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婚(二)

說是一個半小時內會結束體檢,快兩個小時了,肖暑才拿到自己最初步的報告。當了他八年主治醫生的林怡坐在他的對面,從頭到尾都緊皺着眉,半響,才輕輕放下那一沓A4紙,沉聲問:“你最近在吃藥?”

肖暑誠實地把自己最近在吃的藥給他報了一遍:止痛藥、抗抑郁藥、肌肉舒緩藥、鎮定劑、安眠藥、大量的蛋白/粉、濃縮維生素……

“我人類形态的身體已經開始定型,越來越難以承受次形态帶來的副作用,”肖暑流露出了難得的疲憊,“而且近半年來情緒有些失控,你知道的,心理醫生說複發的可能性很高。”

林怡的眉毛越皺越緊,怒氣慢慢在臉上聚集:“都到這個地步了,如果不是為了離婚體檢,你是不是還不打算來找我?”

肖暑沒說話,微微垂下視線,盯着報告的一角。

“都結過婚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倔,”林怡的聲音裏透着深深的無奈,“你就這麽讨厭特管局嗎?”

肖暑道:“跟特管局沒關系,我只是不喜歡這裏。”

“我知道。”

林怡嘆了一口氣,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讓他進裏面的特殊治療室。肖暑在門口踟蹰了好一會:“一定要查嗎?”

“要,”林怡不容置疑地說,“必須查,不查你就別想離婚。”

肖暑情緒不高地走進熟悉的“小黑屋”裏,林怡将溫度和濕度都調高,然後單向封閉了玻璃的可視性,開始調整特制光線水平。

到了他這個年齡,已經很難再在自然條件下輕易地做形态轉換了,只能依靠外界的特定刺激。他在輻射裏面待了一會,然後慢吞吞地一件件脫掉身上的衣服直至赤/裸,很快,他感覺到自己的皮膚溫度在不斷升高,汗毛全部立起,24小時都在疼痛的肌肉細胞膨脹、扭曲、分裂,一股極為強烈的負面性狀态把他包圍了,他不由得弓起腰,嘴裏發出輕微地痛吟,人類形态開始發生巨變……

濃密又純粹的白色皮毛覆蓋了他光滑的皮膚,前後不到兩三分鐘,肖暑的身體拉長、變大、前肢着地,人類形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匹白色的雄狼,而且一眼看上去明顯處于病态的狀态。白狼身形消瘦,皮毛偏稀疏,深藍色的瞳孔裏透着焦慮,在房間裏不愉快地踱步了一圈,朝着不透光的窗戶發出了低吼。

“噓,噓……鎮定一些,很快就結束了。”林怡輕聲哄着,房間裏的肖暑一轉變形态便明顯處于極度暴躁的狀态,房間內的能量指數很高,并且已經開始循環刺激他已經不怎麽好的身體狀态。他只好将輻射強度調低,控制房間內的小型機器人迅速控制住肖暑的活動範圍,然後采血取樣、掃描全身、井井有條地進行被設定的檢查項目。

全程大約十分鐘,共檢查21個項目,但輻射強度一降下來,肖暑便很難再維持次形态,項目還沒有完全結束就開始重新轉換。林怡嘗試把強度再加上去,然而輻射加強的瞬間,已經開始形态轉換的肖暑突然猛地撞向了牆壁,痛苦地嘶吼着進入了攻擊狀态。林怡心一沉,只好迅速關閉輻射。

半分鐘後,冰涼的機器人支撐着肖暑的身體,他臉色慘白,裹上白大褂之後腳步發虛地從房間裏面離開,林怡剛伸手想探他的體溫,他沒什麽力氣地扣住他的手腕,開口啞聲喚了一句“林叔”,後面的“我”字還只說了一半,整個人已經順着牆壁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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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的付秋野早已經拿到了自己的體檢報告,與肖暑不同,他的檢查項目要少很多,一個小時便完成了,之後便一直坐在大廳裏面等。

他的體檢報告裏有好幾個奇怪的異常項,而且恰巧是那幾個很敏感的異常項。

體脂率、NY8催化酶、紅細胞指數……

對于任職于特管局的醫生來說,這幾項顯然也是重要指數,所以他的醫生一拿到報告便驚訝地盯着他看了一會,然後問他最近有沒有失眠、肌肉疼痛、間接性痙攣等一系列症狀。

付秋野一項都沒有承認。

所以最後醫生只建議他多多休息,此外什麽也沒說,以正常的流程結束了這次體檢,但出身于付家的他心裏已經很清楚,這些症狀意味着什麽。

一般來說,後天的次形态覺醒會集中在15-18歲,一旦超過20歲還沒有預兆,便會被鑒定為普通人類。像肖暑那樣13歲便覺醒的已經是鳳毛麟角,十年前便已經被醫生判了“否”的付秋野更是早就放棄了。

所以即使他最近的确失眠、痙攣、肌肉疼痛,如果不是這份報告,他也絕對不會往那個方面想。

體檢結束之後,付秋野坐在大廳裏冰涼的硬質椅子中,盯着手裏的紙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付家的“秋”字輩算上他一共四個,在他的頭上,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在18歲之前覺醒了強大的次形态,只剩下他一個,被當作家族的棄子、沒用的廢物丢棄,爹不管娘不疼,哥哥姐姐不屑,連家裏的管家都不會多看一眼。

而到了今天,他拿到這份報告,好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付秋野忍不住冷笑了幾聲,折起報告,走到大廳的最角落裏,把它塞進了碎紙機裏面。

又是一個棘手的麻煩。

他站在碎紙機邊看了一眼手裏的表,已經過去快兩個半小時了,肖暑依然不見蹤影,負責他們離婚手續的倪先生也消失了。他嘗試打他們兩的電話,一個沒有人接,一個無法接通。

他想重新回到體檢室裏,但特管局裏的建築結構複雜多變,為了做好次形态人類的保密工作,連走廊都是可以移動的,所以當他回到體檢室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迷路了。

有好幾個護士急匆匆地推着東西從一邊跑過,他想問上兩句,她們抱歉地沖他搖搖頭,風一樣地消失在了走廊盡頭裏面。付秋野只好求助于一邊的家政機器人,機器人冰涼又禮貌的聲音提醒道:“付先生,您沒有權限出現在此處,請回到大廳裏稍作等待,感謝您的配合。”

付秋野的心髒突然不安地跳動了起來,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表,兩個小時四十五分鐘,肖暑的體檢居然還沒有結束。

他伸手撥開了這個礙事的機器人,大步朝着剛才護士離開的走廊沖了過去。走廊的盡頭接着一個相似的大廳,他邁進去的時候,剛好大廳另一端的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

他頓住腳步,朝着電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穿着西裝的一男一女擁簇着一位男性從電梯裏走出來,中間的男性兩鬓有些發白,目光銳利,眉間幾道深深的溝壑,嘴角嚴肅地下垂着,一身筆挺的特殊制服,一出電梯便直直地朝着付秋野的方向看了過來。

付秋野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驚訝地說:“爸?”

男人擰起眉,付秋野突然意識到什麽,臉部肌肉繃緊,放輕聲音又喊了一次:“……肖先生。”

肖父緊緊地盯着他:“你在這兒做什麽?”

付秋野不由得把視線往下,不跟肖局長直視,老老實實地說:“肖暑進去體檢好幾個小時了,我有些擔心他,想去看一看。”

肖父沉默了小一會,聲音裏面聽不出情緒:“他進急救了,一時半會出不來,你別等了。”

付秋野猛地擡起頭:“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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