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殺心

“不……”男子拼命搖頭,轉而望向花婉兮,懇切道,“花大人,我說的是真的,剛才他們那樣逼問我,我害怕呀,才把話說得亂七八糟……”

花婉兮淡淡瞥去一眼,只叫男子繼續講。

男子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接下來的話,才開口道:“我吓得不行,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那男妖聽到聲音,對女妖說:‘外面有動靜!’說着就朝門邊走過來。我那時吓得渾身都沒有力氣了,看到男妖出來,還是掙紮着跑了,腿和胳膊都是軟的,根本走不快,我直接撲到朋友身邊,拉着他就開始跑。我回頭一看,屋子裏那一男一女兩個妖怪全都追出來了,我一想到屋子裏那滿地人頭,一想到只要慢一步,我的人頭也會出現在那裏,被剜出腦漿,喂給他們昏迷的姐姐,我就渾身發抖,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居然拽住我朋友,健步如飛地逃了起來。眼看着後面兩個妖怪越來越遠,就要追不上我們了,我不由松了一口氣,腳下卻不知被什麽絆住了,和朋友兩個全部摔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來。朋友呼了一聲痛,說自己腿被割傷了,我朝後面一看,兩個妖怪又追上來了,我急得很,好不容易自己掙脫了,又去攙扶朋友,朋友卻一把将我退出去,朝我喊着:‘快走!別管我了!我逃不出去了!你快走!’好一會兒我都坐在原地,愣愣地不知該怎麽辦。直到朋友抓起地上石子劈頭蓋臉朝我扔過來,我才發現兩個妖怪幾乎已經近在咫尺了,這才聽了朋友的話,匆匆逃走了。我逃了整整一夜,逃累了,就躲在一個樹洞裏,将将閉上眼,我就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日近中午了。我想着正午陽氣重,妖怪應該不會出來作祟了,就大着膽子回去找朋友,結果在昨晚朋友摔倒的地方,只留了一灘血,還有朋友身上背的弓箭。我抱着他的弓箭,一路飛奔逃出了真翠山,一路逃一路哭,要不是我多事,此時就該是我和朋友一起出了這妖山才對,都怪我沒有聽朋友的話,我害死了朋友,也沒臉回家。我聽說了京城除妖師花大人的名聲,便想着請大人除妖,便一路找了過來。花大人請看,這就是我朋友的弓箭……”

男子拿出一張帶血的弓出來,放在花婉兮面前。

花婉兮只看了一眼,便問道:“你們怎麽說?”

清回意識到花婉兮問的是她和蘇玖,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問花婉兮道:“難道你相信?”

花婉兮站起身,對上他們的目光,正色道:“除妖師的規矩,當人類和妖怪發生沖突時,除非妖怪能拿出證明自己無害的證據,否則,一律無條件相信人類。”

清回眼中、臉上,是極度的震驚。

她默然了良久,忽然擡頭對上花婉兮,眼裏含着熾熱的光:“花大人,我不是你的使役妖嗎,你的責任不是保護我嗎?”

花婉兮還是那副千年不變的冷淡面孔,眼睛裏卻多了一份哀傷。

“你以為我不想保護你嗎?你不能證明你的清白,我又能做什麽?”她說。

花婉兮眼中的焦急與痛苦,明明顯顯地傳遞了出來。她靠近清回,盡量壓低聲音與她說話,而不使人類男子聽見。

“若是我敢有一絲一毫偏袒你,這京城我也不用待下去了。若是我失去了除妖師的身份,你又該依仗誰?你倒是證明一下你沒有殺害他的同伴啊!真翠山的人證呢?有沒有誰看見你們并沒有傷害人類?”

清回安靜下來,沉默了片刻,才微微擡頭,肯定道:“有,我有證據。他不是說看見我和小玖剜人腦袋,把腦漿喂給姐姐麽?那我們就回真翠山看看,到底有沒有人類的腦袋,看我姐姐到底有沒有吃人腦漿!”

花婉兮明顯松了一口氣,轉頭漠然俯視坐在地上的男子,說道:“走吧。”

當人類和妖怪發生沖突時,除非妖怪能拿出證明自己無害的證據,否則,一律無條件相信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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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規矩,清回是知道的。

如果她證明不了自己沒有殺人,那便只能任由那個人類男子胡說,即便是假的,只要他說出來,清回辯駁不了,那也是真的。

世間真真假假,這樣看來,好似也沒有什麽分別。

清回只是不懂,她和他有什麽解不開的世仇嗎,還是自己真的無意間害過他的什麽朋友親人,才招來他這樣的污蔑,誓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悄聲問蘇玖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

蘇玖苦笑:“已死之身,去哪裏招惹紅塵恩怨呢。”

那就怪了,這無妄之災卻是從何而來?

然而眼下并不是思索這些的時候。

一行人從花府一路飛往真翠山,降落在木屋前。男子對着山中木屋有很深的陰影,一落地就直往花婉兮身後躲。花婉兮要進門去,男子卻攔住她,神神叨叨地說:“大人,這屋子裏可都是妖怪,我們就站在外邊吧。”

花婉兮拂袖道:“有我在,你還怕被吃了不成?還是說你懷疑我的能力?”

男子連忙搖頭道:“不敢不敢。”這才跟着花婉兮進了門。

小攸、蘭述和雪暝都在庭院裏坐着,見花婉兮來訪,本想請她喝茶,卻被花婉兮擡手制止了。

花婉兮指着面前三個妖怪,問道:“哪個是你看到的躺在榻上、需要吸食腦漿療養的妖怪?”

男子的目光在面前三個妖怪的面上逡巡一圈,而後搖搖頭,道:“我也認不得。”

清回冷笑一聲:“怎麽會認不得呢?你對于那晚的描述十分詳盡,若不是看得十分清楚,又怎麽會描述得那般細致呢?如此說來必然是能認得這裏的任何一個妖怪的。你現在又說不認得,是不是你說的話全是編的?”

男子有些惱羞成怒,瞪視清回道:“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不認得就是不認得。我又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況且那晚我那樣慌張,一時忘掉一兩個妖怪的容貌特征,也是有的。”

清回也不與他分辨,徑直走到雪暝面前,對男子說:“那我就告訴你,你看到躺在榻上的妖怪,就是這位。現在就讓花大人查看一番,這位妖怪體內到底有沒有殺孽!”

雪暝聽得糊裏糊塗,又是“腦漿”又是“殺孽”的,她心裏慌慌的,忙問到底出了什麽事。這事說起來十分複雜,清回只拍拍她的手,叫她稍安勿躁,待日後相告。

花婉兮正欲取出法器上前查看,男子卻冷哼一聲,說道:“花大人,這些妖怪都狡猾得很,說不定他們就是故意引您過來查看,提前将罪惡滿盈的妖怪調走,放幾個無害的妖怪在這供您查看,一旦您查到他們無罪,自會怪我無端生事,那些真正害人的妖怪自然也逃掉了。”

男子的一席長篇大論徹底激怒了清回,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上前一把揪住男子衣領,惡狠狠朝他道:“我跟你到底有什麽仇?我哪裏惹過你直說好了,何必用這種陷害的手段!”

男子被清回唬了一跳,連聲喊道:“花大人,救我!”

花婉兮上前将二人分開,再與男子對視時,眼神裏已滿含了怒意與不耐。

“既然查看妖怪體內殺孽的法子你不同意,你倒是說說你同意什麽!”

男子想了想,為難道:“花大人,這可不是我不同意,您用妖怪來證明妖怪清白,這本來就不合适啊。您好歹是除妖師,難道還沒我明白麽……”

“……”花婉兮如今關心則亂。眼前的人類男子一口咬定就是清回和蘇玖殺了他的同伴,那晚又沒有別的人類在場可以作證,花婉兮當真是有心無力。

“花大人,”男子苦口婆心繼續勸道,“我知道,那個女妖怪是您的使役妖,您不舍得殺掉她。但是請您為天下蒼生想想啊,留着這麽一個殺人如麻的惡妖,将來必定為禍人間啊,還是趁早除掉的好……”

花婉兮目光冷冽,默默無言。

一直沉默的翎鳶此刻忽然擋在清回身前,泠泠目光直視人類男子,冷聲問道:“你家中有多少人?”

翎鳶的氣息過于強大,令男子感到不适與恐慌,他戰戰兢兢答道:“有、有一妻,一小兒……”

“哦。”翎鳶了然,“一個寡婦帶着一個小孩子,日子确實不好過……”

男子不解,說道:“寡婦?不,賤內不是寡婦,她還有我呢……”剛說罷,男子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瞳孔猛然縮小,一臉驚懼。

“花大人!”男子猛然攥緊花婉兮衣袖,“您聽到了嗎?他想殺我!他想殺掉我滅口!”

花婉兮無動于衷。事實上,就在方才翎鳶說話之前,她也已經動了這樣的心思。

這事發生得太不湊巧了,除了眼前來告狀的男子,竟沒有一個人身處事發現場,妖怪也不能為妖怪作證。在這樣不利的條件下,只能聽信男子一個人信口雌黃。

她自然是相信清回和蘇玖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可是只要男子不松口,清回就逃不了償命的命運,唯一的破解方法,只有殺掉這個來告狀的男子。反正他也是誣告,存的就是陷害的心,死不足惜。

至于是誰指示他來害清回的,慢慢查就是了。

清回與翎鳶互相看了看,心中生出一縷疑惑。

先是雪暝被害,緊接着是清回與蘇玖被陷害,似乎有人在盯着真翠山,有意讓這裏亂起來!

真翠山其實是個無足輕重的地方,有什麽價值讓人不斷出手對付呢?

或者,幕後的人是想通過對付真翠山牽制什麽人?他的目标是翎鳶?是花婉兮、閻明鏡?

線索太少,清回始終推不出來。

翎鳶與雪暝死死擋在清回身前,小攸與蘭述則緊緊靠在蘇玖身邊,人類男子躲在花婉兮身後戰戰兢兢,一時間場面劍拔弩張。

翎鳶朝廣袖內一探,徑直抽出一把寶劍來,寒氣森森,鋒利無比。

清回連忙攔住他,輕聲道:“莫沖動!我們可以嘗試讓他放棄此次狀告!”

不到萬不得已,清回是不想以殺掉男子結束這件事的。倒不是她宅心仁厚,而是殺人本就是孽,不管修為高低,若是染上殺孽,于前途必有不利。

深秋的溫度本就不高,一陣秋風刮過,冷氣更是深入骨髓。哪怕花婉兮這樣高修為的除妖師,此刻也忍不住緊了緊衣袍,打了哆嗦。

氣溫……似乎冷得有些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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