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燈火下樓臺

翎鳶撇撇嘴:“他怎麽會跟我講這麽詳細,還不是靠我理解出來的。”

清回的表情瞬間變成了不屑與不滿:“萬一你理解錯了呢?”

“不可能。”翎鳶十分自信,“就閻明鏡那德性,我還不清楚麽。”

清回跟着笑了笑,随即又問道:“那閻明鏡為什麽不正大光明和花婉兮在一起,何必要靠看別的女子彈琵琶來思念花婉兮呢?”

翎鳶一翻白眼:“我哪知道?大概是凡人之間的調情吧。”

清回聽了這番話,不由得多觀察了一番閻明鏡,卻并沒有從他看花婉兮的眼神中看出什麽不一樣的東西。清回本想問翎鳶會不會想岔了,結果發現閻明鏡看戚懷恭的眼神無意間透出了三分敵意。觀察到結果的清回,微微一笑,與翎鳶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番。

此時晚宴已進行到一半,酒正酣,氣氛正濃。

閻明鏡喝多了酒,意識有些朦胧了,他咬着酒杯,随意靠在繪姬身上,平日裏溫厚端莊的氣質淡去了,反而多了幾分肆意,幾分風雅。

他單手端起酒壺,朝咬着的酒杯裏倒滿酒,仰頭一飲而盡,開始醉醺醺說起自己當年連鎮五妖,少年成名,成為京城裏不敗神話的故事。

繪姬估計聽多了閻明鏡醉後自吹自擂,只淡淡一笑,囑咐他:“別喝多了。”

聽到繪姬插話,閻明鏡又回憶起和繪姬初遇的場景,那時他已經是萬人傾慕的第一除妖師,最喜月夜飲酒,酒醉畫符,符成起劍揮舞,就在那一夜,衣袂在晚風中飛揚之時,他看到了繪姬,從他卧房的畫裏走出來,光彩奕奕。那時她臉上映着柔和的月光,也是這樣輕輕對閻明鏡說:“別喝多了。”

繪姬認真聽完了每一個字,毫不留情打斷了他:“我怎麽不記得有這種事?我被人送給你時你還不是第一除妖師吧。還‘月夜飲酒,酒醉畫符,符成起劍揮舞’?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清回憋住沒笑,适時提醒繪姬:“你少說兩句,給閻明鏡個面子。省得他酒醒之後發現你拆他臺,失手掐死你。”

繪姬聽罷掩口一笑,便不再說什麽。

此次晚宴本就是為閻明鏡而辦的,是以宴上衆人也都樂意聽閻明鏡說話。

花婉兮唇角彎彎,飲下一杯酒,顯然心情極好。她此時的眉眼溫婉,與世無争,一派風輕雲淡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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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明鏡自己說了會兒胡話,靠在繪姬身上睡着了。清回覺着閻明鏡的睡顏可愛而美好,不由多看了兩眼。

翎鳶輕咳一聲,故意從清回面前拿酒壺,擋住了她看閻明鏡的視線。夾了兩口菜,他才問道:“桂州之行結束了,最近有什麽別的計劃嗎?”

清回被擋了視線,也不怎麽在意,聽到翎鳶問她,便如實答道:“當然是修煉啊。香袖這兩千年妖丹,分給雪暝她不要,分給小攸蘭述他們都不要,只好我自己獨占。可是兩千年的妖丹哪那麽容易熔煉,我得多費些功夫,争取年前晉階大妖怪。”

翎鳶繼而問道:“要不要我教你一些修煉的技巧?”

清回沒有答話,反而問他:“你這些修煉的技巧是誰教給你的?”

翎鳶搖首:“沒人教,我自己琢磨的。”

清回仰着頭想了半晌,才答道:“我沒有足夠有價值的東西可以和你交換,所以我不能讓你教我。”

清回說罷,像是想起了什麽,勾起唇角輕快道:“如果你可以自己琢磨修煉技巧,那我也可以!”

翎鳶被拒絕倒也不以為忤,繼而問道:“你既然要修煉,我這段時間也不方便打擾你了。若是你修行成功,出關之後要不要一起過年、逛廟會、看燈會?”

清回想也沒想便說道:“好啊。”

翎鳶得了答複,頓時嘴角含笑,滿面春風。

這一場晚宴直到後半夜才散場,飯飽宴散,清回覺得十分滿足。更深露重,萬籁俱寂,北風吹過松樹梢發出呼嘯之聲,花府裏每道路徑皆燈燭高照。

清回跟着衆人從暖閣裏出來,回望小樓燈火缱绻,一個個衣飾華美的妖怪或是凡人從樓上走下來,高舉燭臺,拖着長長的衣裾,掃過深秋的枯葉。燈火與夜色的交界處,每個人的身上都蒙了一層模糊的光影。清回停下腳步細賞,她覺得此景甚美。

時節正好,友人齊聚,清回覺得此刻大約是最開心的時光了。

翎鳶從樓上下來,左邊跟着宋雨時,右手從繪姬手裏接過閻明鏡打算送他回府。經過清回身旁時,他微微側頭,眼睛裏閃着燭火的微光,淺淺告別。

“除夕見。”

清回回以一笑:“除夕見。”

節氣轉入冬,氣候一天冷似一天。妖怪和人類忙了一年,到了冬天,或者睡覺,或者蟄居,都不怎麽出門了。況且年節将近,妖與人忙着過年,也都消停了下來,是以除妖師難得也能過上清閑的日子。

清回找花婉兮請假的時候,正逢花婉兮睡了個囫囵覺起床,心情正好,沒多加為難便批了清回的假,放她回山修煉去了。只囑咐了她一點,修煉完畢記得來花府一起過年,清回咧嘴笑着應下了。

清回得了假期,興沖沖地跑回房間,簡單收拾一番便準備回山。

仙羽拉了戚懷恭過來,帶着笑臉問她能不能讓戚懷恭暫且睡她的床。

清回好笑道:“花婉兮不是給他安排了弟子房間麽,不能住啊?”

仙羽幹咳了一聲,說道:“他那房間家具還不齊全,眼看着入冬了,取暖設施也沒裝好,就先讓他在你這兒湊合着,等他房間弄好了再搬去。”

“你想和他一起住就直說啊,我又不會笑話你。”清回掩口笑道,“沒事,住吧,我不介意。但是我回來之前要幫我把床單洗了。”

“沒問題。”仙羽大喜,狠狠拍了拍清回的肩膀,“就知道你義氣。”

戚懷恭閉着雙眸,面含微笑站在一旁。趁仙羽與清回說完了話,而清回還沒走時,躬身行禮向清回致歉:“對不起。”

清回被戚懷恭突然間的行為驚到了,忙問:“對不起什麽?”

“我很抱歉,此前在烏石鎮與你初識時,閑聊之中有意打探你的私人消息,以方便香袖設計将花大人引開。我與你相交不誠,這是我的過錯之一。第二,為了讓花大人離開烏石鎮,我籌謀了令姊丢失魂魄的事件,對于給令姊帶來的傷害,我也很抱歉。第三,我本以為令姊出了事,花大人一定會陪你回去,可是沒想到離開烏石鎮的是閻大人,所以為了把閻大人換回來,我又請了村夫,設計了妖山殺人的事件,對此我也很抱歉。不過請你相信我并沒有真的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意思,我也有交代過村夫見好就收。雖然我做這些事并沒有十足的惡意,但是到底還是造成了一些惡劣的影響,所以我希望你能帶我回真翠山,讓我親自向真翠山的妖怪道歉,你們有什麽怨恨只管朝我招呼,我絕不說半個不字。”

清回聽完了這番話,倒是若有所思地笑了。

還記得在秋水崖的時候,香袖為了避免花婉兮遷怒戚懷恭與小海棠,将所有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

到了戚懷恭這兒,他又說所有事都是他設計的,一力承擔所有責任。

若不是小海棠被香袖死死壓着不許說話,恐怕她也要說所有事都是她做的了。

這幾個人可真有意思。

清回拍了拍戚懷恭的手腕,将他行禮的姿勢打斷,柔和道:“你不必自責了,事情都過去了,沒人會怪你。”況且香袖都被花婉兮打成那樣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苛責戚懷恭什麽。

戚懷恭卻仍然堅持。

“還是讓我去一趟真翠山吧,不好好道個歉,日後不好相見。”

仙羽咬着嘴唇,奇怪道:“那天晚宴真翠山的妖怪不是也來了嗎,為何不趁那時道歉,非要親自去真翠山?”

戚懷恭面色微赧:“宴會上說這些,我怕花大人不高興……”

清回有些無奈,本想再勸他一番,卻見仙羽一把攬住戚懷恭肩膀,将他拖到一旁坐下,一邊打發清回走,一邊寬慰道:“你就別胡想了!我們妖怪不記仇的,花大人也不記仇,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沒人會怪你什麽。你現在有了新的身份,以後做事可以先想自己,不用想別人會開心還是會難過了……”

清回見沒自己什麽事了,便捏個訣乘風飛走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戚懷恭。

這個少年懂進退、知禮節,這是他的好處。可是太過在意別人感受,反而成了他的負累,讓他活得滿腹壓抑。之所以養成這種個性,也許和他的失明有關,因為殘疾,所以自卑。說到底還是仙羽惹下的事,合該仙羽來收拾。

花婉兮這兩個弟子,一個年長,一個年輕。一個與世隔絕幽閉十年,被時光被世間雙雙抛棄;一個過早經歷人世甘苦,一顆心多竅敏感。都不容易。

不過,只要一想到這兩個稚嫩的人終有一日會在花婉兮的培養下成為獨當一面的大除妖師,清回就覺得充滿期待。

過去受過的苦不算什麽,畢竟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有夢做,有酒喝,琴簫在側,知己兩三,便是來日可期。

就像此刻,她有一顆兩千年修為的妖丹正等待被她熔煉,有大把美好的未來時光等着她去揮霍,歲月正好,前途無限光明。

清回進入山洞閉關修煉的那一天,恰是立冬。

山上的枯葉全都掉光了,随着日子推進,漸漸地北風欲緊,終于在大雪那一天,山裏迎來了第一場雪。

閻明鏡裹緊裘衣,關閉房門,卻意外收到來自花婉兮的邀請,于是踏雪而行,火爐溫酒。

小攸将傘扔進卧室,欣喜終于到了不用打傘的季節。

翎鳶在山石上睡了七天,清夢醒時山月幽幽,雪落了滿身,落白了頭發。

清回卻一步都沒踏出過山洞。

數九寒天,呵氣成冰,無論節氣怎樣變化,清回總是雷打不動照常修煉,不分晝夜,無論風雪。

漸漸地入了五九,迎來了小年,清回有意加緊進度,終于在除夕前三天引來了天劫。

居住在真翠山的妖怪,有幸在除舊迎新之前,目睹了一場本年度本山規模最大的天雷。整整兩天,雷聲電光未曾停歇,清回硬生生挨了兩天,雪暝幾個也活生生擔心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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