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邊琵琶
花婉兮沒有在客棧裏停留太多時日,很快便有符紙從各地飛回來,給她帶來近日妖物出沒烏石鎮的消息。
甫一得到消息,花婉兮片刻不耽擱,直接叫人打包行李準備動身。
此時正是夜晚,清回因疲倦,早早地便入睡了,她是在睡夢中被搖醒的。
仙羽在她耳邊呼喚:“快醒醒,出發了出發了……”
清回睡得很熟,還不願醒來,翻個身便要繼續睡。宜君同花婉兮最為親近,見到清回這般懈怠,二話不說抄起枕頭朝清回身上啪啪兩下,一下子将清回給拍醒了,使得清回的怒氣蹭蹭往上漲,以至于花婉兮帶領隊伍出發之前,不得不解決一下手下兩個使役妖之間的決鬥。
清回的困意仍未消散,一心想着快點趕到烏石鎮,趁着天亮之前好好睡一覺。結果花婉兮并沒有乘風前去的意思,她摸出一只小葫蘆,葫嘴朝下,對着江面倒着什麽,不多時便倒出一只船來。
那船從葫蘆口落出來時還很小,待碰到江水,卻驟然變大,剛好夠他們一行人乘坐。
清回不明所以,疑問道:“為什麽不乘風去,乘船多慢呀。”
杜蘅若站在花婉兮身後,回頭來和清回解釋:“大人說不要打草驚蛇,悄悄地來,悄悄地尋妖,比較省事。”
清回了然,待花婉兮與杜蘅若上了船,她便與仙羽宜君一起緊跟着上船。因花婉兮的葫蘆裏還關着閻明鏡,故而繪姬除了跟着花婉兮走,別無他法。
一行人趁着夜色乘舟而行。
清回上了船才發現,原來這船是會自己航行的,無須人操縱。不過為了不惹過路行船懷疑,花婉兮還是令清回坐在船頭搖槳,做做樣子。
夜風清涼,江心寒月随水波晃動。
清回一個人坐在船頭甚是無聊,為了打發時間,便趴在船沿上,看船身行過時在水面上蕩出的層層波紋,甚至還伸出兩根手指并攏,亮起清幽的微光,看光點被層層水紋拉長、搖晃,不厭其煩。
不知行走了多久,江上漁火逐漸地看不到了,惟餘一輪秋月映在江中,水光漾漾,澄澈溫柔,一路跟随。
清回趴在船沿上許久,覺得頭腦沉重,頻頻向下點頭,已是昏昏沉沉欲入眠了。她微微睜眼,瞧了瞧不遠處江月寂寂,終是兩眼一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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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清回醒來的時候,整條船上的人都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不知道更深幾何,更不知此時船行至什麽位置。寂靜的夜裏烏啼聲聲,江風寒涼,寒霜滿天,清回打了個哆嗦,攏了攏身上外衫,遙望岸上,楓葉荻花秋瑟瑟。
清回注意到不遠處停靠了一只船,繞船月明江水寒,一聲烏啼過後,忽有琵琶聲起。
撥弦兩三聲,而後寂寂,耳畔是江上的風聲,輕輕拂過。
清回以為自己聽錯了,視線方從鄰船上離開,琵琶又起,珠玉之聲錯雜而出,嘈嘈切切,清音不絕。
弦音暫歇之時,歌聲繼起,發調堪愁絕。琵琶與歌聲相和,嗚嗚咽咽,似泣似訴,江魚亦不忍聞,沉入湖底,撞碎江心一片秋月白,攪得人愁腸萬縷,百轉千回。
這曲調,這技法,絲毫不輸花婉兮的彈奏。
清回被樂聲吸引,目不轉睛地盯着鄰船,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在這深夜裏彈琴唱歌。當清回的船從那只泊船正前方經過時,她終于在帆樯邊,尋聲見其人,有婦顏如雪。
那女子獨倚帆樯而立,身姿袅袅,娉婷十七八的模樣,一雙眼通紅泛着水光。望向清回時,珍珠似的妝淚雙雙堕下,溶進月光裏。
女子擡袖拭淚,低眉默默無語,望見清回的船只經過,擡眸輕聲問:“姑娘可曾見過我失散的夫君?”
清回搖頭。
女子失望垂眸,指尖輕輕一挑,複又垂首彈奏起琵琶來。
次日正午,行船終于靠岸,到達烏石鎮。
一行人下船找了家客棧,宜君去辦理住店事宜,總共開了三間房出來。
花婉兮與杜蘅若自然是一起住的,清回、宜君、仙羽幾個使役妖一間房,剩下一間房,則是留給閻明鏡和繪姬的。花婉兮關夠了閻明鏡,終于将他放了出來。
閻明鏡從葫蘆裏出來,入眼便是一間陌生的客店房間。他茫然立在原地,口中喃喃:“我在哪?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繪姬則撲過去抱了下閻明鏡,喜極而泣:“大人,你終于出來了!”
閻明鏡懵神了片刻,終于想起來自己是在某個晚上被花婉兮偷襲給收進葫蘆裏了,臉上帶了些羞惱與薄怒,問道:“我和你有什麽冤仇,你要這樣對我?”
花婉兮言簡意赅:“你太吵。希望你在隔壁安靜一些,不然我還是會去收你的。”
閻明鏡微微紅了臉,淺淺咬牙道:“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不在隔壁吵一下,還真對不住你了。”
繪姬輕扯他衣袖,低聲提醒道:“大人你還有個使役妖在杜大人手裏呢。”
杜蘅若晃了晃手裏的葫蘆,裝模作樣道:“哎呀,我只學了收妖術,還沒學放妖術呢,萬一我一個不小心,把這妖怪給弄殘了、弄廢了……”
“……”對方人多勢衆,讓閻明鏡覺得力不從心,他只好轉身推門,“各位早些休息。打擾了,告辭。”
在客棧裏安置下來,略一休整,花婉兮便帶着宜君與杜蘅若悄悄拜訪一位給她發帖子的人家,詢問關于鎮上妖怪作祟的具體情況。
清回和仙羽則被派去市集上采買東西,順便打探鎮上的情況。
清回掂量着手裏花婉兮交給她的一個錢袋,沉甸甸的,雖然沒具體數過,不過估摸着有好幾吊了,清回賊兮兮地看向仙羽:“你說,花大人叫我們出來打探消息,應該不會介意我們把錢花完吧?”
仙羽沉思片刻,認真道:“以我多年的經驗告訴你,花大人多半是會生氣的。雖然她曾給宜君十兩銀子叫她随便花,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宜君對吧。”
清回則認為不然:“我們雖然不及宜君在花婉兮心裏有分量,但是你想想,我們打探到的消息多值錢呀,花婉兮得到了信息,可以早閻明鏡一步捉到妖怪,如此便能從發出邀約的人家那裏得到豐厚的禮金,到時候又怎麽會介意我們花掉的這點錢呢。”
仙羽扶着下巴思索一會兒,覺得清回說得有道理。他畢竟也是許久未曾出門的妖怪,好容易跟着自家大人出了趟遠門,自然是想多逛逛的。
故而仙羽問道:“有什麽好去處沒有?”
清回笑得高深莫測,眯着眼睛道:“好去處嘛,總要問問當地人才好。”
而詢問當地人的最終結果,是清回和仙羽二人成功摸到了一條巷子。從巷頭到巷尾,胭脂紅袖,十裏飄香,清回撿了個隐蔽處變作一個俊俏公子,拉着仙羽進了最大的那家店。
店內作尋常酒樓裝飾,幾十個濃妝女子穿行在樓道走廊上,随時應答客人呼喚。此時正是白日,還不到夜晚最熱鬧的時候,是以樓內只有寥寥絲竹歌舞。清回與仙羽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要了幾壺茶,幾碟菜,靜候夜晚的來臨。
華燈初上的時候,樓內迎來送往逐漸熱鬧起來。奏樂跳舞的女子亦換了一撥人,歌聲曼妙,舞姿出塵,耳畔皆是婉轉笑語,身側暖香四溢。
仙羽看了一天歌舞,此時有些疲倦:“這地方也不好玩,我們還是走吧。”
清回想看的東西還沒看到,硬是不肯走,只管胡說八道哄仙羽說:“這種地方消息最為流通,我們多坐一會兒,不定能聽到什麽有價值的消息呢。”
清回見仙羽已經困得打哈欠了,便給他指了指高臺上正跳舞的女子,說道:“你看那個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仙羽慵懶地望了一眼,随口道:“也就一般吧。”剛說完這話,仙羽複又回頭望了一眼高臺,眯着眼看了許久,忽然指着臺下正候場的一位懷抱琵琶的女子說道:“這位姑娘的氣質好不一樣。”
清回順着仙羽的目光看過去,見到了那位抱着琵琶的女子。确實周身氣質不同于普通歌姬舞姬,有一種獨特的氣息,具體哪裏獨特,清回也說不上來。那女子蒙着面紗,也窺不見容貌。
清回看了一會兒便對那女子失去了興趣,仙羽卻仍然在看,許久許久才轉過頭來,皺着眉說道:“我總覺得那姑娘和其他人有哪裏不一樣。”
清回已經對那姑娘失去了興趣,只随口一答:“許是帶着面紗添了幾絲神秘感吧。”
南北走廊處忽然魚貫而出一隊侍者,托着酒菜杯盞,在廊間行走,一水兒地全是年輕男子,膚如冰雪,眉間帶笑。
清回終于等到想看的東西,瞬間精神起來,含着和藹的微笑招一名侍者過來添酒。
這些男侍者,雖然名義上肩負着樓裏傳菜、招呼客人的職責,但是只有常客才知道,只要給出足夠的價錢,這些男子亦是可以垂簾待客的。這是清回從當地人那裏問出來的,就是沖着這一點,清回才非要等到夜幕降臨,好看看這些樓裏一等二等的男子。
那名男子行至清回面前,音質清澈如冰淩,語氣溫暖如秋陽,笑意淺淺問道:“客官有何吩咐?”
清回随手拿了兩吊錢推過去,笑嘻嘻道:“這位哥哥陪我們聊聊可好?”
男子面色不變,笑意不改說道:“客官是要酒?要菜?要何種酒?要哪道菜?還請細細交待,小生好替您傳達。”
清回立刻會意,知道這是給的錢少了,于是又推過去幾吊錢,言笑晏晏道:“我們初來貴店,不清楚這裏哪種酒夠勁,哪道菜好吃,勞煩哥哥一刻鐘,與我們解說解說才好。”
男子不動聲色将錢財收進袖口中,這才坐在清回身邊,替她和仙羽添了酒,從容說笑起來。
不過與男子聊了會兒天,清回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這樓裏的小哥哥果然不同常人,氣質優雅,行動溫柔不說,說話還好聽,言語間總是會迎合她,卻不令人覺得反感,一點都不像小攸蘇玖那種不嘲諷不噎人就不好受的性子,與這種男子聊天,簡直舒服極了。
仙羽倒沒覺得這男的有哪裏好,不僅長得娘,行事還特別矯情,嘴裏也沒一句實話,只知道溜須拍馬、阿谀奉承,實在讓人反感。尤其是他聽到男子說清回“容才絕世,舉世無雙”之時,實在忍不住指責他道:“求求你別說了,你這樣昧着良心說話,不會有負罪感麽?”
清回笑容一僵,眼珠滴溜溜轉向仙羽,犀利地望向他,皮笑肉不笑說道:“晚上不打算睡覺了?明天不打算吃飯了?話多是吧?”
來自清回眼神的神秘力量令仙羽本能地感受到危險,他很識時務,立刻反口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這位兄臺形容你的話完全不夠,你何止舉世無雙,你這樣的人根本不該出現在人間,你明明是仙界才有的人物啊!”
清回很滿意,理了理頭發,羞澀道:“你這樣講,我都不好意思了。”
仙羽:“……”呵,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