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重回莊園
應千行緩緩道:“我多日沒有見到你,覺得奇怪。偶爾見到翎鳶,前去詢問,他也不願理我。我實在是擔心。”
應千行娓娓道來,談及當時的情緒,那種焦急仍然流露在眉間。
“我去了真翠山林,卻發現人去樓空。我着了慌,在山林裏到處找小妖怪,一個一個問他們可知木屋裏那戶人家去了哪裏。問了好久,終于有一只兔妖告訴我,不久前山上來了一群除妖師,收了一個妖怪走了,我想,那應該就是你了。”
他繼續講:“我跑遍縣城,去打聽近日有無除妖師路過,住在何處。尋了幾日,終于找到了這個最有聲望的除妖師。我裝作一位隐居鄉野的除妖師,同他聊了幾句,确定是他收的你,便同他讨論人妖形勢,探問他心中大志,我勸他找一個妖怪,施以恩惠,令其死心塌地,将來帶着他闖一番事業,自然是個穩賺的買賣,這才哄得他放你出來。”
應千行頗有些不自在,末了又自嘲一句:“我一個無權無勢的門客,只能用這麽笨的方法,你就別笑我了好吧。”
清回滿心感動無法言說。
她與應千行認識快二十年了,什麽話都說得出口,此時卻愣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表達自己的歡喜。
良久,清回同應千行露出一個默契的笑容,用力拍了幾下他的肩膀,嘆道,“兄弟,謝你的話我就不說了。等我日後飛黃騰達,讓你蹭吃蹭喝就是了。”
夜盡天明,清回陪應千行在附近的鎮子上吃了些粥飯,應千行拿了些人類的銀錢給她,說道:“我不能送你回莊園了。徐公子去後,李公子發了瘋,京裏已着人接他回去,我作為門客也得跟着。我這幾日是請了假出來的,現在我要去趕他們的行程了。”
清回也理解,便叮囑他道:“你路上小心。”
應千行答應了一聲,也道:“你是妖怪,普通人傷不了你,切記避着除妖師。”
芳草官道,應千行牽着鎮子上買的馬,同清回依依道別。
“此去回京,不知何時能再回到真翠山……”應千行言語間頗有些留戀與不舍。
清回笑道:“不必為此憂心,待這邊事了,我們幾個會上京找你的。”
“當真?”應千行眼睛亮了不少,“那我便在李府等着你們,不許食言。”
清回自是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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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千行跨馬而去,馬鞭聲漸行漸遠。馬蹄踏起的塵煙,一路蕩起,一路寂滅,伴随他的身影消失在天盡頭。
送走應千行,清回便踏上回歸莊園的路程。
她驀然又想起杜蘅若,此時仍在葫蘆中的、被世間抛棄二十年的女子。這個時候,杜蘅若怕是早已醒來了,她醒來後發現不見了自己,會是何種心情呢?
清回幾乎可以想象到,杜蘅若伸着雙臂,在葫蘆裏的霧色蒼茫中,一邊喚着自己的名字,一邊摸摸索索,企圖摸到一縷頭發、半片衣襟。朝夕相對的友人,忽然不見,她會多麽擔憂無助。
待她終于明白尋不到自己了,不知會有多傷心,說不定她以為自己也被除妖師給殺了。清回只願她看到腕上自己的玉钏,能收斂些傷心的情緒。等再過些日子,她一定求閻明鏡,找到那個除妖師放她出來。
對杜蘅若的歉意尚未完全散去,另一重驚詫又接踵而來。
清回只身站在虞夫人的莊園裏,昔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花柳繁盛之地,如今已是樓臺傾堕,蔓草荒煙,一片凄涼之象。
清回覺得神思恍惚,她想起杜蘅若所講的“到鄉翻似爛柯人”的故事,竟覺得自己是不是也在葫蘆中被關了幾十年,待到出來時已是東海揚塵,人世變換。
幸而,她之前遇到過應千行,看到他一樣的容貌,清回才敢肯定世間并沒有流轉多少年歲。
可是為何,短短幾日裏這莊園裏竟有如此之變?
聽應千行的言語,他似乎不知道莊園出了事。如此說來,莊園變故發生在他去找尋自己之後。
到底發生什麽了?
翎鳶他在哪裏?有沒有出事?
清回在莊園裏茫然地走着,企圖尋找一絲半個的人影出來,直找到天黑,也沒有遇到一個人。
夜色降臨後,這莊園顯得更為敗落、凄楚,夏蟲在荒草裏發出的鳴聲落在清回耳中,不再閑适有趣,而是一種悲嘆,一曲哀唱。
正在清回茫然無措之時,身側不遠處的草叢忽有窸窸窣窣之響,她猛然看去,見有一人影背着她匆忙遠去,清回欣喜不已,急忙追了上去。
她原本可以呼喊一聲,博得那人注意。然而清回見他行路匆匆,一副鬼鬼祟祟之态,她便下意識隐了自己氣息,悄悄地跟上去,欲窺探他所為何事。
清回一路跟過去,眼見他走上回廊,穿簾入幕,似乎在追着什麽,時快時慢,間或停下來探尋,最終走進一個房間,清回躲在窗下悄悄往裏看,人影還沒看清,倒先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美人,我終于找到你了,別再躲我了好嗎?之前在這莊園裏你就不理會我的追求,現在還要拒絕我嗎?我見你離開行路的隊伍偷跑回來,也追着你過來,你是不是該念在我心意堅定的份上,今夜從了我呢。”
“虞良在!”一個女子無可奈何地大喊,“你不要死死糾纏!”
清回伸頭一看,那人的确是虞良在,将那女子的手腕反剪在背後,另一只手緊緊捏住她的肩膀,欺身靠近,将她推倒在榻上。
那女子甫一落在榻上,金光便乍然顯現,将榻上女子籠罩起來。
那愈發強盛的金光,是清回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那是每個妖怪都熟悉、懼怕,并且據而遠之的東西。
這種光芒,這是封印妖怪的法術。榻上出現金光,說明有除妖師在這裏提前布過陣!
清回整顆心都吊了起來。
方才自己如此亂跑,竟然沒掉進坑裏被封印,實屬萬幸。
虞良在見那女子被牢牢束縛在金光裏,便收起了那副情深似海的模樣,冷哼一聲道:“想害我的寶貝橫枝,做你的美夢!”
說罷,便拂袖離去了。
清回見虞良在走了,本想追上,卻聽得金光裏的女子在喊她。
“求你救我一救,求你了……”
清回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到整張榻上金光籠罩,符紙懸浮,榻上的女子現出一條狐尾,痛苦的扭動着。
清回給了她一個白眼,便準備離開。
誰知那女子卻驚呼一聲,呼喊清回道:“小心!”
清回被這一聲喊得心驚肉跳,下意識以為有什麽危險,便脫口而出道:“什麽!”
話音剛落,清回眼前一花,眩暈了片刻。
等她反應過來時,卻發現被困在金光裏的人變成了自己,而方才的狐妖卻站在她剛才站立的位置,揚眉吐氣地笑了幾聲,飛快逃走了。
清回在金光中死死掙紮,欲沖破金光,卻又被狠狠撞回來,無論如何都逃脫不得。
狐妖實在陰險,不知使了個什麽法術,哄清回應了她的話,這才将清回換了她,替她被束在金光裏。
清回掙紮許久都無所突破,已經快要哭出來。被人拉了做替死鬼,這委屈跟誰說啊。
自她從葫蘆裏出來,往日熟悉的物事全變了樣,她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難道就要在這法陣中白白沒了性命嗎。
真是時運不濟啊。
清回在光陣裏掙紮,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眼看着夜色褪去,大開的門窗剛好映出天邊的啓明星,清回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被侵蝕,她知道,自己再也反抗不了了。
一枚主符紙忽閃爍起紅光,呈召喚之态,不多時,便有一名除妖師,現身在門外。
清回幾乎絕望,她剛剛從一名除妖師虎口逃脫,如今又要陷入另一個除妖師手裏了。
那除妖師側身立着,清回看不清她容顏,只知道是位年輕女子。她伸手,不知捏了個什麽訣,籠在榻上的金光驟然散去,懸浮的符紙一片片落在地上,如同枯萎的黃葉。
清回猛然失了束縛,坐在榻上有些怔愣,不知何意。
“小妖怪……”那除妖師向清回緩步走來,似乎有話同她講。
清回神經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态,她不敢确定眼前的除妖師是否對她無害,出于本能,在她見到除妖師行動的那一刻,清回發動所有剩餘法力,飛快乘風逃走了。
除妖師仍在身後呼喊她,清回只顧逃命沒精力去聽她在喊什麽,只是見到她并沒有追上來,這才安心許多,舒了一口氣,落在地上,再也使不出半點法力了。
清回的法力幾乎被金光侵蝕殆盡,需要些時日才能恢複。現在的清回同凡人幾乎一樣,沒法乘風,只能靠雙腳走路。況且,她沒了妖力護體,雪山自然也是上不去的。
茫茫人世間,清回唯一能做的,便是尋找翎鳶,尋找莊園裏的人。
清回在白水縣找了一家邸店,向裏面的夥計打聽郊外莊園之事。
幸而夥計還算消息靈通,向清回侃侃而談:“姑娘也去那莊園看了?太可怕了,富貴人家就是容易招惹妖邪怪事。聽說京裏那些高門子弟來這莊園裏避暑,從此就怪事不斷,大家都說是妖邪作祟,這不,連徐家公子和李家小姐都喪命了,李家公子也瘋了,京裏派人來接他,那陣仗可大了,好些個高大威猛的護衛,仙風道骨的除妖師,一路護着李公子回去了。”
清回見問對了人,就拿着應千行給她的銅錢,買了些瓜果點心,請夥計繼續說下去。
“這還不算,李公子走了之後,還有更可怕的事,你可知是什麽?那個晚上,原本是個月明星稀的晴朗之夜,卻忽然吹起妖風,烏雲遮住了月亮,那莊園裏的貴家子女還以為變天了,一個個正要往屋裏躲,結果一擡頭,你知她們看到了什麽?”
清回被勾起了好奇心,一個勁地催促夥計繼續說下去。此時夥計身邊已是圍了好些人,有些不知其中曲折的,也在一旁駐耳細聽,見夥計停了下來,有些心急的,拿瓜果,拿布料,堆在夥計面前。夥計也不好繼續拿喬,便接着講道:
“原來那竟不是烏雲遮住了月亮,是被妖怪遮住的,全都是妖怪,滿天都是,一個個兇神惡煞的,有那等厲害的大妖怪,舉手投足間便能讓天地變色,莊園裏的貴家子弟哪見過這些,一個個地全都吓怕了。也不知那些妖怪是哪裏來的,來了哪也不去,只去吓唬莊園裏的高門大戶們,卻也不傷人,只在一個轉眼間,那些天上的鬼影又全都不見了,月亮也重新露出來了,好像剛才的妖魅鬼影只是眼花了一般,要不是看見周圍房屋倒塌,還真不能證明妖怪确實來過。”
這時卻有人質疑了:“你不是瞎編的吧,富貴人家的事你也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