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家宴(終)

付秋野的眼睛裏帶着灼人的溫度, 重重地抓着手裏的酒杯,指節都捏得發白了。肖暑把杯子放下來,兩人的目光相撞,所有的千言萬語都在這一刻傳達到了彼此的心底, 無需再多說什麽。

肖暑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口,示意他也坐下來。付秋野沒有動,主座上的付文庚開口了。

剛才肖暑提了離婚, 他臉上也沒有什麽不悅的神色,嘴角依然是帶着笑的,甚至稱得上溫和地看着他們兩,道:“婚約不過是一張紙而已, 你們感情這麽好, 現在又有了孩子,挑個時候去特管局再把證領回來就是。你當年跟老四結婚的時候,他低調得很, 我們也沒來得及給你準備正式的婚宴, 這次我想正正式式辦一場,你覺得怎麽樣?”

這話說完,對面的夏漪都聽笑了, 頗有興致地把頭發撩到肩後,撐着下巴看向肖暑。

付文庚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離婚了沒關系, 孩子都有了, 只要再把證扯回來、讓孩子跟付家的姓, 你就是我們的掌上明珠,我們依然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肖暑的目光輕輕掃過桌對面的幾人,肖淩雲不爽地皺着眉,付秋明低頭望着桌面,付曉婉在安靜地吃甜點。

他沖付文庚笑了笑,直視着他的眼睛,道:“我跟野哥還有些感情問題沒解決,這回還是慢慢來的比較好,所以暫時就不考慮複婚了。”

付文庚臉上的笑意沒有變淡,顯然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

身邊的付秋野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在桌下與他十指相扣,舉起了自己手中被冷落了半天的紅酒杯。

進了包廂後一直沒怎麽說過話的他開口喊了一聲“爸”。

肖暑有些吃驚,心髒收緊,下意識地擡頭去看付秋野的臉。他臉上的神色很平靜,桌下的手輕輕揉着他的手心,語氣甚至說得上溫和。

“大哥,二哥,二嫂,三姐,”他把桌上的人挨個叫了一遍,“我好像很多年沒有來吃過家宴了,大概是四年?五年?……最近記性越來越差,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只記得一些零零散散的瑣碎,特別是跟大哥的。”

付秋明嘴邊沒有笑,他的右手還拿着勺子,指甲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肖暑最近孕期反應越來越嚴重,我本來不想他來,他怕我處理不好,硬是要跟過來,”付秋野微微低頭,笑着看了肖暑一眼,“他剛才說想慢慢來,但其實我們早就商量好了複婚,畢竟不能讓孩子出生時沒有法律承認的身份。”

肖暑眼中的驚訝越來越濃,他的心開始不安地跳動,在桌下用力地扯了兩下他的手,想讓他不要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付秋野緊緊地握着他,好似全然不懂他的暗示,短暫地停頓後又接上了之前的話。

“因為之前離婚的事情鬧得那麽大,複婚我們想私底下悄悄的複,慢慢公開,讓肖暑的粉絲有一個心理緩沖的過程,所以婚禮的宴席就不麻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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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今天特地來趕回來參加家宴,便是想趁着大家都在把這件事情簡單地說一下,”他的視線從付曉婉開始移動,最後落在了父親的身上,喉嚨裏的聲音越來越輕,語氣卻越來越沉。

“我将放棄我作為付家第八代主支成員的一切權益和福利,放棄遺産繼承,放棄醫療準入,放棄保密等級,放棄DNA冷凍,放棄家譜,放棄法律特護,放棄第二身份碼,放棄墓地裏預留的那一塊土,最終只保留‘付’這個姓氏,正式從付家脫離出來。”

話音落地,包括肖暑在內,桌上的所有人都震驚地愣住了。

夏漪作為局外人,最先反應過來,聲音嚴厲地低聲呵斥了一句:“你說什麽瘋話!”

她旁邊的付曉婉發怔地望着四弟的臉,手裏的勺子還來不及放下,就這麽別扭地停在半空中,微微地發着抖。從頭到尾保持着沉默的付秋星也皺起了眉,神色裏帶着驚訝和嘲諷,手肘用力地撐着桌面。

付秋星的旁邊,大哥付秋明面無表情,五官仿佛凝成了一張沒有生命的面具,深不見底的瞳孔直盯着付秋野,睫毛在輕輕顫動,放在桌上的手無意識地捏成了拳頭。

付文庚臉上所有的笑意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沒有人說話,連肖暑都驚得睜大了眼。付家的身份遠遠不只是一個身份,在這樣的家族裏面,“付”字就好像他們的第二個DNA、第二個身份驗證碼,将會跟他們從生綁定到死,牽扯着他們所有的社交關系、醫療福利、經濟往來,大到結婚生子這樣的人生大事,小到在便利店裏刷卡買東西,全部都伴随着他們身份碼的輸出和記錄,一旦決定要放棄,等同于要将他在這個社會上留下的所有情報信息抹空,前面幾十年的人生一夜之間成為空白,能剩下來的只有自己的記憶。

付秋野十八歲那年脫離家族,那也只是跟父親之間博弈之後的口頭協議,付文庚從來沒有在家族內公開過,也沒有真正剝離他的身份,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任他折騰,不再介入他的生活和事業。但如果他真的要徹底離開家族,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這麽多年,只有在一種可能性下才會剝奪一個付家人的身份,那就是——惡劣犯罪。

付秋野也許是這個家族裏的第一個反叛者。十一年前是這樣,十一年後依然如此。

“四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打破沉默的是付秋明,他的聲音全是啞的,神色幾乎算得上失态。

付秋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抿唇,沒有回答。

再開口的時候,他若無其事地又接上了之前的話題,把信息補充得更完整:“明天我跟律師簽訂放棄協議,不會要求付家做出任何的解釋和賠償。生活在外面這些年,我也沒做出什麽特別的東西,唯一只有一家華虹。在跟肖肖結婚之前,我去做過財産公證,那時候華虹還只是不起眼的小公司,中間的升值和擴張全部都算夫妻共同財産,身份清除之後,華虹會歸在肖暑的名下,其餘一些與付家相關的財産、身份資料和部分專利一類的,都會歸還給付家,我什麽都不留下。”

話說到此,付秋野的神色也慢慢凝了下去,他又認真地把每一位家人都打量了一遍,嘴角扯出了非常複雜的微笑,把手中的紅酒舉了起來。

“不管怎麽樣,謝謝大家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爸,對不起,我自罰這一杯。”

肖暑猛地回過神,伸手想要去擋付秋野的酒杯,付秋野桌下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仰頭把杯子裏面的紅酒一飲而盡。

肖暑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你……”

付秋野把酒杯倒過來,裏面一滴都沒剩。

“謝謝。”他又說了一遍。

付文庚扶着桌子,緩慢地站了起來。

他緊緊地盯着自己的小兒子,沒有了那些僞裝在外的情緒和笑容之後,他終于流露出一個五十幾歲的中年男人該有的老态和疲憊,法令紋深深地蔓延到下垂的嘴角,摁着桌面的手在發抖。

肖暑也站了起來,拉住付秋野的手臂,整個身體都緊張地繃緊。對面的肖父沖他微微搖頭,悄悄做了稍安勿躁的手勢。

“付秋野,”這個代表了付家的絕對權力的男人聲音沙啞,慢慢念了他的名字,一字一頓,像是要把他認真地品一遍,“你是在報複我嗎?”

肖暑擔心地看着付秋野,他一整天都在激烈的孕期反應裏面,猛地灌了整杯酒進去,額頭上已經開始冒起了冷汗,臉色也相當不好。

“我從來沒想過報複,爸,不管我有沒有脫離付家,這一聲稱呼永遠都不會變。”付秋野的聲音已經很輕,聽起來有些虛弱,“我前段時間意外覺醒了,身體成型了那麽久,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之間就進入了覺醒期,把所有的血肉全部撕裂再重新長過……”

後面的話說得突兀又奇怪,但餐桌上也沒有人開口提問。付文庚的拳頭一直在發抖,他伸出一只手指着付秋野,喉結上下滾動,半響都沒有再說出話,然後突然一晃,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整個身體極不自然地抖動,瞳孔往上翻出,嘴角湧出了白沫,人已經重新跌進了椅子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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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本書裏我沒有一個讨厭的角色,包括付文庚,付秋明,付曉婉

大家都是可憐人,付秋野只是裏面最幸運的那一個,因為心懷柔軟,又有肖暑相互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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