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家宴(四)
快到晚宴的時間, 林薇薇和付曉婉從角落裏面離開了,付秋野回到長椅邊的時候,肖暑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欄杆邊,手裏夾着一根煙, 頭發被越來越大的海風吹得亂七八糟,盯着海平線不知道在想什麽。
付秋野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他的肩膀緊張地聳動了一下, 回過頭來,迅速在垃圾桶上掐滅了煙,有些刻意地主動解釋道:“聞了夏漪姐的煙味,有點犯瘾。”
付秋野伸手把他的頭發整理好, 靠在他的旁邊, 就着昏暗的燈光觀察他的神色,語氣自然又放松,笑道:“懷孕了還抽煙?”
肖暑愣了愣, 緩過神來, 眼睛裏面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周圍。付秋野安撫地摟住他的肩膀:“吓你的,沒人看見, 也沒攝像頭。”
肖暑整個身體都是僵的,看上去非常地愧疚, 聲音發澀:“抱歉……”
付秋野低聲笑了笑, 拉住他的手, 湊到他耳邊, 小聲道:“那兩個家夥在踢我的肚子。”
肖暑的目光地挪到了他的腹部,付秋野“噓”了一聲,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的身上,然後悄悄将另一只手放上他的肚子,食指輕輕碰了碰肚臍邊上的某處。
“先踢了這裏,然後踢了這裏,”他的聲音又低又穩,連海風都吹不走,牢牢地貼着肖暑的鼓膜,“另外一個也不甘示弱,他平時不愛動,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在這一塊連踢了幾腳……”
肖暑望着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全神貫注的,幾乎可以在腦袋裏面勾勒出來那兩個做廣播體操的小家夥,臉上的神色慢慢開始放松,嘴角翹起了一個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小弧度。
“難怪你那麽想吐。”他貼着付秋野的額頭。
付秋野順勢親了一口他冰涼的臉頰,收回手,捏捏他沒有那麽緊繃的手臂:“剛才吃了兩片營養片,感覺好些了,趕緊吃完這頓飯回家吧。”
肖暑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感激地握緊野哥的手,看了看手表,時間的确差不多了。
整個休息區裏只剩下他們兩個,李興和黃岐琛站在門口邊聊天邊等他們,也不知道守了他們兩多久。付秋野就這麽拉着肖暑的手走了過去,李興率先停下話頭,道:“你們主支的晚宴我沒法去,在旁邊的包廂裏,有事随時電話。肖局和夏恬姐他們已經在等了。”
“謝謝。”付秋野道,“回去請你吃飯。”
李興吹了聲口哨,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圈他:“那你兩加起來可就欠我兩頓了。”
幾人都笑,黃岐琛催他們快去,肖暑沖他們揮了下手,跟野哥往三樓的包廂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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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是付家家宴的傳統環節,分各支各系單獨吃飯,吃完之後會有一個輪流的敬酒時間,誇張的能直接敬到第二天淩晨。付秋野和肖暑都想着速戰速決,在路上簡單地商量了兩句該注意的地方,然後由禮儀小姐引到了最裏面的包廂裏。
說是包廂,但其實比得上一個小的宴會廳大小,一進去便望見一張極長的餐桌,桌邊的座位已經全部坐滿,座位後面安靜地站了兩排身穿燕尾服的服務生,裝潢全部是中世紀歐洲貴族的風格。
他們倆一走進來,整個包廂的人幾乎同時轉過了目光。
肖暑迅速掃過席邊的成員:主位上坐着家主付文庚,副位上擺了完整的餐具,本應該是付家的女主人,但位置是空的,沒有人坐。再往下的主客位是肖淩雲,副客位是夏恬,緊接着是付秋明、付秋星、夏漪、付曉婉。
最後兩個空位,是他和付秋野。
上次給他送邀請函的那位管家請他們入座,付秋野沖房間裏的人禮貌地點點頭,跟肖暑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除了空着的副位,包廂裏的人都到齊了。
肖暑只聽付秋野提過一次他的母親。結婚後他們首次回付家的時候,付秋野在來的車上用很不經意地語氣說:“我媽媽過世得很早,我都快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了。”
肖暑的目光短暫地停留在那個空副位上,片刻後收回視線,望向付文庚。
這位剛結束了漫長的會議的家主看上去沒有半點疲态,換了一身更加随意的衣服,臉上難得地帶了點笑容,道:“真高興能夠請到我的老親家,五年了,我們的家宴第一次這麽齊全,今天是個好日子。老吳,來,上菜。”
肖淩雲臉上沒有笑,顯然之前跟他談得不怎麽愉快,對這個“親家”的稱呼也毫不感冒,只客套了一句:“客氣了。”
身後的傭人開始訓練有素地開始整理碗筷、上菜、倒酒。這包廂裏裝得這麽歐式,菜卻是典型的中國菜,第一道上的是煲湯,熱騰騰的,把渣過得幹幹淨淨,聞不出裏面放了什麽。
傭人給肖暑倒酒,付秋野伸手正要阻止,主座上的付文庚已經開口道:“給小暑換成溫果汁。”
肖暑擡頭看了一眼,點頭道:“謝謝。”
這句謝說完,家宴上陷入了絕對的沉默。所有人都在安靜地喝湯,連餐具碰撞的聲音都被克制到了極致。肖暑之前一直覺得野哥的用餐禮儀過于誇張,但跟這一家子比起來,付秋野那些習慣完全稱得上正常。
肖暑沒什麽胃口,注意力幾乎都在身邊的愛人身上。他嘗了一口湯,确認裏面沒有可能讓付秋野惡心的腥味之後,便放下了勺子,輕輕看了一眼對面的付秋明。
兩人的目光剛好碰到一起,肖暑微微皺眉,沒有躲避,很自然地又把視線挪開了。
片刻,安靜到針落可聞的餐桌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不合胃口嗎?”
所有人都擡起了頭,付秋明微笑着望着肖暑,把這句話問得再随意不過。
付秋野放下勺子,開口道:“他最近都吃得少,多謝大哥關心。”
肖暑沒說話,默認了付秋野的說法,氣氛有些尴尬,連客位上的肖淩雲都把眉頭皺起來了。
付文庚笑了兩聲,把這個話題揭了過去:“老吳,換菜。”
湯被撤掉,再端上來的是蒸魚。這道菜用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海魚,最大限度的保留了裏面的鮮味,盤子一掀開,別說是孕期敏感的付秋野,就連肖暑都一下聞到了那股難以描述的“海”的味道。
他沒有用餘光去瞥身邊的付秋野,也沒有動筷子,直接招手喚來身後的傭人,低聲道:“換一道。”
傭人來取他的盤子,給他換了一道炖雞。肖暑依然沒有拿筷子,片刻後又道:“把野哥的也換掉。”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安靜地等付秋野的魚也撤走了,才終于拿起那雙被冷落了半天的筷子,沖主位上的付文庚抱歉地笑笑,道:“見笑了,最近實在身體不太好,聞不得腥的東西,希望沒有掃您的興。”
付文庚臉上哪裏有被掃興的樣子,笑意盈盈地:“哪裏,是我考慮不周,老吳,把所有帶腥味的菜都換掉。你難得回來一次,放開了吃就是,想吃什麽直接提,我讓他們給你現做。”
肖暑只是笑,沒有再說話,給了他一個面子,低頭開始吃東西。宴會上重新陷入了沉默,得利于付家這種嚴苛的餐桌禮儀,肖暑安靜地每道菜都嘗了一口,最後喝了小半杯果汁,最先放下了自己的餐具,擦了擦嘴角。
其餘人顯然都沒有在認真吃,他一放,陸陸續續都放了餐具。肖暑瞥了一眼身邊的野哥,他可能是這裏唯一一個對得起這桌食物的人,因為他基本每道菜都吃完了。
用餐結束,到了甜點環節,這種“吃飯不說話”的詭異魔咒終于解開,夏漪最先端着酒杯站起來,敬了主位的付文庚一杯,又敬了肖淩雲和夏恬一杯,今天的晚宴這才正式進入了主題。
從小輩開始,先是夏漪,然後是付秋星、付曉婉、付秋明,挨個給長輩們敬酒。輪到肖暑和付秋野,一個端着果汁,一個端着酒杯,肖暑先開口道:“付伯父,先敬您一杯,祝您身體健康,事業順心。”
他把果汁喝幹淨,主位的付文庚也樂呵呵地喝了,付秋野要喝的時候他摁住了他的手,接着舉起第二杯:“明哥、星哥、漪姐、曉婉姐,之前承蒙你們許多照顧,今天難得聚在一起,我也敬你們一杯。”
對面的四人都站了起來,除了付秋星以外臉上都帶着笑,客客氣氣地跟肖暑喝了這杯。
肖暑依然摁着付秋野的手,不讓他喝,自己又滿了第三杯。
他嘴邊帶上微笑,轉身看向了身邊的付秋野。
“我跟野哥前段時間因為一些這樣那樣的事情,結束了長達五年的婚姻關系。因為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消息,所以也沒跟諸位正式地說過。”
餐桌上再一次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看着他。
“既然不是伴侶,今天我作為客人,野哥作為主人,理應也敬他一杯。不過,前段時間我在我的肚子裏有了一點意外的發現,真要敬也難免有點太見外了。所以這杯我喝了,你不許喝,感謝你這麽多年來一如既往的愛和付出,感謝你的重新開始。”
肖暑注視着身前的愛人,在七道情緒各異的視線裏面仰起頭,喝完了第三杯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