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子彈

白狼敏銳的鼻子湊到他身邊動了動, 然後爪子勾住他的衣服,把他拉到身邊,呲呲牙,肉墊拍了拍他的手臂, 肖暑把衣領拉到鼻子底下聞了聞,那股淡淡的煙味還沒有散掉。

“覺得嗆?”

白狼搖搖頭,濕潤的鼻頭碰到他的臉頰, 在上面輕輕蹭了兩下。

肖暑站起身,把窗簾和窗戶都拉開,四月明媚的春光嘩地流了一地,和煦的暖風輕柔地吹起了白狼的毛。付秋野舒服地眯起眼睛, 靠着枕頭開始昏昏欲睡。

肖暑重新坐回他身邊, 抽出水果刀,挑了一個梨子開始安靜地削皮。付秋野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正在漏氣的氣球, 不斷從鼻腔裏面發出哮聲。肖暑硬是從他的呼吸裏面品出了節奏感, 忍不住又心疼又覺得有趣,拿着刀柄像敲架子鼓一樣,随着他呼吸的節奏輕輕敲着桌面。

付秋野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喉嚨裏低低地“咕嚕咕嚕”,蓬松的尾巴有一下沒一下拍打着他的大腿, 揮舞出一篇細碎的絨毛, 在陽光裏面飛得到處都是。

肖暑削完三個梨子, 一個一個切成小塊, 拿牙簽插着,送到白狼的嘴邊上。

白狼連頭都不想偏,張嘴等着梨塊送進嘴裏,然後嘎吱嘎吱地飛快咬碎了吞下,肖暑喂的速度都跟不上他吃的速度,沒幾分鐘這一大盤梨塊被一掃而空,白狼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繼續眼巴巴地望着他。

“沒有了,”肖暑把水果刀擦幹淨收起來,“不能多吃,要注意血糖。”

付秋野用尾巴卷住一個糖分含量相對低點兒的牛油果,塞進肖暑懷裏面讓他喂,肖暑不肯,把牛油果也放回籃子裏,态度堅決:“不行,晚上再吃。”

淺藍色的眸子被陽光照得濕漉漉的,擡起頭來用鼻尖拱肖暑的臉,肖暑被他蹭了一嘴的毛,把他摁回枕頭上去,看了看手表:“昨晚折騰成那樣,中午多休息會兒,我就在這兒陪你。”

付秋野往床的那頭蹭了蹭,空出塊地方來,尾巴拍了拍,拍出了一堆細小絨毛。肖暑實在受不了了,抓住那根長尾巴,從抽屜裏拿出梳子來從頭梳到尾,手裏頓時抓了大把的白色毛毛。

付秋野迅速把自己的尾巴抽了回去,爪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似乎被傷到了自尊,生氣地低吠了幾聲,把頭偏過去了。

肖暑笑着把掉的毛揉成小球,在他空出來的那塊地方躺下來,伸手順了順他柔軟的背部:“最近掉毛掉的這麽厲害,注意別舔毛,吃進肚子裏了又不能吃化毛膏,挺麻煩的。”

付秋野背對着他沒動靜。

肖暑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狼耳朵,往他身邊蹭了蹭:“睡覺。”

Advertisement

白狼不理會他,安靜地躺了一會,被撸走了大把毛毛的尾巴又悄悄挪動,卷住了肖暑的腰。

肖暑扶着他的背,重新幫他翻了個身,一人一狼面對面,他把臉埋進白狼身上,一只手摟住他的脖子,閉上了眼睛。

付秋野滿意地舔舔他的耳朵,入睡得非常快。這段時間他從來沒有一覺睡到自然醒過,精神和身體都快扛不住了,白天基本都處于昏沉沉的狀态,肖暑這樣哄着陪着,頭沾到枕頭便睡了過去。

肖暑聽着他像漏風的門一樣的呼吸聲,等他徹底進入了深眠狀态之後,悄悄地起身,替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去了隔壁的休息間。

林怡也正在沙發上午睡,他在向陽的陽臺口坐下,脫掉身上有些厚重的外套,耳朵裏塞上藍牙耳機,邊曬太陽邊從口袋裏摸出一枚子彈。

林怡在睡之前放了唱片,此時正播到了放蘑菇帝國的《FLOWER GIRL》,音量幾乎調到最低,歌手的聲音輕飄飄地浮在上面,只有鼓點清晰又踏實。肖暑聽着歌,想着隔壁那頭熟睡中的漂亮白狼,從皮鞋裏面抽出了袖珍匕首,拿兩根手指捏着薄薄的刀身,眯着眼睛在陽光下給子彈刻字。

藍牙耳機裏是漫長的沉默,然後慢慢有了悉悉索索的動靜,開車門,關車門,極輕地兩聲“砰”,引擎被啓動,有人在開車。

子彈殼又硬又光滑,每一下都需要刻得非常用力,肖暑刻得非常認真,像打磨藝術品一樣全神貫注,右手雕刻,左手夾着子彈,偶爾用大拇指拂去上面的碎屑。

二十幾分鐘的駕駛,耳機裏發動機的聲音消失了,有人聲,有車鳴,但依然是在某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所有的聲音都跟随者一個疲憊的腳步,皮鞋的硬跟敲在地面上,有服務員禮貌地說:“這邊請。”然後從很近的地方傳來了低沉的男聲:“去明閣。”

緊接着是一大段沒有意義的瑣碎聲音,餐具碰撞、點菜、音樂、交談,裏面的人似乎在等誰,等了許久,中途給不知道是誰的人打了個電話,語氣裏有些急躁,問:“你還來不來?”

電話裏說了什麽,他嘆了口氣:“好吧,哥你快點兒。”

又是大片大片的沉默和等待,肖暑手裏的雕刻已經有了雛形,在陽光下被照得反光的子彈身上有一層淺淺的“暑”,他把子彈舉到眼前,仔細地打量了片刻,輕輕吹掉上面的碎屑,開始沿着已有的雛形進行第二層雕刻。

藍牙裏的人似乎終于等到了,有人開門,服務員說“請進”,然後是椅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來人說:“路上耽擱了一會。”

“又是去緬甸?最近怎麽這麽不太平。”

來人笑了笑,沒有答。金屬做的刀叉與瓷器碰撞出清脆的聲音,服務員重新回到房間,輕言細語地幫他們點完了菜。

門有一次關上,房間裏安靜了片刻。

“爸還沒消氣?”一人問。

“嗯。”

“我真的不明白,”那人的語氣裏帶着明顯的憤怒,但音量不高,壓着嗓子,“我媽就是為他死的,他要是個真兄弟也就算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野種,就因為頂了一張老天爺賞的臉,被爸那樣護着捧着,好像我們三個才是外面撿來的,他才是正兒八經的付家獨苗,簡直不可理喻!”

另一個人沒說話,有液體被倒入杯中的聲音。

他又哼笑了一聲。

“大哥,你也別裝聖人了,都是一家人,你跟付秋野之間的那點事兒大家都知道,要說我們家裏誰最恨四弟,恐怕應該是你吧?”

又是沉默,很近的地方傳來了類似于高腳杯碰撞桌面的極輕聲響。

對面的人終于開口了。

“在我們這樣的家族裏面,流着什麽樣的血重要嗎?”他說,“你跟曉婉做了這麽多年親兄妹,她拿槍指着你的時候,手還是一樣的穩。”

這回輪到另一人沉默。

服務員進來上菜,随後是輕到難以察覺的進食的聲音。肖暑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發熱,微微轉動自己發酸的有手腕,整理了一下耳朵裏的耳機的位置,擡起頭,又打量了一次手裏的子彈。

“暑”字筆畫複雜,刻在這種金屬制品上像某種神秘的圖騰。

“我不知道,我以前以為自己根本不care,野種不野種也好,老爸關心不關心也好,左右跟我沒什麽關系,”那人的聲音放得很輕,“但是爸在他十八歲的時候放他走了……憑什麽?他可以享受着付這個姓帶來的所有福利,卻不用像我們一樣在這個讓人窒息的鬼地方裏面掙紮,就因為我媽給他戴了綠帽子?”

清脆的“啪”的一聲,對面的人似乎重重地放下了手裏的餐刀,沉聲提醒他:“注意你的嘴。”

“……”

又是一聲冷笑。

“有什麽不能說的麽?”他冷着聲音,話語裏透着嘲諷,“我爸愛我媽愛得死去活來,耍着手段把人強娶進來,結果人家跟他過了幾十年,孩子都生了三個,卻從來沒有愛過他一天,最後從外面帶回來這麽一個連生父都不知道的野種,狠狠地打在我們所有人臉上。”

“你,我,付曉婉,我們三個算什麽東西麽?不過是被強扭的藤蔓結出來的三個強扭的瓜,爹不疼娘不愛,說不定從頭到尾都被媽看作是屈辱和負擔,最後她人都已經去了,我們還比不過一個混着雜血的幺弟?”

他在笑:“對于我爸那樣的人來說,除了我媽以外所有的人都不過是雜草,你以為他真有那麽喜歡付秋野?也不過是養了只寵物聊作慰藉罷了,傷心的時候看看四弟那張漂亮的臉,再想想自己到死也不肯屈就的老婆,把自己的那點扭曲心思全部再補償給付秋野,好像這樣我媽在地底下就能愛上他一樣。下次不如我問問他,等到死了以後他敢去見我媽嗎?敢不敢再看看我媽那雙冰冷的、帶着恨意的眼睛?”

刀叉接觸盤子,對面的人停止了進食,但依然沒有說話。肖暑甚至無法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

他們倆在對峙,哪怕這裏只是一段沒有聲音的沉默。

“還有你。”他再一次開口,“怎麽樣,看着肖暑站在四弟的身邊,替他敬酒,對他笑,拉着他的手,肚子裏還懷着他的孩子?”

話音落地,肖暑從耳機裏面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槍上膛的聲音。

他的手一頓,“暑”字裏的那一瞥被劃得過長,有些別扭地延伸到了子彈的另一面。

※※※※※※※※※※※※※※※※※※※※

晚安~

下周去上海出差四天,努力碼存稿Ing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