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潮熱
次日。
逢夕十二點醒,洗漱整理完後準備下樓吃個早餐。
等她吃完後差不多一點,宋卿時應該也到了。
她沒用電梯,走的是樓梯。
在二樓至一樓的拐角處時,她腳步忽停。
逢夕聽着樓下的動靜,确定了裏頭摻雜着林家人的聲音,眉心微蹙。看眼腕表,現在是十二點三十分。
……她以為他們會在兩三點的時候到,再早也總不至于在一點前。不曾想她失算了,他們竟然真的來得這般早。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微抿唇瓣,繼續往下走。
走完幾級臺階,便聽得戚榆喚她的聲音:“夕夕起床啦?夕夕快過來。”
所有人都在,他們剛才應是正在一塊兒聊天,有說有笑地訴着近況。被林家爸媽圍在中間的那個女孩,溫婉柔弱,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林媽拉着她的手一臉關切。
動靜被戚榆這一聲打斷,所有人齊齊朝樓梯口望了過來。
這樣多的目光,看得人渾身不自在。
逢夕掐緊手心,避無可避地走過去。
戚榆離她最近,也是第一個拉過她的,“哎呀,寶寶,天兒還冷呢,怎麽穿這麽少?應該多穿一件大衣才是,趙姨,去給夕夕拿件薄外套來。”
不遠處的趙姨應着好,趕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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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夕欲要制止,臨到口又作罷。
今日屬實熱鬧,沈家父母、沈晝、沈清悠、沈清鶴,林家父母、林衡,所有人都在。等她一到,更是齊全。
林母也就是她的養母,自她出生養她至十五歲,直到十五歲那年被找上門,才知道發現兩家孩子抱錯。
據說,她十四歲的時候沈家就發覺了錯誤,只是林家太過偏遠,加上時間又隔了太久,他們尋了一整年也沒尋到她。直到她十五歲,宋卿時才陰差陽錯地找到她,并将她帶回。
可她回來以後,原本錯了的地方卻沒有歸位。
沈家不舍沈清悠,林家父母又看得遠,知道沈清悠留在沈家更有前途,于是便忍痛割愛,不僅将她送回,也不要沈清悠回去,如此一來,皆大歡喜,好像所有人都滿意了。
沈家仁德和善,感念林家父母的大度,并沒有在找回孩子後便與那家人割裂開來、從此不再來往,相反,沈家還特意說明——他們想孩子了可以随時來看,該是他們的孩子永遠都是他們的孩子。大家都是孩子的父母,大家一起來疼她們。
如此,兩家的關系更加和諧了。這些年來,林家常來沈家看望孩子,看看孩子長大了多少,帶些特産來,又帶些這邊的特産走,兩家當真是處成了一門親戚。
逢夕走後,沈清悠又沒回,林家父母身邊還有一個弟弟,也就是林衡,他比沈清鶴大上一歲。這也是當年林家父母會那麽爽快的原因之一。若是他們只有一女,那沈清悠他們無論如何肯定是會要回去的。
總之,一切條件都是那麽巧合妥帖,好像這個世界就是為沈清悠量身打造的一般。她就是這個世界的女主,其他人不過是為了給她作配,所有條件的存在不過是為了她的順心成長。
而逢夕。
她想。
她應當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女配。
也可能是炮灰?
她扯扯唇,在戚榆提到自己的時候,點點頭,算是回應。
“我們夕夕可厲害了呢,前幾天拍的一組照片火了呀,現在要找她拍照可不容易了,排隊排得很長的哦。”剛剛他們已經說過了一輪,逢夕剛過來,于是戚榆便就着她又挑起新的話題。
林母一臉欣慰:“逢夕一直很叫人省心,從讀書開始就不用人操心的。”
林衡在打游戲,聞言動作一頓,擡頭瞥了這邊一眼。
逢夕也正好看見了他。小半年沒見,這個年紀的男孩變化極大,她都快有些認不出來林衡。好像又長高了?她這幾年倒是沒長了,身高停留在了一米六八。
林母又看向了沈清悠:“悠悠也很厲害,聽說剛完成一回巡演是不是?”
沈清悠從小最喜歡的是跳舞,可惜沒兩年就查出了心髒病,而且還屬于有點嚴重的那一類,醫生并不建議她進行劇烈的舞蹈鍛煉。可是走舞蹈路的話根本避免不了這些,日複一日的訓練是舞蹈生的基本。是以她只能選擇放棄,改走音樂路,彈鋼琴去了。
沈家有錢有勢,錢砸下去,名師請過來,練到最後,也育出了一顆明珠。
林母和戚榆常常通電話,所以她有聽見戚榆說沈清悠前段時間忙的事情。
沈清悠乖順地點頭,她的頭發養護得極好,有及腰長,又黑又亮。軟軟地滑落至胸前,更添三分柔意,“只是跟着團裏一起表演了一回而已啦,您不要将我說得那麽厲害。”
林母的臉上現出不認同的神情來,只道她謙虛。問完幾句工作,又關切地問她身體,“最近有沒有不舒服?”
她輕輕搖頭。
她們看起來聊得實在興起,可是逢夕興趣寥寥。
十分鐘一晃眼就過去了,指針逐漸走向一點。
趙姨給她取來一件外套,幫她穿上,“天氣還有幾分寒呢,穿上的好,穿上的好。”
逢夕沒有拒絕。
又過去一小會,外面傳來一道停車的聲音。
直到此時,逢夕淡淡的水眸方才微微亮起。
果然,下一瞬,高拓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
他穿了件淺色的薄衫,肩膀寬闊,難掩的矜貴氣。視線撞上這滿廳的人,他逡巡一遍,先從她身上掠過,再擡步上前與他們寒暄。
目的簡單,那便是将她帶走。
視線碰撞的那半秒功夫,逢夕心頭有些雀躍。
自剛才到現在,那片枯寂開始消退。
氣氛并沒有阒靜下去。
因為這滿廳的人,不論是沈家還是林家,都是識得他的。
沈家人見他出現,皆是微驚,紛紛起身相迎。
林家人好久沒見過他了,林母與林父感慨,“小宋變得這才叫大呢,如今變得我真是認不出來了。”
他紳士講禮,對外的寡淡在今日的場合盡數藏起,并沒有顯露分毫,“是太久沒去拜訪您了,二位身體還好嗎?”
“好着呢!”林父笑道。
沈清悠起身,裙擺如蝶翼紛飛,笑意盈盈地走到他身邊,乖巧溫婉,又端莊大方:“卿時哥站着做什麽?快過來這裏坐,坐下說。”
她很熱情,主人家面對貴客理應如此,沈家人也在招呼。
逢夕斂下眸,無所事事地摩挲着腕表表帶。
宋卿時掠過沈清悠的邀請,目光穿過衆人徑直落在逢夕身上,“今天就不坐了,我和逢夕還有點事情。”
沈清悠順着他的視線一道朝逢夕看去,怔了下後,又提起笑:“好呀,那不耽擱你們啦,改天來家裏坐呀。”
他淡一颔首,喚:“逢夕。”
他們終于寒暄完了。她拿起手邊的包,“來了。”
逢夕就如同被推去岸上的魚,重新得到呼吸。心口輕快起來,彎了彎唇,跟上他的腳步離開。
他就那般理所當然地帶走了她。一如之前在她生命中出現過的許多次那般,宛若神祇從天而降。
沈清悠還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們。
林衡摁滅手機,懶懶地耷着眉眼,有幾分喪系,一直沒出聲的他于這時候遽然丢下句:“我去送一下。”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呢,他已經跟上逢夕,陪她一道出去。
倆人并行走在一處,他微弓着背,已然比她高出一個頭來。
林母也沒管他,随了他去,她複又細問起剛才沒說完的事情,“戚榆,你剛才說找到一個心內科的專家?”
她手邊的杯子空了一半,戚榆給她滿上,答道:“是啊,剛進修回來,我想帶悠悠去看看。”
“要的要的,去看看好,去看看好。”林母連連點頭,“我帶了不少新鮮瓜果來,都是自家種的,你們可以讓阿姨做來吃。自家種的總是比買的要好嘛。”
廳裏的聲音漸漸被落在了後面。
逢夕站在宋卿時身旁,問林衡:“跟出來做什麽。”
林衡觑了眼宋卿時,他沒有給他們騰出空間的意思,淡淡地站在那兒,跟個杆子一樣。真是沒眼力見。林衡索性無視他,注意力落回她的身上:“我申請了這邊的實習,為期半年。”
逢夕微愣,“怎麽會想到來這邊?”
他的學校在隔壁城市,這裏離家也很遠。
宋卿時也在看着他。
他沒有出聲打擾,但是林衡覺得自己已經通過他的眼神聽到了一大堆的話。
“你在呗。反正就是跟你說一聲,接下來半年我都在,要是平時有什麽事要找人,你就喊我,幫你扛扛相機搬搬三腳架什麽的。”他撸了把頭發,有些煩悶。主要是覺得這些話肉麻,超過了他的限度,他不習慣,渾身都不适應。
身高差在面對面說話時更加有存在感,逢夕切實地感知到,林衡原來已經長這麽大了。她笑說:“哪有自己送上門的苦力。”
林衡穿的是衛衣,他隔着衣服給她捏了捏肱二頭肌,散漫道:“反正不用白不用。”
宋卿時眸光依然淡淡,連個波痕都沒有,像是在看小孩胡鬧。
竟叫林衡生出了班門弄斧之感。他在心裏一撇嘴,強行逼退這種感覺。
這人雖未出聲,但是壓迫感太強,層層地在壓來。
他一個還未出過社會的學生,在他面前極容易就被秒得連渣都不剩。
春天的太陽不烈,日光和煦,是很舒服的調。
他這樣主動,逢夕笑笑,點頭應了,沒再跟他客氣下去,“好吧,那下次需要的時候一定喊你。回頭請你出來吃好吃的。你回去吧,我們先走啦。”
林衡阒然拉住逢夕手腕,眼睫半垂,好似還有話未說完。
逢夕回頭,“嗯?”
宋卿時和她一道頓住,一道回頭,唯一的不同是,他多了個步驟,眉心顯而易見地皺起,目光鎖在逢夕的手腕。
幾句話在喉間滾過,林衡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最終只剩下一句:“玩得開心點。”
逢夕銜的笑略微淡下,她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深邃。她不知道他這話裏是否如她所想的那般意味深長,也不知他是不是看明白了什麽。
她牽起嘴角,“會的,進去吧。”
她和宋卿時回身離開,回身的瞬間,他很自然地牽住她的手。
很快,黑色的邁巴赫駛離沈宅,陽光下被揚起的塵埃分明。
林衡雙手插在衛衣兜裏,聳聳肩,轉身走進去。他們已經商量起了帶沈清悠去看那什麽醫生的事情,沈清鶴主動說:“明天我先送姐去做個檢查吧。”
林衡興趣缺缺地皺了下眉,只覺得沒勁。