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大概是石故淵有史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即使窗外大雨傾盆,即使厚重的窗簾擋不住街燈閃爍,也沒有打擾他一夜好眠。

池羽微濕的發梢散發着洗發水的清香,兩個人背靠背,止不住氣息在空中靜靜流淌。石故淵睡得很沉,直到被清晨獨有的寒潮吻醒。他朝着寒潮的來源看去,池曉瑜撅着小屁股爬上了爸爸們的床,掀開他們中間的被子,液體一樣将自己擠了進去。

池羽咕哝了一聲,将臉埋得更深;石故淵給池曉瑜理了理頭發,小聲說:“爸爸在睡覺,不要吵他。”

池曉瑜點了點頭,轉過來,面對向石故淵,學着石故淵的樣子,擺擺手,小小聲說:“我們都不要吵。”

石故淵拿過鬧鐘來看了看,說:“才六點,你再睡會兒?”

池曉瑜抱住他的脖子,說着耳語:“其實我有點兒餓了。”

石故淵抹把臉,讓自己清醒過來,順手抱起池曉瑜,輕手輕腳地下了地;去廚房的路上,他問:“早上想吃什麽?”

“三明治!”

“那不準把菜挑出去,再喝杯牛奶。“

池曉瑜有點兒不高興,悶悶地說:“可是我喜歡吃肉。”

“不準挑食。”

池曉瑜見沒有回轉的餘地,勉強答應了,但是提出要去看動畫片。昨天的《獅子王》看到一半沒看完。石故淵給她重新放了一遍,早餐都是圍着電視吃的。石故淵坐在她旁邊陪她一起看,池曉瑜在熟人跟前感情很外放,看到木法沙死的時候,哭得直打嗝;看到彭彭和丁滿的時候,跳起來跟他們一起蹦,一邊含含糊糊地唱着“Hakuna Matata”;石故淵連忙把她拽回來,給她擦了擦落上醬汁的前襟,把牛奶塞進她手裏,說:“小點聲,爸爸還沒起呢。”

池曉瑜虛心接受,沒多久又故态複萌;屏幕上的鹦鹉唱了句“世界真是小小小”,池曉瑜說:“應該是‘真善美的小世界’,他這句唱錯了。”

石故淵說:“有好幾個版本,他唱的粵語版的;等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迪士尼玩,整天都是這個歌。”

池曉瑜問:“什麽是迪士尼?”

“就是米老鼠和唐老鴨的家。”

“辛巴呢?辛巴也在嗎?”

“辛巴也在。”

“太好啦!”池曉瑜黏糊糊地撒嬌,“我們什麽時候去呀?”

石故淵想了想,說:“等你和你爸都有時間了,我們一起去。”

池曉瑜說:“我很快就放暑假了!我們暑假去好不好?好不好?”

石故淵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這得問你爸。”

“問我什麽?”

話音剛落,池羽惺忪着睡眼,倚在門邊看他倆,又打了個哈欠。

池曉瑜撲過去,抱住池羽的腿,讨好地說:“爸爸,我們去Hakuna Matata!”

“Hakuna Matata?什麽東西?”

池曉瑜搶着說:“無憂無慮,沒有煩惱的意思!我們出去玩,就無憂無慮了!”

石故淵在後面補充說:“動畫片裏的,她倒是學得快。”說着,倒了一杯牛奶給池羽,“剛才說等小魚兒放暑假了,我想咱們帶她去迪士尼玩。現在萬事俱備,只欠你這個東風了,年假該休就休,我又不是周扒皮。”

池羽意識回爐,記起昨晚的尴尬,一時不知用什麽表情來面對;見石故淵的舉動稍顯親昵卻行雲流水,好像本當如此,他又較不準該怎麽辦了。

池羽被動接受了一杯牛奶,一低頭,池曉瑜仍充滿期待地看着他。

“迪士尼……那得出國吧?”池羽皺着眉頭,“還有護照簽證什麽的,太麻煩了,又要花錢,時間也長……算了吧。”

石故淵平靜地笑了笑:“池羽,孩子喜歡。”

池羽沒有回答,反而端着牛奶蹲了下來,對池曉瑜說:“爸爸現在暫時沒有錢帶你出去玩,等我們攢夠了再去,好不好?”

池曉瑜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石故淵,希望他能成為她的救兵;石故淵挂不住臉上的微笑,只好側過身去掩飾,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先過來吃早餐,小魚兒點的三明治,你嘗嘗怎麽樣,有沒有你做的好吃?”

池羽沒作評價。吃完早餐,石故淵和池羽送池曉瑜去上游泳課;課程期間,兩人找了家咖啡館消磨時間。池羽點了一杯果汁,石故淵要了一瓶礦泉水;池羽有些緊張與石故淵獨處的時光,石故淵敏感地察覺到池羽的生硬,便不說話,扭頭去看窗外盛夏的景色。

他想,昨天亂翻人家抽屜的行為的确失禮;還意外曝光了畫冊,換做是他,也需要時間來緩沖尴尬。

但總有人要走出第一步。石故淵不介意先邁步的人是自己,可他不想趁火打劫——名為“離經叛道”的種子就算發芽,也不代表它能平平穩穩地長成一棵樹。

這個時代對他們這種人不寬容,他們需得竭力掩藏自己,與人交往中如履薄冰,他們都做不到坦蕩,所以有些詞句字眼,注定無法說出口。

半晌,池羽喝了一口果汁潤潤喉嚨,打量着石故淵的神色,慢慢地說:“……早上的話,你別太放在心上。”

石故淵笑了,說:“是我唐突了,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

池羽說:“故淵,我知道你對曉瑜好,但是……我是她父親,我有很多地方不如你,沒辦法像你一樣給她提供更好更優越的生活,我不想讓她在這個年紀,就發現自己的父親原來是個失敗者。”

石故淵搖搖頭說:“是我插手太多了,以後我會注意;但是在我眼裏,池羽,你很優秀。”

池羽抿了抿嘴唇。

“我不是在寬慰你,我是真的這麽想,否則——”石故淵頓了頓,咽下了直白的“第一步”,換了個更婉轉的方式說,“看到你的畫,我真的很開心……”

池羽低垂着雙眼,他握住冰涼的玻璃杯,妄圖抑制手心汗液的分泌;見池羽如此反饋,石故淵心情忐忑,隐隐有些後悔——還是心急了,池羽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卻在情理之外;咖啡廳裏目前只有他們兩個人,服務員離得很遠,他們說話的聲音并不大,方式又隐晦,不會被人瞧出端倪。

也許池羽根本沒想邁出那一步——做朋友安全又良性,才是社會交往的“正道”——是他太自私,也太貪心了。

時間在沉默中爬行,石故淵維持住風度,率先道歉:“對不起啊,昨天亂動你東西了,以後不會了。”

池羽搖搖頭,可能覺得力度不夠,又勉強笑了下。

石故淵沒事兒找事兒似的,把礦泉水倒進玻璃杯裏;他的雙眼聚焦在水流上,就會忽略氣氛的煎熬。

正在這時,石故淵的手機鈴聲适時響起;池羽松了口氣,擡眼時,石故淵已經走到了門外去接聽。

石故淵接的匆忙,沒有看來顯,說了一聲“喂”之後,對面并沒有回應。石故淵有些奇怪,又“喂”了兩次,對面才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你在哪兒呢?”

是鄭稚初,但此刻他就像丢了指甲的小貓,蔫頭耷腦,奄奄一息。

石故淵說:“我在外面,”他點燃一根煙,在煙霧中模糊不清地問,“……怎麽了?”

“難受,”鄭稚初甕聲甕氣,鼻音很重,他吸了吸鼻子,不耐煩地說,“你在外面幹啥呢?還不趕緊過來?我都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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