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使役妖印記
“我的情況你也知道了,”應千行問道,“一別三四月,真翠山怎樣了?雪暝還是那樣嗎?”
說到這裏,清回這才真心地微笑起來。
“雪暝已經好了,是被閻明鏡解封的。說起閻明鏡,你還記得吧,我們去年夏天還見到過的,在山林裏。”
“我自然記得,‘第一除妖師’。”應千行眼神略有些渺遠,帶着絲絲複雜,說道,“雪暝結了閻明鏡的機緣,也是一件幸事。”
清回知道觸到了應千行痛處,也就沒有再往下說,便換了另一個好消息,将自己得到四百年修為的事,前前後後都告知了他。
應千行細細聽了一遍,眉頭纾解,展顏笑道:“我就說認識閻明鏡是一件幸事,不然鹿妖也不會找你幫忙救他們同伴了。這事并不難辦的,你只要跟着那個翎鳶,等那辛夷花妖落網,除妖師一定會搜尋落在她手裏的活口,只要鹿紋活得好好的,帶她回去就沒問題。”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清回笑道。
翎鳶只是醒來發現清回不在覺得奇怪,便出門來尋她。
畢竟他們商人的身份擺在這裏,若是清回亂跑,沖撞了貴家子弟,總是對她不利。
他試着在水畔花木間尋找,果然聽到了清回的聲音,似乎在同男子講話。
聽兩人話語,似乎是從前就認識的,原本他倒也不擔心了,本不願打擾他二人敘舊,準備回返。卻在不經意間,聽到那男子道出雪暝的名字,他才意識到,那人類男子很可能是知道清回他們的名字的。
他覺得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修為低的妖怪将名字告訴人類,很容易遭受咒術,甚至是被獵殺。這種事情在妖人交往中屢見不鮮,是以修為低的妖怪,在人類面前都十分避諱自己的名字。
然而同清回交談的人類男子竟然熟練叫出真翠山上妖怪的名字,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所以他不客氣地上前打斷了。
翎鳶從花柳掩映處走出,行至清回身邊,随手攬過她肩膀,語笑嫣然道:“小回,我在榻上等了你許久,怎的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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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回瞪圓了眼睛,露出一副吃了蒼蠅般的表情。
應千行先是滿眼驚愕,繼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嘴角邊揚起一抹微妙的笑容,以一種“原來你們是這種關系”的眼神看向清回,笑道:“既然你們還有事情要做,我就不打擾了,清回,我們晚宴上見。”
應千行說罷,給了清回一個贊許的眼神,這才沿着原路離開了。
清回一巴掌打掉翎鳶摟着自己的胳膊,陰森森笑着:“你莫不是暗戀老娘,連榻上等我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不這樣說那凡人怎麽肯離開?”翎鳶倒是面不改色,繼續道,“你跟那個人類還挺熟悉的,他竟然知道你名字?你就不怕他用名字來害你?”
清回擺擺手,無所謂道:“應千行沒關系的,我很放心他。”
翎鳶眉頭深深皺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上一個跟我說放心人類的小妖怪,現在墳頭草都兩米高了。”
清回撇撇嘴角,耐心安撫翎鳶道:“真的沒關系,應千行不一樣,告訴他名字沒關系的,你相信我就好了,我又不是那種盲目相信人類的小妖怪。”
翎鳶還想再說,卻被清回打斷道:“謝謝你關心我,但是應千行和別人不一樣,我只說這最後一遍,以後別再提這個事了好嗎?”
翎鳶見清回态度強硬,也懶得苦口婆心地勸她,便拂袖道:“随便你,到時候被人暗害了別來求我幫忙!”
午後日頭一過,莊園裏便逐漸忙碌起來。待到下午日光傾斜之時,有侍女前來通告,晚宴将近,請翎鳶和清回早做準備。
清回同翎鳶玩了一下午雙陸,多少有些疲憊,此時一聽晚宴快要開始了,複又興奮起來,翻箱倒櫃地找衣服。
翎鳶倒是淡淡的,随手拿了件稍顯莊重的衣服,一邊換一邊抱怨道:“人類真是麻煩,不同場合要穿不同的衣服,穿錯了便是不敬、不懂禮儀,真是會想辦法束縛自己。”
清回正忙着試衣服,聞言卻說道:“我覺得很好啊,可以不停地換衣服,這不是很愉快的事麽。”
清回試一套衣服,便要給翎鳶看一眼,問他意見,發現他的回答永遠都是“很好看”之後,便放棄了從他那裏得到建議的打算。
清回對着銅鏡,正思考哪件上衣搭哪件裙子之時,忽然從鏡子裏看見身後翎鳶,正擡手從高架上取佩飾,衣袖滑落下來,将他手腕上一直被遮蓋的一個東西露了出來。
清回驚詫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居然是使役妖?”
翎鳶聞言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露出來的鎖鏈印記,笑道:“被你發現了。”
清回索性衣服也不試了,湊過來好奇問道:“你主人是誰?居然這麽大本事,把你這種大妖怪都收服了!是閻明鏡嗎?”
“閻明鏡?”翎鳶輕哼一聲,笑道,“你還真看得起他。”
翎鳶見清回着實感興趣,也沒打算藏着掖着,便說道:“這件事說起來還和執刀使有關。”
“你是說小玖?”
翎鳶眉梢一挑,反問她:“你認識執刀使?”
“認識啊。”清回點點頭。
“你叫他小玖,看來你們關系不錯。”
“那是自然,我們認識四百年了。”清回笑說,“他叫蘇玖,原本住在雪山,我們認識之後,他就從雪山搬出來和我們一起住了。你來接我那天他剛好不在,所以你沒見着他。你剛才說你是使役妖的事和小玖有關,你繼續說啊,我還不知道這事呢!”
“既然你和執刀使挺熟的,那你知不知道十幾年前,曾有一個姓宋的人上雪山來,求執刀使治好他多病的兒子?”
提起這樁事,清回自然記得很清楚,那個姓宋的,是幾百年來唯一一個願意抛卻輪回,接替蘇玖做執刀使,只求換來他兒子健康喜樂的人。當時小攸以為那人接替了蘇玖的位置,蘇玖就要去投胎了,為此還悲傷了很久。
清回笑道:“當然知道,只不過雪女不舍得小玖離開,趁小玖還沒答應他,就搶先把這事解決了。”
“你可知道雪女是如何解決的?”
清回回憶了一番,才道:“好像是答應那個姓宋的,幫他照看他的兒子和女兒。所以呢,這些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在我還沒有高修為的時候,曾在雪山為暴風雪所困,被深山雪女搭救,故而欠了她一個人情。”翎鳶掀起衣袖,望着手腕上那道象征使役妖的鎖鏈印記,說道,“這個,便是我還她的人情。”
“嗯?”清回聽得雲裏霧裏,在腦海中梳理一番,才道,“你欠了雪女人情,雪女給了姓宋的一個承諾,所以你是替雪女完成承諾是嗎,你替雪女去照看宋家的兩個孩子,所以做了他的使役妖?”
“沒錯。”翎鳶說道,“只不過,那個宋姓凡人沒幾天就病死了,留下兩個孩子。哥哥身體虛弱,整日纏綿病榻,妹妹名為宋雨時,雖然年齡小,卻于除妖道術頗有些心得,我便做了她的使役妖,保護他們兄妹兩個。”
清回了然,便調笑道:“看你平時來去自如的,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是有主人的使役妖。”
翎鳶想起了些陳年舊事,不免神色有些感傷,說道:“宋雨時的哥哥身體太虛弱,沒幾年也病死了,剩下宋雨時一個人,她醉心于除妖道術,我便讓她專心學習,每個月看她一次。她人很好,不怎麽使喚我,也沒多少事派我去做,我才能像個普通大妖怪一般清閑。”
“原來是這樣。”清回看着那個鎖鏈印記,嘆道,“我就說嘛,你這樣厲害的大妖怪,誰能收服得了你。”
知曉了來龍去脈,清回便滿足地回到銅鏡前繼續試衣服了,冷不防又向翎鳶抛出一個問題。
“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變的呢?”
“你猜啊。”翎鳶笑道,剝了個荔枝。
“我姐姐是白梅花,白梅似雪,暗香浮動月黃昏,因而名雪暝。我是紅梅,清香回蕩,故名清回。你名為翎鳶,肯定是個會飛的。”清回認真推理了一番,忽而欣喜說道,“你該不是風筝吧!”
翎鳶驚得差點将荔枝核咽了下去,咳了幾聲,紅着臉怒氣滿滿地撂下一句:“老子是鷹!”
便忙着吐核去了。
晚宴設在星光之下,燈火高照,侍女穿梭,歌舞姬樂舞相伴,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觞而醉月,極盡清涼風雅。
各士族年輕的公子與小姐們談笑風生,清回與翎鳶知曉身份不同,倒也不硬湊過去,只微微拉開些距離,默默飲酒。
清回端着酒杯,眯着眼在士族公子們之中尋找虞良在的身影,觀察了半晌,終于放下酒杯,道一句:“也就一般吧,雪暝的品味也就這樣了。”
應千行坐在李家公子身後,朝清回遙遙舉杯,清回重新端起酒杯朝他示意,一飲而盡。
翎鳶在一旁輕聲提醒道:“看夠了就好好觀察別人,想想辛夷花可能附在誰的身上。”
清回瞥他一眼,嘲諷道:“急什麽,人家好容易附個身把自己藏起來,還能讓你輕易看出來了?”
說罷又舉起酒杯:“好好一個晚宴,先吃飽了再說。”
這莊園裏的飲食,雖然比不上小攸的手藝,但是勉強一下,還是能吃的。清回吃一口菜,便拉着翎鳶點評一個公子,這個太瘦,那個太矮,這個太平庸,那個太做作,點評一番,果然覺得應千行才是污濁之中的一股清流。
翎鳶:“……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
“你?”清回轉頭看他。
此時翎鳶掩去了額頭的九重雲紋,束起發冠,少了幾分肆意,多了一分莊重,倒是別有一番味道。
清回撐着下巴笑看他:“這麽看你也蠻好看的。”說着便想伸手摸他臉,被翎鳶反手拍開。
“注意場合。”
清回笑了笑,不與他計較。她想起白日乘馬,夜來歌舞歡宴,極合詩中那句暗塵随馬去,明月逐人來。再看舞姬妖嬈,又像極了那句游伎皆秾李,行歌盡落梅。
“人類真是會享受,僅這一次人間盛宴,便抵得上我經歷過的五百年繁華了。”清回嘆道。
“這算什麽,你見過纣王鹿臺朝雲麽,見過秦皇歌臺暖響、舞殿冷袖麽,那種盛景豈是這星夜小宴能比的。”翎鳶淡淡啜飲一杯酒。
清回滿目不屑:“小宴有小宴的樂趣,你懂什麽。”她才不羨慕什麽鹿臺什麽阿房宮,反正那時候她還沒出生,沒見到就沒見到,一點都不遺憾。
可是清回最終還是皺巴着臉,嗚咽道:“不遺憾個鬼,我好想看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