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潮熱
逢夕其實經常跟着宋卿時忙碌。
在一旁安靜地等待,等他忙完事情再來陪自己。
尤其是最初回來的那兩年,她像是他的小尾巴。
最近黏得少了,許久不曾等待過,她竟覺得有些陌生。
逢夕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嗯,小白鞋刷得很幹淨,今天也沒有踩髒。
她出着神。
從高三開始,她學業繁忙。大學住校,好不容易畢業了,但是她和好友一起辦起工作室,忙起了工作,也沒什麽空暇。
細數這幾年,他們确實都在忙。
好不容易能尋到一個今天這樣的機會。
她望着會議室裏的人。
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神情平靜地聽着身邊人說話。光線游離在他的側廓,圈點出上天對他的格外偏待。他淡淡點了下頭,許是表示通過吧,因為緊接着她就看見說話的那個人臉上笑開了花。
那是一個屬于她的故事。
也是一個在白日裏做的夢。
逢夕出神之際,裏面的人已經談完。宋卿時看眼腕表,比他說的四十分鐘多耽擱了五六分鐘,他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往外看了一眼後,起身進行簡要的寒暄。
有位董事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來回,臉上堆着褶,笑問了聲:“這位小姐是您的?”
宋卿時一頓,給西裝扣上扣子,淡聲:“舍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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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了然地點點頭,連聲誇了幾句。
——倒談不上虛僞,這幾句誇,她都擔得起。
宋卿時笑笑,示意他們不必相送,便快步離開會議室。
她低着頭,眼前忽然出現一雙皮鞋。擦得很亮,像是他的風格。
逢夕長睫輕顫,突然擡頭——果然,他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聲音裏有些歉意:“等久了吧?”
“沒,玩了會手機,一眨眼就過去了。”她撒了謊,她一直在發呆走神,腦子裏亂糟糟地想着事情,并沒有将手機拿出來過。
他颔首,“結束了,我們走吧。”
她熟稔地跟在他的身邊,同他一道離開。
他們并行而走,無意腳步也開始同步。
宋卿時沒有帶司機,今天自己開的車。
是一輛黑色的邁巴赫。
她順其自然地坐進副駕駛。
“餓了嗎?一起吃個飯,再送你回去?”
“好呀。”
她的尾光掃過他握着方向盤的手。骨節分明,冷白色調。方向盤輕打,駛去另一方向。
冷場與尴尬倒是不會,他們之間不會有這樣的生疏。
宋卿時問了幾句她工作室的事情。他剛出差回來,一走就是一周,最近沒顧得上她那邊,想彌補上這一小片的空白。
逢夕垂下視線,這一周也是工作室最忙的一周,雞飛狗跳的。不過她沒有同他說,她自認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工作上的事情她自己可以處理妥善,不想再叫他來費心。
她要學會長大的,畢竟她現在想要的角色,不再是他的“妹妹”。
吃完飯後,邁巴赫停在了沈宅門口。
但是她沒有立時去解安全帶。
宋卿時說:“想去宋宅住的話,提前告訴我,我叫人來接你。”
這七年裏,她常去宋家住。一開始是她離不開他,後來是她比起家裏、還是更喜歡待在他的身邊。
這都是常事,不足意外。
她點着頭,慢吞吞地解開安全帶。“啪嗒”一小聲,她剛準備道別,卻見他拿起了儲物格裏的一個小盒子。
逢夕剛要問,他已經将其打開。一塊腕表赫然出現于眼前。
黑色的表帶,表盤鑲了一圈鑽,奢華與簡單并存的設計。
是她會喜歡的風格和設計。
他拉過她的左手,解開她原先戴着的腕表,換上這一枚新的,“出差的時候看見,覺得很适合你。想想也很久沒給你買手表了,就買了下來。看看,喜歡麽?”
他的動作太突然了,突然到她都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解開了一枚。
他在為她戴上新表,而戴的時候,需要翻到手腕內部。
逢夕抿緊了唇,強壓住将手腕抽回的沖動。她掀眸看他,但見他一派淡然,神色認真,好像只專注在幫她戴好這枚腕表上,并沒有想其他。
她有片刻怔然,無聲無息中,心裏已經經歷過一遍跌宕。
他戴好後,握住她的指尖審視,似在欣賞着成品。
這一幕,像極了王子捏起公主的指尖,預備親吻公主的手背。
逢夕倉皇地将視線落到自己的手腕上,白皙的手腕上戴上了一枚黑色的腕表,極襯、極搭,必然是好看的。
她慢慢松懈下來,彎了下唇,“喜歡,很漂亮。”
“喜歡就好。”宋卿時将她先前那枚放進盒中遞給她,順勢摸摸她的頭,才與她說“再見”。
他目送她進去。
女孩背影很纖薄,好像席卷來一陣狂風都能将她吹走。
宋卿時眸色微深。
養了好多年,也沒有養出什麽成果,怎麽還是這麽瘦?
逢夕捏着盒子走回家。沈宅有個大院子,院子裏養了些花,她最喜歡的是一棵山茶,粉白相間,花瓣簌簌而落時,像是一扇攤開的畫卷。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習慣于戴腕表,從認識她開始,她的手腕上就已經固定了腕表的存在。
盒子裏這枚是他送的,手上這枚也是他送的。還有她的第一枚手表,亦是他購入。
從一開始,他就沒給過她自己買的機會。
不過她是個很念舊的人,即使他沒有送新的,她大抵也是不會主動去換掉的。
母親在客廳裏坐着,見她回來,嘴角銜起笑:“回來啦?跟卿時去玩得開心嗎?吃飽了嗎,要不要讓趙姨給你下點面條?”
她将東西都放一邊,“不用,吃得很飽。”
戚榆朝她招招手:“來媽媽這裏。”
逢夕猜測她有事情要說,她在母親身旁坐下,任由她親昵地拉過自己的手。
“他們都出去玩啦,家裏就我們倆在呢。”戚榆感受了下她手的溫熱後才放下心,“媽媽跟你說個事情,明天林家人會來家裏,說是來北城辦事情,順道過來看看你們。大約是中午過後,明天有安排嗎?要不要在家見見他們呀?”
這個“你們”,指的是逢夕和沈清悠。
逢夕明天下午原是沒有安排。
她斂下長睫,略略思忖後道:“有個拍攝推不開,清悠呢?她在就好。”
聽見她有事,戚榆自然沒有強求,“好,那我同他們說。今天工作順不順利,累了吧?”
逢夕笑笑,與母親說了幾句後便回了房間,身後傳來戚榆叫趙姨去炖一盅血燕給她送去房間的聲音。
她的房間很大,是原先三四個房間打通後為她打造出來的卧室,是家中除了主卧之外最大的房間。
逢夕取出盒子裏的舊表,擦拭過後,打開一個櫃子,放進其中一個空格。
——這個櫃子裏,赫然是一列的女士腕表,每一個都是名貴之物,精致奢華,又暗含內斂的貴氣,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她擡起手打量了幾眼新表,想看看細節,也想記住它的模樣,畢竟今後,她就是它的主人。
他送給她的東西,從來不會是随手一收,包括這塊表。
手機裏跳出一條新的消息。
她有股預感,拿起一看,果然是他發的微信。
宋卿時:【明天來宋宅吃飯?】
逢夕按了幾下手機:【好,你來接我。】
【幾點?】
逢夕:【下午一點吧,順帶過去玩,好久沒去。】
宋卿時順便提議:【那不如就在這邊住一晚?】
逢夕頓了頓,倒也沒有過多的猶豫:【好呀。】
她彎了彎唇,掃去不少心頭郁氣。
難得的,對即将到來的一天升起期待。
她摘下腕表,準備洗個澡再開始忙工作。
雖說前段時間她拍的片子火了,“拾月工作室”也火了,但是現在除了她和好友以外,也只有兩個員工。一個小型工作室,大多事情還是得她和好友親力親為。
只不過她很享受這些事情,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愛好。
逢夕剛洗完澡,房門被敲響。
她拉開門,細眉輕挑,看向來人,無聲詢問何事。
沈清鶴手裏端着燕窩,充當了回跑腿,“順帶給你帶上來。我給你端進去?”
逢夕側開身,讓他進去。
沈清鶴給她放桌上後,揉了把短發,往外走去,眉梢微皺。
逢夕以為他要離開,正準備回身關門,不想他突然回頭,殺了個回馬槍:“那個……”
逢夕頓住動作,氣定神閑地等他說話。
她這個人很定,也很靜。
沈清鶴知道,這都是宋卿時教出來的,跟他一派的沉穩。
他倏然一怔。算一算時間——除去在校時間,逢夕跟在宋卿時身邊的時間,好像比待在家裏的還要多。自然,也比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要多得多得多。
他忽然皺了下眉。
總覺得這樣不太對。
見他還發起了呆,逢夕無奈,提醒式地喊了他一聲。
“那個,清悠姐讓我給你的,一個攝影展的門票,她朋友給的吧應該,說你想去玩的話可以去。她還在外面玩,就讓我給你了。”
沈清鶴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門票。
逢夕“嗯”了聲,伸手接過後淡聲道了句謝。從神色上看不出什麽她心裏的想法,也看不出她喜不喜歡。
沈清鶴摳摳手心,不免停下腳步與她多聊了幾句,“你那個工作室最近順利嗎?今天我哥們兒也說過,好像是挺火?”
“還行。”
又沒話說了。
沈清鶴突然很想知道她和宋卿時都是怎麽相處的,想在他們下次在一塊的時候圍觀圍觀,看看他們平時都說些什麽。
“還有事麽?”逢夕問。
他下意識搖搖頭。
“好,那晚安。”
門關上了。
沈清鶴:“……”
他眯了眯眼,回自己房間去了。
他們住在二樓,逢夕是十五歲那年回來的,二樓已然沒有多餘的房間,所以她住在三樓。那時三樓都是客房,爸媽是不肯委屈她的,于是便打通了好幾個房間作為她的卧室,大肆裝修大肆裝扮,直到她點了頭說喜歡,他們才罷手。
家裏有電梯,上下也不麻煩。
逢夕看了下門票上的信息。這個攝影展的門票确實不太好弄,明天是最後一天。
她放進抽屜。
不過她不去,明天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