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莊園裏的妖氣

翎鳶覺得好笑,兀自搖搖頭,端着酒杯送到她唇邊,哄她喝了酒就別哭唧唧的了。清回便就着翎鳶的酒杯,飲下滿盞燈火星月交蕩。

翎鳶比清回大了八百歲,見過的人間樂事自然比她多,趁着此時有星光有美酒,兩人閑着也是閑着,便把清回出生前八百年的事撿了些有趣的講給她聽。

清回聽得很是入迷,不由取笑翎鳶道:“沒想到你還有說書的天賦啊!”

翎鳶講了五六個故事,月上中天,宴席也已接近尾聲了,翎鳶便攜清回同歸。

清回聽故事上了瘾,一面要翎鳶回房繼續講,一面同不遠處的應千行揮手告別。

宴散之時,清回看到侍女擁着虞良在起身,看到歌舞伎豔色衣裙拂過滿地紫藤花,看到李公子倚着應千行肩膀漸行漸遠,看到侍女提燈引路,無數只燭火長龍游向不同方向。

她本是深山妖物,很少見到這人間煙火,忍不住看呆了。

她只回頭看了一眼,便看懂了小宴追涼散,平橋步月回的閑雅,也懂了深山靜夜所沒有的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的繁華盛象。

侍女在前方小心地為清回翎鳶引路,卻不知妖怪夜視極強,用不着燈火點亮他們的道路。

在妖怪眼中的無數雲煙裏,人類的生命,不過是雲過微風起,散去了無痕跡,擁有千畝莊園的虞夫人和應千行,都會寂滅。

可就是這樣短暫的人類和短暫的繁華,才是最吸引妖怪的地方。

清回已經有些流連忘返了。

喝多了酒,翌日一起,清回便覺頭腦疼痛,推窗納涼風,見門房前侍女奔走不息,只覺有事發生。

翎鳶拉門進房,神色頗有些不解,道:“徐公子病了,不知何症,我去看了一眼,病情及其惡劣,卻沒有性命之憂。”

“辛夷花!”清回眸子一亮,立刻想到這花妖,“是她動的手嗎?”

“徐公子病勢蹊跷,就算不是她,也是別的妖怪在糾纏。”翎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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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回匆匆梳洗一番,便拉着翎鳶親自趕去看望徐公子,一路上聽仆從侍女将事情講了個明白。

昨晚徐公子到李公子房中去夜話,後來同塌而眠,徐公子病發突然,李公子受了驚吓,亦是昏迷不醒。清回到時,恰在門廊處相逢應千行。

翎鳶見應千行背着一個小箱子,挑眉詫異道:“你還會醫術?”

應千行含笑略點了頭:“是。家母傳授,千行愚鈍,略通一二。”

應千行進去徐公子卧房,查探一番後,出來向寧夫人道:“徐公子這病太詭異,恐是什麽鬼物報複也不得而知。最好不要讓人接近他,千行去配些藥,先穩住公子的情況。”

應千行匆匆離開,清回朝房中望了一眼,見仆從來來往往,寧夫人亦焦急地打轉,卻也不敢再靠近徐公子。

翎鳶道:“白天日光強盛,我們也看不出什麽,不如晚上再來。”

清回覺得有理,點頭答應。

初進莊園,清回翎鳶所屬的商人平民,和那些貴族也沒有交情,漫長的一天,莊園裏忙得人仰馬翻,清回與翎鳶處在莊園一角,下棋、品茶、練字,倒也清閑舒适。

好容易到了深夜,莊園陷入沉睡,清回與翎鳶這才摸出房門,一路沿着房屋樹木的陰影,尋至徐公子房外。清回蹲在窗下,只覺星光明媚,萬籁俱寂,除了徐公子痛苦的翻覆聲,并無詭異之處。

她看了看翎鳶,也只得到搖頭作為回應。

房內并沒有妖怪出沒的痕跡,他們等了許久,也沒見到有人或妖的身影出現。清回等的焦急,做着口型問道:“是不是她發現我們了?”

翎鳶只搖頭:“不應該。”

清回踮着腳尖,悄悄潛進房中去,瞧了瞧那徐公子,果見他周身纏繞着一股黑氣,卻并沒有致命之象,只是緊緊纏繞,使他痛苦,卻仍能茍延殘喘不少時日。

清回見了這番光景,便猜想,辛夷花并不想太早便害了徐公子性命,也許是想拖着,讓徐公子病上一段時間,她再悄無聲息把徐公子吃掉,好制造一個徐公子是病死的假象。

所以今晚辛夷花大概是不會來了。

清回正打算告訴翎鳶,他們可以離開了。翎鳶卻示意她噤聲,湊在她耳邊道:“有妖氣。”

翎鳶在前領路,跟着妖氣的方向尋過去,清回跟在後面,謹慎觀察周圍是否有妖影出沒。

兩人漸漸行至一處院落,像是哪家公子的住處。随着他們接近,清回也實實感受到了一絲絲妖氣,可這妖氣卻莫名有些熟悉。

兩人攀至屋頂,悄悄探頭看向庭院,見虞良在手持一枝白梅花,時而作吹笛狀,時而作持扇狀,應和着一位女子的舞步,他暖暖笑容所及之處,正是那妖氣之源,看清那個人時,清回捂住嘴才沒有偷笑出聲。

虞公子擔心那女子累着,扶她去歇息,含着溫潤的笑意喚她:“橫枝……”

清回幾乎立刻就想捶地大笑。

翎鳶見這妖怪不是別人,正是雪暝,也是笑自己太過謹慎了。轉頭見清回如此模樣,只好拼命拉住她,替她捂住嘴,一路拉她回了他們自己房裏。

待關緊了門窗,清回這才失控般地大笑起來,捂着肚子說道:“我居然撞見雪暝和她情人幽會了!雪暝還在跳舞!哈哈哈,我要回去告訴小玖他們,他們一定沒見過雪暝這副樣子!”

翎鳶在一旁無奈地看着,不時輕撫她背部,生怕她笑岔氣了。

待清回終于冷靜下來了,翎鳶才道出他的問題:“你知不知道雪暝和虞良在認識多久了?他們經常像這樣幽會麽?”

清回笑了半晌,沒甚力氣,語氣虛弱答道:“他們認識有一年半了吧。原本雪暝妖力被封,每日昏迷,從她好了之後,得知虞良在就住在白水縣,便經常半夜裏偷跑出去,我之前也沒在意,如今終于知道她每晚跑出去是幹什麽的了。”

翎鳶将小小茶盞捏在手中把玩,沉吟片刻才道:“徐公子這病勢像是妖物作怪,寧夫人不可能不請除妖師過來,可偏偏這時辛夷花不見動靜,唯一的妖氣卻是虞良在院子裏的雪暝。”

清回笑意過去,腦子也冷靜多了,聽了翎鳶這話,亦感覺到不對,思索片刻便開口道:“辛夷花想吃人,又不想被發現,恰好發現虞良在同妖怪交往,就想把鍋丢給雪暝來背。”

翎鳶亦贊同道:“你這個猜測很有道理。”

此時夜深,窗外知更鳥不停鳴叫。清回猛地站起來,抓住翎鳶小臂便往外走。

“我們去徐公子房裏,救他一救。該死的辛夷花想讓雪暝背黑鍋,做她的美夢。”清回氣鼓鼓的,腮幫子鼓了起來,“到了徐公子房裏,你指點我怎麽救就行,你別動手,若是被辛夷花發現了,也只會暴露我,你仍然很安全。”

“嗯。”清回考慮得十分周全,翎鳶也沒什麽別的可交代的,便反握住清回手腕,柔聲向她說道,“你大可不必考慮到最壞的情況,無論如何,有我保護你。”

第二日,清回與翎鳶跟在世家小姐公子後面,前去探望徐公子,應千行坐在榻邊望聞問切,終于露出一抹笑來:“妖氣散去了不少,到底是徐公子福氣大。”

說罷,又趕去看當晚與徐公子同住的李公子。

李公子的妹妹李蕭寧,原是徐景徐公子的未婚妻,聽了應千行這話,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寧夫人亦是松了一口氣,握住李蕭寧的手道:“昨晚還想連夜修書請閻大人前來呢,這樣看來,還是不要麻煩他出京了。”說着便攜了李蕭寧,挨着徐景坐下,殷殷問候。

清回同翎鳶離開時,聽翎鳶小聲說道:“我看李小姐眉間,似有不詳之色。”

清回吃了一驚,不由回頭看去,卻見到李蕭寧的侍女墨珠,嘴角噙着怪異的冷笑正朝這邊望着,清回同她的視線剛好對上,墨珠一驚,轉身進了徐公子房中。

待到入夜,晚飯方罷,夜風正涼。

清回與翎鳶在徐景和李蕭寧房間附近轉了幾圈,沒見着什麽異樣,便回房來了。

清回坐在菱花鏡前,一邊卸去釵環,一邊道:“你說那李蕭寧,有可能是辛夷花附身的人麽?”

翎鳶塞了滿口的荔枝,咕哝道:“不見得。”

清回微微蹙眉道:“你不是說她眉間有不詳之色嗎,我看了看,确實有那麽些黑氣。”

翎鳶正在剝荔枝,聞言答道:“黑氣,也有可能是照顧徐公子時沾染上的,也可能是她撞見過別的妖怪,才染了些妖氣。李蕭寧是有怪異之處,但不一定就是辛夷花附身之人。”

聽翎鳶這麽一說,清回倒想起白日裏墨珠那冷笑的神色,那個笑容,那種眼神,讓清回很是介懷。不過那神色也只有一瞬,清回有些懷疑,會不會是光線太強,她有些看花眼了。

多想無果,清回搖搖頭,起身褪去外衣。

翎鳶捏起一顆紅荔枝,無意間擡頭看了清回一眼,頓時目瞪口呆:“你在做什麽?”

清回正在解腰帶,裙衫半褪,不解地看一眼翎鳶:“做什麽?脫衣服睡覺啊。”

翎鳶眼角莫名有些抽搐,神色複雜地看向清回道:“你平時睡覺不是不脫衣服的麽?”

清回快意一笑,說道:“之前不是和你不夠熟,我不好意思脫衣服睡覺麽。”

翎鳶的神色頗有些難以言喻,無奈道:“你和我熟了也不能脫啊,我們還沒有……”

其實妖怪之間,倒沒有人類那麽嚴格的男女之別,也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觀點,同在一山修煉的男女妖怪,同住一窩也沒有什麽關系。除去有戀愛關系的男女妖不談,其他妖怪無論男女,其實都視對方為同性。

故而清回不太理解翎鳶的反應。

“你幹嘛?你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難道是和人類呆久了,也染上人類的習性了?”清回賊兮兮地笑起來,将手臂搭在翎鳶肩頭,彎腰俯視他道,“你好歹是個妖怪,學得跟個凡人一樣多不好,我這就幫你改改。”

清回說着,便把身上衣物一件一件甩在地上,看到翎鳶窘迫的神情,她笑得十分開心。

翎鳶面色酡紅,一言不發,眼見着清回越來越放肆,甚至開始扒他衣襟了,終于忍無可忍,伸手握住她手腕,眼神不瞬地盯着她,音色低沉道:“在別的妖怪面前不許這樣!”

清回一挑眉,便甩開他的手,道一句:“你管我。”便轉身睡覺去了。

清回與翎鳶同睡一張塌,中間垂一道紗簾相隔。翎鳶自己在外間坐了好久,待到面色恢複正常,這才慢悠悠踱到內室,輕輕躺在榻上。

翎鳶望着隔斷他與清回的藕荷色簾帳,忽然露出一抹淺淺甜甜的微笑,緩緩閉上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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