一起,一下一下敲在他們的心上。搖滾樂隊架子鼓出身的肖暑大部分時候都在聽強節奏感的歌,但又并不喜歡過于嘈雜的音樂,對喜歡的樂隊也很挑剔。付秋野能夠完整地回想起來他喜愛的那幾個主唱,包括他櫃子裏收藏的每一張舊唱片和演唱會門票,甚至他常用的耳機型號、打架子鼓前的私人習慣,演出時經常做的小動作,卻唯獨對他演的作品毫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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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很多記憶從“搖擺宇宙”解散之後便斷層了,他儲存在腦袋裏的還是那個結婚前的架子鼓手肖暑,而不是結婚後的演員肖暑。

而此刻,肖暑正低頭看着手裏的劇本,偶爾會傳來極輕的翻頁聲。即使開車的是即将成為他前夫的愛人,目的地是特殊管理局的離婚事務所,他也依然專注地盯着自己手裏的劇本——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付秋野從音樂裏面分辨着身邊人的呼吸,一路都在走神。

“肖暑。”

“……嗯?”

他目不斜視地盯着乏味的高速路,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繃着青筋。一直到今天,他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還沒有取下來,低調的鉑金色圓環完美貼合着他的手指。

“你當初……為什麽看上了我?”

身邊傳來悉索的紙張聲,肖暑似乎把劇本合起來了。

車裏沉默了好一會,肖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付秋野時的場景。那時候的華虹只是一家小娛樂公司,他提前從某個宴會上離席的時候,在停車場裏遇到了被競争對手“教訓”後的付秋野。

他一身皺巴巴的白襯衣,臉上帶着傷,袖子高高卷起,靠在一輛被戳破了輪胎的轎車邊上叫住了他,笑着問他借個火。

那天的停車場裏燈光很昏暗,肖暑點燃打火機的時候,付秋野深不見底的瞳孔被照亮,裏面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有些漫不經心地、又像鈎子一樣,精準地勾在了他的心口上。

肖暑陪他一起抽了根煙,然後花一根煙的時間愛上了他。

“不清楚,大約是見色起意吧。”肖暑說。

付秋野低低地笑了起來,但笑聲很快又冷卻,車裏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兩人都沒有再聊天,氣氛開始變得凝重。從高速上下來之後,肖暑胸口悶得慌,忍不住把車窗搖下來一點,點了一根煙。

等紅燈的時候,付秋野說也給我一根吧,肖暑便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遞了一根煙給他,他斜斜地咬着煙尾,低下頭,在肖暑的煙頭處引燃了自己的。

煙抽完,車到了特殊管理局的停車場。

肖暑很不喜歡這個地方,盡管他的少年時代在這裏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先下的車,按了電梯,很快付秋野跟上來了。

特殊管理局是需要權限才能夠進入的,肖暑正面朝着電梯內的攝像頭,很快,溫柔地機械女聲提醒道:“下午好,肖先生。歡迎來到特管局,電梯正在前往四樓離婚事務所。”

片刻後,“叮”的一聲輕響,女聲又道:“四樓,離婚事務所。”

肖暑和付秋野一前一後地出了電梯,開始一層一層的指紋驗證、瞳紋驗證、人臉識別、全身安檢,光是進門便花了接近十五分鐘。

除掉這些過分嚴格的安保之外,表面上的特管局跟任何一個高端寫字樓沒有什麽區別,大理石的地板擦得光亮,到處都是綠色盆栽,還有小型家用機器人正安靜地做着打掃工作。肖暑和付秋野都是第一次來這個離婚事務所,在入口處彼此注視了幾秒,肖暑先轉過頭去,朝着不遠處等待他們的倪先生走了過去。

當初在三樓給他們辦理結婚手續的就是這位倪先生。

五年時間不見,他好像一點都沒有變,依然穿着當年的那套西裝,灰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微微笑着與他們一一握手,公事公辦地說:“肖先生,付先生,很遺憾在這個樓層與你們再會。接下來我會帶你們去進行離婚體檢,由于次形态的差異,兩位會分別去到不同的體檢點。體檢全程大約一個半小時,所有結果我們都會做嚴格的保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們能在今天下午五點前拿到離婚證。”

肖暑道:“好,謝謝。”

倪先生沖他們點了點頭,帶他們走過一段隐私走廊,拐進了類似于前臺的地方。他用對講機喚來了兩位護士,交代了幾句,護士分別邀請他們進入相反的體檢室裏。

肖暑轉身沒走幾步,後面的付秋野突然道:“肖暑。”

肖暑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徑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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